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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八月十五,满月之夜。
带着蛊惑之音的笛声远远传来,寂明手中摇着一只银铃:“伏望天地,祈求神灵庇佑,愿我族年年繁荣昌盛。”
护法向银箱中灌入新鲜的人血,将一颗尚在跳动心脏放在祈愿箱上。
他们刚杀了一个被神明选中的普通人,看着那颗心脏,舜华眸子冷了下来。
世人拜的那不是神,而是自己心中的欲望。
人世间除了生老病死、天灾还有自己先天的命数,许多苦难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集,又或是他们所在的世道而造成的。
倘若世间真有神明,需以生灵的性命为祭才会庇佑一方,舜华觉得这神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名侍女恭敬的端着放有一把银剑的漆盘走到她和沉伽的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司主,该您舞剑了。”
沉伽接过剑,对他笑着温声道:“多谢。”
两字就让侍女耳朵红的仿佛要滴血了,自舜华认识沉伽开始,他一直很受苗家女孩儿们的欢迎。
沉伽上前舞剑求一年风调雨顺,篝火斑驳的火光照在台上,他黑色的衣袂翩跹,剑若春风拂过,带着婉转柔情之色,飘然若乘仙。
他的剑法在懂剑的人看来不过是一些花拳绣腿,但台下的人们眼睛都看直了。
待沉伽舞完剑后,几名侍从便端着漆盘缓步而来,上面盛着的,便是这次传灯大会的祭品。
松明的头颅与分离的躯干四肢赫然在目,侍从所站的位置,让舜华正好可以和松明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上。
接下来该由舜华向‘神明’盛上这最后的祭品了。
三个长老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舜华眼眶中却蔓延着淡淡的血丝,脸上却面无表情,她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状,她要控制自己,今夜的她不能出一点岔子。
漫天的花瓣随风飘落,舜华飞身上台,月牙色祭服上的符文亮了起来,身形微微一动服侍上的银铃便泠泠作响,毒物们仿佛受惊害怕一般匍匐在地,那轮弯月化圆变的皎白,月光照在少女的面具上,宛如神圣不可亵渎神明。
那头乌黑的头发配着华丽的银饰,她手执一盏白灯,周身被朦胧月华落下的白光笼罩,虽不见容颜,但气质却如同入世仙人。
民众们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最后她献上松明的血肉,点燃最后一盏明灯。
夜晚的月光洁白温柔,周围的苗人与司内门人行着跪拜礼,虔诚的看着这位年轻祭司。
她就像来人世间驱散邪祟扫恶的圣人。
沉伽在这些民众心中如同连接神的通灵司主,而舜华却在他们心中是被赋予了神性的。
天地之间只剩下仿佛舜华一人了,傅舟桓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少女,将那抹白色尽落在眼底,空气中传来一阵微弱的清香。
傅舟桓着着她微微怔神了片刻,揉了揉眼睛:“怪不得那么傲气,这也太威风了。”
先前傅舟桓只觉得舜华脾气不太好,嘴巴还有些毒辣,但相处过后他发现舜华是柔和的,全然不像苗人们说的那般神圣高不可攀,没想到舜华作为祭司还真有宛如天人般的一面。
屈竹也叹说:“这么一看,舜华姑娘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儿。”
待到中心火把上的火焰被一阵逆风吹去,这场传灯大会便要结束了。
舜华福了福身,将手中的银灯熄灭,以示大会结束。
傅舟桓随着周围民众们纷纷起身,恭敬的行礼后慢慢散去,没多久这里就只剩一些收拾残局的侍从。
沉伽带着一名侍从而来接过了舜华手中的银灯,眸中依然漾着笑意:“又是一年未见,要喝一杯吗?这次回来后我就要留在司中与你共事了。”
“不了。”舜华最后看了眼松明的尸首,漠然转身,他们彼此之间无旧可叙。
沉伽看着那道纤细的月白色身影,真切道:“那祝你未来顺遂。”
舜华头也不回道:“你也是。”
整个蛊司没有善类,沉伽也不例外,这里是个恶人窟,人人都可以为了活让自己的手沾满血腥,在这里轻易相信一个人是会下地狱的。
司里养了些负责打杂地牢的哑仆,今夜他们生生放了一个人的血挖了他的心,子时便这四个哑仆将这个人的尸身从后门抬出去扔掉。
正值传灯大会,有诸多事宜要忙,最近蛊司的人手几乎都在外面,沉伽和长老们传教到第二日天明,无暇顾及她。
舜华独自一人回到了属于她祭司的寝宫,她对前来服侍的侍女道:“不必替我宽衣了,今日起我要在藏书阁闭关两日,若无要事也就不必来问了。”
侍女恭顺回道:“是。”便退下了。
待侍女关上房门离开后,舜华坐在软榻上,拿下头上的银饰,褪下繁重的长袍,从怀里拿出李闵天给她的丹瓶,狠狠一握。
松明的死更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只要不逃离这里,她的生死也会永远被那几个人掌控在手中。
成败在此一举,没再犹豫,舜华服下了一粒丹药。
不到半个时辰,她的丹田处开始发热,圣蛊受惊乱窜引得她腹部阵阵剧痛。
舜华额上冒出细汗,当即盘腿而坐,咬着牙闭眼运气安抚圣蛊,很快她的腹部就缓缓停止了躁动。
在白云寨受了伤回来后的又受了罚,就算有圣蛊她也无法再短时间迅速恢复,再这么一来她失力地从榻上摔了下去。
门外的侍女听到了响动,破门而入:“大人怎么了!”
