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出没—循迹

　　夕阳斜挂，海风拂面，让人躁动的盛夏光景中，少年纤细的手臂正亲昵地挽着心爱之人。

　　若不是手臂上伤痕累累，指骨上的创口因用力崩开后鲜血淋漓，没人能看得出，此时眼中含笑的少年，内心濒临崩溃。而被少年挽着的那个就显得格外平静，面无波澜只在看到伤口时微微蹙眉，转而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只有若有似无的复杂。

　　貌合神离的一幕被众人看在眼里，却无人出声打断，只是静静观望，并非怕惹火上身，更多的是理解或不理解……

　　莫似堇死死抓着贺岚，自顾自地将人往车里拖，他不敢多停留哪怕一秒钟。

　　如果说见到人之前的漫长寻找是煎熬，那查到行踪之后便是愤怒，甚至要靠深入肌理的疼痛才能控制自己施暴的欲望。他不停告诫自己，错不在贺岚，而在自己，是自己表达的不好，没能赢得贺岚的信任，才会迫使他做出单独行动的决定，所以不要把自己的无能转化为无谓的愤怒。

　　当他自以为做好一切心理建设冲到车前时，压抑许久的愤怒不受控制的达到峰值，用来压抑愤怒的自控力如一道扎在心里的笼子，钉入血肉的部分随着愤怒的喷涌反复戳在心尖上，不疼却让人忍不住颤抖。

　　但所有的挣扎不过片刻，在对上贺岚眼眸的瞬间，牢笼大开、愤怒溃散。

　　方才还奋力撕扯的地方只留下一片空旷，空旷得让人恐慌。

　　这没来由的恐慌在下一刻越发熟悉起来，竟同上一次谎言被戳破时一模一样……

　　莫似堇慌乱地敛回目光，不敢再看贺岚的眼睛，甚至不敢出声，只在贺岚下车后一把将人扯住，凭蛮力想把人带走。

　　贺岚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莫似堇，任由他拖拽，直到临近车边。

　　莫似堇清晰地感受到贺岚停步，内心的恐慌炸裂开来，无意义地露出笑，讨好道，“哥，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

　　贺岚对上强颜欢笑的莫似堇，忽然有些心疼，但情绪转瞬即逝，迅速收敛后哑声喊了一句，“小莫。”

　　莫似堇皱眉，眼中的讨好被惊讶所取代。

　　“你嗓子怎么了！”

　　想要检查而伸出的手被贺岚扼住，刺目的伤口径直摊在眼前。

　　“是我该问你吧。”连责备都过于平静和温柔，“干嘛要这样？”

　　即便恐慌不已，莫似堇还是瞬间被贺岚的温柔淹没，委屈得瞬间红了眼眶。

　　“找不到你……我都快急死了。”

　　贺岚定睛看着血淋淋的伤口，许久目光无声挪动。

　　前车横在右车道上，车头距离桥栏不过一拳，后车因紧急制动轮胎还散发着难闻的糊味。

　　两车中间，霍淼淼抱着膀子，狭长的眼尾和卷翘的睫毛，恨不得直接夹死君无言。而君无言也是面色不善，单手按在霍淼淼的车头上，看样子是打算将她隔离在是非之外。

　　青悟放置完警示牌，正朝这边走来……

　　酷暑中，柏油路蒸腾着热气，所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焦躁，而一切的起因是他和眼前的莫似堇。

　　“不过是没接电话，用的着这么折腾？”

　　莫似堇一怔，正想开口辩解，贺岚却已经移开目光。

　　看着走近的青悟，贺岚低声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青悟未语，眼中却带着明显的不悦。

　　贺岚并不介意，反而露出笑，十分真诚，“我有事要办，还得麻烦你，先带他离开。”

　　话一出口，莫似堇闪烁的目光瞬间锐利，下一刻，伸手钳住贺岚。

　　“哥你别走，跟我回家好不好？”

　　无人回应，饶是莫似堇力气大，也没能撼动铁了心的贺岚。

　　“跟我回家！”

