瑞雪兆丰年

　　陈旧的宅门依旧伫立在大街的尽头，与昨日有所不同的是，门前的杂草在一夜之间遍地疯长，此时已经淹没了二人的双脚。
　　“这是怎么回事？”丰年拍拍飘在膝盖上的碎草。
　　“或许是由于我们的到来。”瑞雪沉着脸，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我们的到来给这地方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老夫人连门都忘记栓上了。”她招招手，示意丰年同她一起入宅。
　　丰年走进宅内，发现昨日那股清香似乎越来越浓了，还未靠近竹林便已嗅见其中微妙。
　　“对了，你昨日可曾留意过那只银蝶的踪迹？”丰年轻声询问到。
　　瑞雪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自然。不过，就如我昨日所言，它或许已经离开此地了。毕竟银蝶在云霞来去自如，不像我们。”她偷瞄了一眼丰年，发现后者正在专心致志地闻着什么东西，于是她又接着说道，“何况我手中的那只银铃也未曾响起，大约是逃往别的“降生”之中了。”
　　“言之有理。我昨日也留意过，但未曾发现什么。那我们得快些了，争取在它未进入‘降生’之时，便将它抓住，救回我阿哥。”丰年目光灼灼，她回想着昨夜的梦，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嗯。”瑞雪看着她，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道：“你方才闻到了什么？”
　　“昨日那股异香！它越来越浓了。”丰年十分激动，“我想，大概是琴灵在呼唤我们罢。”
　　“直接去找她。”瑞雪再次捏着丰年的手腕，向竹林中走去。
　　二人即将靠近竹林时，却又听琴音漫漫。
　　“挽残泪兮声声诉，忍悲哀兮血洒地。”
　　“盈盈水间不得音，阴阴坟藏落花泥。”
　　瑞雪愣在原地，心中袭来阵阵苦涩。那些苦涩又化作眼泪，在风中散去。
　　“这不是我的眼泪，这不是我的眼泪。”瑞雪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说给丰年听，又像是在欺骗自己。
　　那些眼泪随风化开，又滴在丰年心里。
　　“别听了，先进竹林。”
　　她拉着瑞雪的手腕，快步走向竹林中去。而在此期间，阵阵琴音，悠悠未尽。
　　音不绝，泪不断，痛不尽。
　　丰年心急如焚，她怕是身旁之人的泪要流尽了！她干脆松开瑞雪的手，自己快步跑向古琴的方向，直愣愣地大喊一声：
　　“夫人！”
　　琴音在此断绝，而瑞雪也走到了丰年身边。瑞雪心里清楚，自己流不尽的泪，又被丰年擦去了。
　　竹青然然，萧瑟无尽。
　　老妇人依旧如昨，紧紧怀抱古琴，任凭风吹乱她的黑发。丰年站在其身后，心里莫名升起一股违和感，她忽然对那张未曾相见的脸感到害怕，却又夹杂着心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莽撞，但落子无悔。
　　丰年死死盯住眼前的妇人，正准备伸手将瑞雪护在身后时，却反被身后之人握住了手腕，随即挡在了自己身前。
　　“诶...”丰年想出言阻拦，却又被瑞雪堵了回去。
　　“我说了，你要将我，物尽其用。”
　　“什么？不是说用你的血吗？怎么又成用你了？”丰年在心中默默想着，她知道此时再开口便会坏事。
　　“你在此处等我。”瑞雪对她说道。
　　“不，我和你一起去。”丰年神色坚定，她确实不想再在这片竹林中与瑞雪分开。昨日之时，并不好受。
　　瑞雪见她如此，便点头同意了。
　　但不等她们挪动脚步，那位老夫人却抱着琴转过了身。
　　就在此时，丰年终于见到了那张令人瞠目结舌的脸庞——那时她的心中一片空白，她不忍在心底刻画那副模样，她不知晓眼前之人经历了何种才致如今这幅骇人模样。
　　她不愿直视，更不愿作惊讶状，于是显出空洞的冷漠。
　　她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或许是为了献出些单薄的安慰，也或许是为了填满自己的心。
　　她默默站在瑞雪身后，只听老妇人极慢极慢地开口道：
　　“【和瑜】说，你们，在寻我。”
　　瑞雪看似露出和善的笑容，但只有丰年知道，这是见血前微弱的人性的光辉。
　　“不，【和瑜】说错了。我们，在寻她。”瑞雪照猫画虎，像是忧心老妇人听不清。