舜华大口呼吸,踉跄着站起身来,坐回了榻上:“没事,练功岔气了。”
侍女担心地问:“大人可要请司医?”
舜华摆手回绝:“不必,是我练功急于求成了,自己休息调息会儿就好了。”
侍女又关切道:“大人瞧着脸色不太好,不如奴婢先在这里陪着大人一会儿吧,也好有个照应。”
“滚。”
舜华的眼神转瞬间变得阴冷又凶戾。
身为祭司这些年,她一直都是淡淡的从未对下面的人说过重话,更没惩处过谁,但是在阶级分明的蛊司她作为祭司的威严一直都在,侍女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
见她如此,舜华语气缓和了些:“我练功不喜欢有人打扰。”
侍女声音发颤:“那奴婢先退下了。”
待房门再次关上后,舜华将快要吐出血生生咽了回去,狠狠咳了两声,她眸中幽蓝微闪,发现那道圣蛊与寂明的相连蛊线消失了,再试图驱使圣蛊,发现蛊虫没了动静,身上受伤的经脉和伤口也没再自我修复,竟然真成了!
舜华按捺着心中的雀跃,下榻去红木桌上拿了张纸,咬破指尖在白纸上画了个符,默念了一段术语。
待燃符之后,灰烬成了两行字:“前世今生轮回,吉凶天定。尘缘起,煞起,命无常。”
命无常,不是什么好卦,她略带嘲讽地看着这卦相,挥袖将这灰烬扫去。
天定,天能定什么?
人才能定事。
也快到子时了,舜华从妆奁下拿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银钱,找了黑色的夜行衣穿在身上,再套上了自己平时穿的白色常服,推开门,径直走出了寝宫。
此前舜华说过要去藏书阁闭关,又刚发了脾气,侍女们没敢多问。
整个蛊司仿佛都沉睡般,各自在外忙着大会的事,银杏叶在夜风中静静飘落,池塘的鱼儿时而跃起。
一路偶有一两个侍从提着灯向她问好,舜华依旧不应也不答,漠然而去。
藏书阁离锁灵塔很近,舜华路过塔时,守灵人叫住了她:“今日传灯大会,大人这么晚还去藏书阁吗?”
舜华回道:“是,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以往舜华从外面执行完任务回来,也是一头扎进藏书阁闭关。这次守灵人私心里觉得她太拼命了,身负重伤,身形稳健地在传灯大会完成自己作为祭司的任务后,不等修养片刻,竟又要去藏书阁精进自身。
“哎,确实如此。”守灵人年纪大了,舜华是他在司里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免有些心疼她,叹道,“下次也不知又要派出什么事了。”
“嗯。”舜华浅浅应声,继而朝着藏书阁而去。
藏书阁透着古老的气息,阁外种着一栏曼珠沙华,今夜传灯大会,此地空无一人,十分冷清。
舜华拿出长老殿特制的令牌开了大门,一路走上二楼,随意拿了一本书,在窗边低头翻阅着。
没过多久,窗外不远处的石板路上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舜华抬眸望去,只见四个以面纱遮了大半张脸的哑仆正缓步走来,他们肩上正抬着一个白布包裹的长条。
其中有个哑仆的身量舜华七八分相似,她嘴角微微牵起:“就你了。”
一只小虫子从不露声色地从她的衣袖飞出,朝她选中的那个哑仆而去,趁着哑仆不注意的时候钻入了她的体内。
舜华手指轻轻一动,哑仆不出意外的弯下身捂着身腹,看起来像是吃坏了肚子,另外三个则有些不悦的看着那个腹痛的哑仆。
送尸的队伍停了下来,那个她挑中的哑仆用手比划了几下,急急忙忙地朝茅厕而去。
舜华放下了手中的书,将白色的外衣脱下后,将其烧为了灰烬,然后从窗户翻了出去,坐于哑仆如厕那小路的树上静静候着。
不肖半刻,哑仆便再次出现了,舜华如鬼魅般落于她身后打晕,并拖到了暗处拿了地牢的令牌,然后换上了她的衣服和面纱。
一切顺理成章,舜华毫无破绽地加入这个抛尸的队伍,她抬着尸体和哑仆们一起去了蛊司的后门,看守只是看了令牌后便放了行:“过。”
明月高挂,夜鸟发出一声悦耳的清鸣,轻盈地从天上的明月前掠过,舜华同三个哑仆一起将尸体扔进坟坑后,便将这三人打晕了去。
哑仆们若想活命,日后是绝对不会向他人透露今夜之事的。
终于挣脱了捆缚多年的枷锁,舜华站在坟坑前,望着天上那轮月,忽然大笑不已,笑声中带着苦涩与畅快,纤长的睫毛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若无圣蛊,逃跑对她而言何其容易,可她不敢。
此时此时,似乎眼前的自由就算短暂得不过两年,也值了。
只愿寻到那座传说中的仙山后,真能解去她体内的蛊虫,那她便可挣脱所有桎梏,彻底拥有自己向往已久的自由。
舜华双手握拳,心中默道:李闵天,不要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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