　　莫似堇固执地再次开口，内心的恐慌让他失去对力量的把控。

　　手腕间陡然传来的疼痛，也让贺岚下意识做出反击。

　　被甩开的刹那，莫似堇不可置信地看向贺岚，而贺岚脸上没有半分歉意，有的竟是难以言喻的烦躁！

　　“哥，你明明说过不会再赶我走的！”

　　脱口而出，有愤怒有委屈。

　　贺岚沉默片刻，哑着嗓子回道，“你也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一瞬间，莫似堇僵在原地，本就紧绷的气氛变得窒息起来。

　　“我们回吧，贺岚。”君无言忽然插话进来。

　　比起莫似堇的草木皆兵，他倒是认为贺岚是去是留问题都不大。不过就眼前的形势，不带走贺岚莫似堇决计不会罢休，这青天白日车流不息，真是闹开了，谁能兜得住？所以为今之计就是别管对错、无论如何先把贺岚弄走！

　　打定主意，再开口便没了顾忌。

　　“走吧，卿十九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不见了，瑶堪的事我自有办法。”

　　话音刚落，一直没做声的霍淼淼忍不了了，“君无言，你有毛病吧！见，是你打电话要求见的，现在说不见就不见，拿我霍淼淼耍着玩吗？”

　　君无言回眸，压低声音，“大姐，你就别跟这裹乱了……退一万步，要见是不是提前得知会我们一声，你也不能这么偷偷摸摸一声不响的就把人带走了啊。”

　　“知会一声？我要带谁走，用得着知会你吗？你算那根葱啊！”霍淼淼无情地嘲讽着，目光在君无言和莫似堇之间流转，“我就纳闷了，贺岚又不是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他想去哪，想见谁还要你们批准吗？你们都以为自己是谁啊！”

　　说罢，再无耐心，直接推开君无言，手一勾，“贺岚，我们走，别搭理这群神经病！”

　　君无言被无情地扒拉到一边哪会甘心，一个箭步上前，径直拦在霍淼淼的车头前。

　　“今天有我在，谁都别想带他走！”说着，膀子一抱，直接耍起无赖，“有本事就从我身上轧过去！”

　　刚准备上车的霍淼淼直起身子，盯着君无言的目光陡然阴冷起来，瞧给你惯的！

　　“赶紧滚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君无言纹丝不动，饶是知道霍淼淼的脾气，这个时候也绝不能怂！

　　看出君无言今日是非要跟她杠，霍淼淼也不含糊。

　　冷哼一声，“君无言，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说着，看向贺岚，“上车！别说他一个君无言，今天谁敢拦，我就把他从桥上撞下去！”

　　贺岚看看霍淼淼，又转而看向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莫似堇，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回家等我。”

　　“哥！”莫似堇低吼一声，“相信我，你不能去！”

　　贺岚，“为什么？”

　　莫似堇内心挣扎着，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根本就不了解这其中的危险……”

　　贺岚看着莫似堇没说话，显然这个回答他并不满意。

　　莫似堇，“哥，你听我一回，卿十九也好，我们找的那东西也好，都非善类。”说着，再次抓住贺岚的手，“你想想看，卿十九当初是怎么利用瑶堪的，那东西是怎么差点害死人的！你的嗓子都这样了，还不明白吗？他们都一样，都不可信的！”

　　“我的嗓子？”贺岚反问，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诡异，“我的嗓子怎么了？”

　　莫似堇蹙眉，还没理解贺岚的意思，手已经被轻轻拨开。

　　“林纶应该什么都没告诉你吧。”贺岚语气渐冷，“你怎么会认为我的嗓子跟‘他’有关呢？”

　　说着，脸上露出苦笑，“我告诉过你的，要藏尾巴，就认认真真地藏好……”

　　莫似堇怔住。

　　“之前提出要见卿十九的是你，为什么突然觉得他危险呢？”贺岚语调微扬，“是因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见过什么人，又听了什么话吗？”

　　莫似堇的瞳孔瞬间地震。

　　君无言无声回眸，霍淼淼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贺岚抬手想摸一摸莫似堇已经苍白的脸，但最终还是犹豫着落在了莫似堇的肩上，“我说过不会赶你走的，回家等我。”

