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珠碎玉

　　4

　　关于沛婷在恨谁，这真是个世纪难题。周参身边的人都对她很不熟悉，更不要说

　　5

　　周参在外面念了学位回来，算是镀了层金。专业一会是东亚系的什么研究，一会又是比较文学，大人们搞不清楚，索性由着他去了。

　　一读就是许多年，两三年才回来一次。他妈的头发都白了，去理发店染了好几次，但是无怨无悔，等他回来，要他一定成个样子。这是她的执念，要在儿子身上找到男人的影。但是很可惜并没有，那天他甫一出地铁就被灌了一肚子冷风，到了学校，对方又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总之是不要新人了。

　　文科的宿命。僧多粥少。每年数不清的博士结了业，但需要新老师的大学却不多。假使真的要人，也很有几分傲气，以为天下英才尽供他们挑选，top2本起步，藤校硕博也不虚——都是市场规律给的底气。他在来回往返的求职之路蹉跎了好一段时间，掌握了他们拒人的大部分模板，。

　　表哥这时开始发议论，说他的专业不对劲，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阳春白雪，离世情太远，由是长在土地上的企业不会招这种学生。他沉着脸，痛心疾首地说，谁让他读的这个？

　　没人认，谁给自己揽霉头啊。哪一个决定不是七嘴八舌乱七八糟中下的。虽然说他们都乐于给建议，但要真出了事，找个人负全责是不可能的。表哥自己也懂，于是说，唉，当初不该要周参自己做决定的，轻描淡写让当事人领了罪。

　　又高谈阔论，说转CS，转法学院，云云的操作，都是某些社交网站上的老生常谈了。对一个毕业生来说显然不大现实。但不妨碍他引经据典，如诸葛再世。

　　家里人不懂这些东西，但表哥打领带上班，领年薪工作，想必说什么都对，那么唯唯就可以了。

　　周参教职来的费劲，家人看起来比他更急着上心。终究是读完了书，择好了路子，他们没耐心指使他真的再读个法学院或者计算机，人生还有几个三五年啊？但这南墙真的没法再撞，撞得血淋淋的：找不着工作，没饭吃啊。那怎么办，老法子，考公务员吧。

　　这叫曲线救国。

　　什么工作都比不上公务员的。铁饭碗，又清闲，还光耀门楣，好比过去中了举。大舅没干过公务员，却侃的头头是道。表哥也点头，这是唯一能在他鄙视链中生存的工作，虽然他不准备找个公务员的表嫂。

　　表姐就是公务员。他们一边问她，一边把话都替她说尽了。最后变成了他们自顾自地陈词，而她苦笑着点头。

　　周参酒席上被灌得头晕，出来吹风。看到表姐在旁边吸烟，姿势有点像沛婷——噢，错了，那会他还不知道她叫沛婷呢。表姐平淡的脸上写满疲惫，她说，别听他们的，哪有那么好。

　　哪里不好了？说不出来。但开新闻发布会的，和举着大喇叭满村喊的，总归不是同一种生活。就像周参的导师，也活在阳春白雪里，做着表哥评论无用的事，但他的餐具镶了金，房子里有数不清的楼梯。

　　周参问表姐要了一支烟，他生疏地抽着，开始被呛到，后来就好了。看着一个骑摩托的女人风驰电掣地来，到他们面前停下，他表姐的脸上逐渐有了颜色。

　　表姐上车，笑吟吟地和那人打招呼，很熟稔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冲他挥手，然后和骑摩托的女人扬长而去。

　　那个女人的嘴很红，头发很黑，像是吃多了铁锅炒出来的辣椒。她的头发和尾气一起甩进周参的呼吸，如同村里的女王驾临。

　　这是他第二次见沛婷。同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短信，发现自己被辅导班录用了。

　　6

　　教英语是多数人适用的过渡期手段。找不着工作的和有主意没钱的都来做。有的人教完就发迹了，但大多数人一直留在这个行业里沉浮，往好了说说是步步高升。

　　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主要看长相，要是长对了，波斯人都可以教的。不幸周参没长一张白种人的脸，但他留学多年，而且不是很有钱，所以英语水平很不错，可以凭技术上岗。

　　这种程度的面试要比大学简单多了。唯一需要克服的是羞耻心，这也好办，他一直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比起没饭吃，羞耻心都还在其次——更何况没饭吃也是要丢掉羞耻心的。

　　他在的辅导学校随意的很。收费不高，学生看起来也不够聪明。这很好，太聪明了就要想太多，会睡不着，影响生长发育。

　　不够聪明的学生，上课都是按部就班地上，他也按部就班地教。只是偶尔有人太不聪明，非要问他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什么样子的。

　　有个很胆大的女孩格外突出。她的头发黄黄的，嘴涂的很红，喜欢穿小吊带来上课。坐在第一排，耳朵像小首饰架，风一吹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是调班过来的，听说原来经常逃课。辅导班不会抓人出勤，因为她不来也要付钱，不过来了总是好的。

　　他读博时期还当过助教，专业课都教了，不怕这些十来岁的牛鬼蛇神。她不在课上问就好。

　　那个很胆大的女孩问他是什么学校毕业的，他照实说了，她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哦”的意思是，她以后绝不会去读。

　　认真说来，辅导班赚的钱还不少，怪不得那么多人过渡着过渡着就不走了。但是终究不大体面，比不得公务员之类的。但是想起那个叮叮当当的女孩，他意识到真的该把找工作提上进程了。

　　他就这么上班了。那边说，无编制，他说好。非升即走，他说好。一年上多少课，多少篇论文，他说好。

　　最后，一月四千，那边满不在乎地说，好像在赶客。而他说，好。

　　终于皆大欢喜了。人间没有什么是低要求解决不成的。他早就知道了。

　　而他们不知道他的工作其实不难找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