　　那位夫人对瑞雪的话似乎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再次侧耳靠近古琴，过了片刻，才露出惊讶的神色。
　　“【和瑜】问，你们，为何，寻她。”
　　“老夫人，同你耳语的，恐怕并非【和瑜】罢。”瑞雪脸色逐渐阴沉，“是你在骗自己，还是有人在骗你。”
　　丰年心里清楚，瑞雪是想挑起夫人与琴灵之间的矛盾。如今存在三方关系，夫人、琴灵、【和瑜】。她们并不清楚夫人是否知道琴灵的存在，但可以肯定的是，夫人只在乎【和瑜】。如果能让她相信自始至终是琴灵在阻挠她与【和瑜】的相见，或许，就有机会解救【和瑜】。
　　但这一切，终究都还只是猜测。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二人心中也未必有定数。
　　不过丰年猜测，这位夫人似乎不愿相信旁人的话语，只愿听信琴音。如若是这样，口头挑拨，恐怕是行不通的。
　　而正如丰年所怀疑的那样，老妇人依旧对瑞雪的话不做任何反应，只是侧耳倾听琴音。
　　“该死！”二人心中默契叫衰。
　　这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壁，老妇人听不见她们的话，而她们又听不见琴灵的话。
　　“瑞雪，擒贼先擒王。既然刺激不了将军，那便直接痛骂王侯吧。”丰年轻拉瑞雪的衣角，同她耳语道。
　　这又坏又好的主意牵动了瑞雪的心，这坏人她愿意做，她也希望自己做的好。
　　她忽然直起腰杆，像一棵笔直的树面对狂风暴雨那般骄傲，她站在丰年身前，屹立不倒。
　　“我一直在想，你最在乎的人究竟是谁。是老夫人，是【和瑜】，亦或是你自己。一个物件，要被人倾注多少心血才能成灵。你既不是风花雪月，又非姹紫嫣红，天地日月精华你够不着。你的主人是用自己的心头血养着你，你却反过来锁了她的魂魄。看来灵终究是灵，你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悲可叹！”最后那句瑞雪骂得格外重，似乎她才是那个被琴灵锁了魂魄的可怜人。
　　那些犀利的字眼与刀子雨一般无二，唇枪舌战也可致血流成河。可那堵无形的墙也许太过深厚，古琴依旧死气沉沉。
　　丰年鼻尖微动，那股异香又浓了不少，空气中分明漫天都是愤怒与不甘。她抬头向东方望去，发现原本金灿灿的太阳被浸染了血色。她心头一颤，连忙拉扯瑞雪，又伸手指向天空。
　　瑞雪顺着丰年指尖的方向望去，发现根根血丝如经脉一般在日光中缠绕，逐渐蔓延又散成了血雾。
　　“事态不妙。”丰年眉头紧皱，她忽然感到一丝绝望，仿佛眼前一切即将分崩离析。
　　瑞雪没接她的话，而是走向老妇人与她怀中的古琴。
　　“人的忧愁与幸福像是火焰与灰烬，靠近了被灼伤，远离了又嫌冷；握紧了脏手，松开了便随风散去。你以为，锁住那人的魂魄，便能锁住幸福，远离忧愁。你以为，你为她造了一场美梦，此后的路便顺畅了。实则，皆为痴心妄想。”瑞雪的话一句比一句沉重，空中的异香一刻比一刻更浓。
　　天空的红此时更加诡异，漫天鲜艳。
　　二人都看不真切老妇人的神色，扭曲的皱纹早已阻断了她与旁人的交流。丰年只能感受到，那皱纹似乎是比方才更深更厚——她似乎在哭，绝望又恍然大悟地哭。
　　那古琴依旧不作反应。
　　丰年心中有些焦急，空中血色已不容她在无声等待下去，那样便显得有些无耻。
　　“你不理也不答，究竟是恨我们还是恨你自己，究竟是怨我们还是怨【和瑜】。你恨你自己锁了她，锁了老夫人。你又怨她离开了你。这世上分分合合已是常事，究竟凭什么又为你一人而轻易改变。”丰年握紧手心，她是真的为【和瑜】气，为老夫人痛，为琴灵哭。
　　“你该放了【和瑜】，放了老夫人，更是放了你自己。”她又心平气和地劝说着。
　　那阵香气更浓，像是要在这地方掀起什么风浪。
　　瑞雪看着被浸在血色中的丰年，像是襁褓中的孩子。她的脸颊泛着淡粉色的红，纯粹又生气，青涩又倔强。
　　“别说了，别说了，谁都不要，再怪谁。我们，互相拖累罢了。”不知安静了多久，丰瑞二人面面相觑，只是担忧着满天血色。忽然老妇人开口了，她依旧抱着古琴，依旧极慢极慢地开口，依旧绝望又无声的哭诉着。
　　瑞雪预感到了什么，便走到丰年身边，紧紧牵着她的手腕。
　　等待一切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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