　　眼见贺岚转身，南国那张温和却暗藏杀机的脸猛然窜入莫似堇的脑中！

　　“不见是好事……在天顶公馆，你想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

　　不可以！卿十九上午才拒绝了跟他的交易，现在却答应要见贺岚，一定有问题！

　　“不可以。”

　　莫似堇呢喃一声，挥出的手刀径直朝着贺岚的后颈劈去……

　　贺岚猛然回身，脸上的不可置信同方才被甩开的莫似堇如出一辙。

　　青悟眼疾手快，将莫似堇拦住，死死按在怀里，随即小声怒骂道，“你傻了吗。”这一下下去，凡人肉身怕是不死也要残废的！

　　莫似堇浑然不觉，愤怒、恐惧、委屈，压抑在心中的负性情绪早已交杂着流进四肢百骸，泛红的眼眶盈满泪水，声音已然歇斯底里。

　　“贺岚！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呢！”

　　贺岚也双目赤红，沉寂片刻，猛然伸手揪住莫似堇的衣领，不见莫似堇移动一分，却见贺岚手臂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你又相信过我吗！”贺岚脸上的愤怒无限放大。

　　“莫似堇，这里是哪，还记得吧。”说着，贴近莫似堇，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压抑声音，低吼道，“你不欠我的，一年也好，一月也好，命都是我自己的！”

　　一瞬间，天塌地陷，汹涌的海水倾覆而来，将人淹没，尽是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贺岚放开莫似堇的衣领，缓缓闭起的双眼，再次睁开便已恢复波澜不惊。

　　“我会对自己负责的。”声音沙哑却清冷

　　说完径直转身，拨开还想拦住他的君无言，朝着霍淼淼走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在君无言已经开始构思该如何联手青悟制住莫似堇的时候，一个人影蹿了出来，肩头带着蓼蓝色的电光。

　　“穆兰。”

　　青悟低喝。

　　飞驰而出的穆兰已经按住了贺岚的肩，随即电鸟俯冲砸向霍淼淼的风挡玻璃！

　　随着一声闷响，不见玻璃碎裂的纹路，但见赤金色的咒文乍现。

　　果然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电鸟没能彻底冲破咒文，咒文也没能完全抵御电鸟，结局是玻璃穿了个圆洞，而电鸟的嘴正好卡在洞里，画面诡异中透着搞笑！

　　卧槽……君无言很是佩服，真没想到关键时刻还得看小鸟人的~

　　“你！”

　　霍淼淼正要暴起，却听穆兰回了一声“嘘”，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正经。

　　众人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顺着穆兰的手指看去，车里逆光的阴影之中，瘦削的白色身躯，硕大的黑色眼瞳……

　　竟是“他”！

　　“他怎么会在你车里！”君无言惊讶地大叫出声。

　　而“他”此时正端坐在霍淼淼的汽车后座上，直愣愣地盯着风挡玻璃上不停挣扎着想要脱困的电鸟，似乎是觉得远观不过瘾，片刻后缓缓起身，抽象的脑袋径直朝着玻璃贴了过去……

　　一瞬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诚如大车司机和薛禅所言，四分五裂、似人非人。

　　霍淼淼猛然回神，这可是自己的车啊！颤抖着抬起手，先指了指车头还在扑腾的电鸟，又指了指车里压根就无法形容的那个，“这，这，这特么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莫似堇毫不犹豫地一步上前，贺岚立马伸手将人拦住。

　　“你想怎么做？”

　　莫似堇蹙眉，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现在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冲进去掐死这玩意儿！

　　“我来吧。”贺岚低声开口。

　　莫似堇怒目，拒绝的话刚要出口，贺岚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说过，会对自己负责。”手上紧了紧，声音无比郑重，“也会对你负责的。”

　　莫似堇怔住。

　　贺岚抬手在莫似堇后脑勺上揉了一把，抬步朝着霍淼淼的车走去。

　　“贺岚。”君无言小声开口，眼里满满的担心。

　　“没事。”

　　贺岚缓缓贴近风挡玻璃，“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歪着的脑袋回正，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也悠悠转向贺岚，像在观察他。

　　不同于其他人对“他”长相的难以接受，贺岚已经接受“玩偶猫”的设定，对上“他”自然多了几分淡然。

　　君无言无声贴近莫似堇，“我从以前就发现，贺岚……在心理承受能力这块，确实有点厉害。”

