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鬼的那一天

　　闻璟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可算是让温遥情体会到了何谓身在曹营心在汉。

　　她跟方也执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方也执的话，脑子里却在想，闻璟为什么会有这个学生证？
　　第一次去废弃教学楼，以为“见鬼”那天，确实遗落了一张学生证。后来也没有去找，直接补办了。
　　闻璟是那天回去拿东西的路上捡到的，还是废弃教学楼里的那个人真的跟闻璟有关系？

　　温遥情拿出了手机，打开和“夜行侠”的聊天界面。

　　只有温遥情发的“在吗”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并没有收到回复。

　　温遥情选择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方也执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行为，“这是谁？”
　　温遥情：“一个朋友。”

　　“朋友？”方也执现在语气已经缓和许多，“什么时候交的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别的班的。”温遥情胡诌。

　　“我们学校的？是我们班的人吗？”

　　“是学校的。”

　　“你怎么回答得这么含糊？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温遥情不耐地看他。
　　他终于停止了追问：“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你这语气像是好奇？”

　　“真的就是好奇……”方也执低头勉强一笑。
　　他想：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用点儿办法，温遥情过不了两天，还是会和他待在一起的。

　　“哦，对了，你渴吗？我有水。”方也执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来，递给温遥情。
　　温遥情确实是渴了，也没拒绝，方也执打开瓶盖后，递给了她。

　　她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这瓶水就去掉了三分之一。方也执看着，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牙齿，“饿不饿？”

　　“不饿，吃了东西。”温遥情用手背擦擦嘴，方也执从她手里拿回了水，放回了背包里。

　　“是跟闻璟吃的？烤鱼？”方也执盯着她问。

　　“嗯。”

　　“哦，鱼刺怎么不卡死他呢。”方也执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恨意，仿佛鱼刺没能卡死闻璟，他想用刀划开闻璟的喉咙。

　　“方也执，”温遥情叹气，“闻璟好像解释了事情来龙去脉……”

　　“你信他？”方也执语气尖锐，“我看就是他让林万年关注的我，他还不承认。就算真跟他没关系，他和我打过架是真的吧？我看他不爽也是真的吧？温遥情，你怎么能帮他说话！”

　　“……”温遥情闭嘴。
　　出于方也执朋友的这个立场，在他和闻璟对峙时，温遥情是应该站在方也执身边。
　　可是，方也执是在冤枉人…

　　但打过架是真的，方也执讨厌闻璟，也是真的。
　　又可是，“你讨厌的人，只有闻璟吗？”

　　方也执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这些年，好像在我身边的人，你都讨厌。”

　　方也执噎了几秒，“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

　　“方也执，”温遥情看着他的侧颜，“你让我感觉到了害怕。”

　　“怎么会？”方也执转头看她，有些委屈，“怕我？”

　　温遥情在此刻才体会到了闻璟话里的含义——
　　“嗯，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偏执’。”

　　原来，闻璟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他不认识方也执，是如何知道方也执的偏执的？

　　温遥情想，大概是闻璟聪明，而她有些笨吧。
　　而当时，温遥情还跟闻璟聊了什么呢？

　　方也执的……心意。

　　温遥情抿紧了唇，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来。面对这样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朋友，忽然正经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实在是……

　　方也执一直在旁边说着这几天的经历，原本一直避开聊起跟他同行过的那个女生，只是方也执看着温遥情古怪的神情，语速忽然放慢了起来，“跟我一起走的那个女生——就是你看到了的那个，我觉得她性格还挺好的，温柔体贴。”

　　“嗯。”温遥情心里藏着事，敷衍地应了一声。

　　方也执的目光暗了些，“我觉得她喜欢我。”

　　“喜欢”两个字好像在导火索前按下的打火机，让温遥情一下子有了反应，“啊？什么喜欢？”
　　回过神来，明白过来方也执是在提那个女生喜欢他的事。
　　温遥情略略放下心来，卡在喉咙里的“你是不是喜欢我”，也终于囫囵个咽了下去。

　　“那你可以好好接触，发展一下。”温遥情放松了一点，建议着。

　　“你这么希望吗？”方也执盯着温遥情，“如果真有了发展，我以后可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了。”

　　温遥情转了话题，“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这个话题转得其实并不突兀，因为上次躲在惩罚屋里，刻意没有叫住方也执的那一回，温遥情就自省过，对方也执是不是了解太少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就是关心你。”温遥情扯起嘴角笑。

　　“关心我啊。”方也执也有了点笑意，刚才说起有人喜欢他的事，下一刻温遥情就主动关心他，莫不是有危机感了？
　　方也执这么想着，就认真地回复起温遥情的问题来，“我妈妈这个人啊，在跟我爸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对男人不感兴趣，就是酗酒。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我妈总会抓着我问一些我听不懂的问题，那些问题像失心疯一样。我记得有一回，她问我——‘如果妈妈不在了，你一个人能好好生活吗’。我记得我当时说，‘妈妈去哪，我就去哪’。当天晚上她又喝得大醉，我醒来时她已经不在家里，消失了三天。”

