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水者

　　两周后。

　　谢桁阳在绛南道的家里多了四五个大行李箱。

　　“这是季长暝从季氏庄园打包送出来的、应该属于你的所有东西，”他先给大早晨起来辛苦跑一趟去拉货的保镖们转账发钱，然后踩着拖鞋走到季沍霜身边盯着他一边学C国词汇一边检查左手的恢复训练成果，“嗯，真乖……能伸得这么直了，我们小霜真努力。”

　　谢桁阳最近也没闲着，正在认真学习手语，希望能尽早跟季沍霜达成真正意义上的无纸化无障碍沟通，不想再让季沍霜迁就他的理解能力。

　　学习告一段落之后，季沍霜和他共同去开那些大行李箱，有很多东西年份久远，季沍霜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攒下来的了。

　　除了一些陈旧的玩具和衣物之外，绝大多数都是绘画相关的、杂七杂八的材料以及各种各样的草稿和画作。

　　“在C国，如果你想要报考美术学院的话，应该需要提供作品集，”谢桁阳对这方面暂时了解不深，但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不便乱动，于是把装着他绘画作品的那个箱子放到他手边，“你可以挑一些自己满意的画作，等到报考的时候使用。”

　　季沍霜点点头，从一堆大大小小的陈旧画纸间细细拣选，遇见自己觉得还算不错的就留下，不想留着的就堆在另一边，统一送进书房碎纸机里。

　　骤然翻出那张当初令他难堪的画作时，季沍霜难以避免地心神恍惚了一下。

　　季长晞当时对他的“诅咒”言犹在耳。

　　但短短半年不到，自己和他已经是一生一死。

　　季家当年的事情他在出院之后也听谢桁阳从头至尾细细讲解过，实在是世事无常。

　　短暂地在心里唏嘘了一会儿，季沍霜把这幅代表着自己过去的旧作郑重送进了碎纸机，不再留恋。

　　-

　　谢桁阳正在忙着帮他收拾另一个行李箱。

　　用“收拾”这个词其实不太准确，毕竟季沍霜曾经明确表示这些衣服都已经穿不上了，希望他可以帮自己统一处理掉。

　　应该是“好奇地欣赏”。

　　这里都是季沍霜从小到大的旧衣服。小的大概是六七岁穿的童装，大的推测到极致估计也应该不超过十四岁。春夏秋冬四季俱全，从面料和版型上都能看得出季长晞对待这个买来的“家人”不算亏待，没给他买过什么名牌，但是也应该找了裁缝专门定制，很多套衣服的设计风格和谐统一，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之手。

　　从小在C国长大的谢桁阳翻动着这些衣服，却怎么看怎么奇怪，总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东西。

　　思考了半晌，他才意识到那种来自记忆的“不和谐”究竟是何原因——季沍霜从小在家里由季长晞定期聘请家庭教师进行一对一教育，他没有那种来自学校的制式校服。

　　谢桁阳认真想了片刻，思绪飘得很远，不知道歪到了哪一条岔路上去，突然把自己想得老脸一红，一手捂着脸另一手慌忙盖上了行李箱的盖子。

　　——那个，回国之后，把自己的高中校服“借”给小霜穿一穿，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能女装的话……更是想想就觉得劲爆啊。

　　-

　　收拾旧东西并没用得上他们多长时间，重点是季沍霜的学籍和社会身份，需要借助季家那边的“无形大手”一点一点慢慢补全。

　　走完这个流程的整个时间相对更久一些。

　　刚刚接管季氏财团的季恩善和拿回“季长晞”身份的季长暝雷厉风行。

　　他们借着季氏庄园那场产生了小范围轰动的“主楼意外着火事件”成功瞒天过海，彻底坐实了季长晞“大病一场”之后性格改变的事实，接管了身份原主的绝大部分资产，更换了新的密钥。

　　两人甚至跟谢桁阳清楚地表示可以明面上保留季沍霜的“季家幼子”身份，但要求季沍霜签署放弃财产继承协议，日后也不要回到季家去。作为补偿，他们每年会给季沍霜打一笔数目可观的家族成员分红，除此之外两家不必再有任何往来。

　　“当初我是借着谢阳冰伸出的援手才能逃去C国，从而有了一席之地。”

　　城市公墓中，季恩善站在二儿子的墓前，神色无悲无喜地盯着石碑：“……可惜天不假年，没等我在岁月磋磨中决心放弃过往，他就已经先我一步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可能注定没有什么安稳享福的命数了。”

　　“叔父确实对您情深义重，”谢桁阳在石碑前放了一束自己出于礼貌和修养才买来的白菊花，盯着上面简简单单的“季长暝”和生卒年月，“但他也算是我们与您之间的唯一联结，曲终人散。现在既然您主动与小霜作出了切割，那么日后我们两家的关系也退回到普通的合作伙伴，我觉得就很合适……事实上，自从把那份‘遗嘱’交还给你们两位以来，我就觉得关系停留在这里已经足够了。”

　　“是啊，”季恩善点点头，“遗嘱的事的确要多谢您。至于合作的事……日后再谈吧。”

　　道不同，则好聚好散。

　　-

　　谢桁阳带着季沍霜坐飞机回国的时候，是个分外明媚的晴朗春日。

　　一路上，季沍霜都是个出行小白，按照谢桁阳的指引和教导，一步一步完成各项流程，在飞机上也总是分外认真地对待来自空乘人员的各类提醒，就连被分到航空餐的时候都差一点要站起来给对面行礼，闹了一个过分礼貌的笑话。

　　谢桁阳看着他青涩又雀跃的模样，心里既骄傲又心疼。

　　这是属于他的少年。

　　拥有这样灿烂的年岁，这样纯洁的品质，还有一颗历经磨难却依旧愿意拥抱世界的温柔内心。

　　甚至还慷慨地愿意与自己共享余生往后的年年岁岁，直至永恒。

　　季沍霜无知无觉地透过舷窗向外张望，遇见漂亮的云层就看痴了眼神，转头刚拽起谢桁阳的衣袖、想要示意他也去看的时候，注意到了他盯着自己看的认真表情，忍不住抬手打趣：【你在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我见青山多妩媚，”谢桁阳含蓄地念了句古文，“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是用母语说的，最近季沍霜学习突飞猛进，词库日积月累，普通用语都能听得很明白了，他想含蓄地藏一下自己的心意都很困难。

　　没想到聪慧的爱人从他眼里早就看出了命定的缱绻，转了转明亮的眼睛，微红着脸颊用口型回应了一份热情的告白。

　　出于性格原因和能力所限，季沍霜表达喜爱的方式通常是肢体动作居多。

　　唯独这句话，他自从学会以后，一直是用谢桁阳的母语标准口型说的。

　　虽然没有出声，但谢桁阳确信自己已经从他那被天使吻过的嗓子里听见了天籁——

　　“我爱你。”

　　这是世界上最浪漫、热烈又直白的情话。

　　没有之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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