　　“那这样的环境是挺压抑的。”温遥情问，“那是什么时候？”

　　“你知道的，我爸妈是在我小学的时候离婚的。但是我妈妈消失的这三天，我刚好能拿她当借口，告诉你我身上的伤是妈妈打的，这样你也找不到她求证。”方也执苦笑，“现在你也知道了，那些伤是欺负你的人转学后报复我打的。”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对你的关心不够。”温遥情内疚道歉。

　　“没关系的，你没有关心不够。就算你只是问一句我怎么了，我都觉得很开心，我觉得你在乎我，就算以后我连妈妈都没有了，我也还有你。”方也执笑了起来，好像回忆到那一段时间里，只有温遥情这个小太阳的时光。

　　连妈妈都没有了，也还有她？
　　温遥情的记忆里，方也执的妈妈对他应该不至于到死了都不值得挂念的程度。
　　温遥情心里有些震惊，“…后来呢？”

　　“后来，我妈妈一直想丢掉我。她跟不同的男人约会，把男人带回家时，说我是她的侄子。可惜，她因为太想得到别人的爱，总会表现的讨好与委曲求全，来向别人证明她的懂事与温柔，或许因为这样，每段感情总是没有好下场。她轻易让那些男人窥见她美丽的身体，天真以为每一个男人都会懂得负责与担当——透过这副皮囊，去触碰她的灵魂。怎么可能呢。”方也执话里带了些惨淡的讥讽，“而且，在我眼里，她的灵魂已经烂掉了——浅薄又无知，任凭自己堕落。她丢不掉我，她想嫁给别人就不要我了，这种想法就很可笑。只会用酒精逃避现实的她，根本就不够强大。要是真的强大了，想丢掉我就不会用这种方法。”

　　温遥情听得一知半解，她理解不了方也执话里所描述的每一个人的心思，所以她一下子没能接得上话。

　　“遥情，你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接触过很多异性，我有的时候真想就放手让你去接触一下，就知道人心险恶。男性思维和女性思维过于不同，你现在不明白，就不知道像我这样陪在你身边的人有多珍贵。”方也执有了些自夸的语气，半是顽笑，半是真心话。

　　温遥情：“可是你也没有接触过很多异性吧…”

　　“可是我从小到大就看过很多可笑的恋爱呀。我妈妈跟每个男人分手的理由都截然不同，我还有幸看过几回分手的场景。”方也执敛了笑，“最一开始说的情话有多动听，分手时说的话就有多恶心。甚至有一些，还没到谈恋爱的这一步，就开始说一些恶心的话。比如一个号称是职场精英的男人，跟我妈在房间里，我在客厅写作业，写到一半，那个男人就摔门出来，嘴里还一边骂着——‘你这种我一碰就知道生过孩子了，这个不是你侄子吧？是你儿子吧？就这还想跟我在一起，我连上都不想上你’。”

　　方也执说完，似乎觉得带给温遥情太多负面能量了，语气放松了些，勉强扯出一个笑，“还是不要听这些了，不管怎么样，温遥情，我会保护好你的。”

　　温遥情心里复杂的情绪使得她沉默下来，其中有心疼，有不理解，有不认同，有可怜…最终，她还是决定和方也执好好谈谈，至少别让她觉得方也执真的变了个人。
　　“保护…你的保护就是不让我接触任何人吗？”

　　方也执模样老成，“没有呀，你还是可以交些闺蜜的。只是闺蜜也不可以乱交，有些人只会撺掇你去做危险的事情，比如带你去泡吧，泡男人，这样能行吗？”

　　“方也执，我觉得你该改改你的思想。我知道你生长环境如此，见过的美好比较少，但是你要相信，不是任何关系带来的都是伤害的。”

　　方也执认真地看着温遥情，听她说完这句话，方也执赞同地点点头，“我知道，因为我就一辈子都不会伤害你。”

　　“方也执，你喜欢我吗？”
　　方才问不出口的话，此时竟能脱口而出。

　　方也执停下了步子，呆在原地，但没有静默许久，反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想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方也执目光散了散，半晌，嘴唇蠕动，“嗯，我也是。”

　　温遥情一直看着他的神情：“你也是吗？想一辈子跟我做好姐妹？”

　　“……走吧，说废话。”方也执迈步。

　　“可是我觉得你占有欲有些太强了。”温遥情直言不讳，并且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太强了。”
　　不能承受之强。

　　“我这些年怎么对你的，你不知道吗？我想要你身边只有我，又有什么错。温遥情，你之前从来不会这样的……闻璟跟你说了什么？”方也执想去抓她的手腕。
　　温遥情躲开，“我很感激你……”

　　这样的话语，往往伴随着“但是”，方也执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发力，将她按在了树上，温遥情的背撞得生疼。

　　方也执禁锢着温遥情，话里含着愠怒，“所以你刚才所谓的关心我，就是在为现在做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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