　　莫似堇没闲心跟君无言扯皮，眼睛死死黏在贺岚身上，脑里飞快地思考着该怎么办！

　　“这到底是什么？”

　　见众人不约而同地放低声音，甚至连动作都是小心翼翼，霍淼淼也不自觉地被感染，悄咪咪凑了过来，小声问道。

　　君无言撇嘴，憋了半天，“‘他’……就很难形容是个什么……”

　　贺岚与“他”对视良久，确定“他”暂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才慢慢抬起手朝着“他”挥了挥，然后用手示意自己打算上车。

　　“他”依旧盯着贺岚，没有反光点地大眼睛看着有些呆，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但见“他”没反应，贺岚便全当他同意了！

　　缓缓起身，走到副驾驶门口，“他”的脑袋也随着贺岚的动作缓缓移动，但片刻又重新回转，看向还卡在玻璃上的电鸟。

　　贺岚眯起眼，扭头看向穆兰，抬手指了指电鸟，又摊开掌心。

　　穆兰对贺岚的无声暗语完全不能理解。

　　青悟，“能不能放在手里？”

　　穆兰蹙眉随即看向正再跟君无言小声讨论的霍淼淼。

　　青悟几步上前，“把玻璃的咒文解了。”

　　霍淼淼缓缓侧目，一脸阴翳地看看青悟又看看穆兰。

　　“解了吧，你看那鸟卡得多难受，怪可怜的。”君无言劝道，“玻璃我全额赔，还附赠殇家平安福大套组……”

　　“你闭嘴吧！”

　　霍淼淼怒瞪一眼君无言，转而看向青悟和穆兰的眼神依旧不善，但食指已经贴在唇上，甚是优雅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后，呢喃一句，“破”。

　　赤金色的咒文再现，随即电鸟由于蹬得太用力，径直从车头倒栽出去……

　　贺岚眼疾手快且智商在线，虽然徒手去接，但好在是手背在上，触及的瞬间，酥麻感直接打得他攥紧了手，而电鸟也稳稳当当停在了他的拳头上。

　　穆兰见状立马并拢双指，片刻后，电鸟的光芒逐渐暗淡，贺岚适时摊开手掌，电鸟恰好立在了掌心。

　　若不是亲手感知，贺岚都不敢相信能炸穿地面的电鸟竟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带着电鸟，在“他”持续地注视下，贺岚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等“他”重新坐回后座，贺岚才上了车，落座后还不忘将车门虚掩上……

　　车外，莫似堇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那东西灵力微弱却两次附身贺岚，他能想到就是贺岚出了问题，听到他哑声的瞬间，猜想得到证实，而此时贺岚与那东西不过咫尺距离，如果再次附身后果不堪设想……

　　闷哼一声，莫似堇微微屈身。

　　君无言，“你怎么了？”

　　莫似堇咬牙摆手。

　　青悟走到跟前，“哪里不舒服吗？”

　　莫似堇，“青哥，我头晕得厉害，能不能去车里帮我拿瓶水……”声音虚弱又可怜。

　　青悟凝眉，沉哼一声转身上了车。

　　“你没事吧，中暑了？”

　　君无言说着伸出手，想摸摸莫似堇的额头，却不了·被他后撤一步径直躲开。

　　“穆兰……”莫似堇低唤一声。

　　穆兰没应声，目光却转向了莫似堇。

　　“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控制住死灵……”

　　车内，“他”虽然坐回后座，但眼睛始终停驻在贺岚和电鸟身上。

　　“你，记得我吗？”贺岚声音温和，“我们见过的。”

　　没有回答。

　　贺岚，“你附身过我，还给我留下了信息，记得吗？”

　　依旧没有回答。

　　贺岚，“李潇呢？你记得李潇吗？”

　　仍没有回答。

　　“他”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呆呆地望着副驾驶。

　　贺岚眉目微蹙，跟他想得不一样，或者说，跟他感受到的并不相同。

　　在他的猜想中，“他”应该是迫切的在寻找记忆，会频繁出现在他的周围，也是在寻求帮助才对。此刻他就在眼前，“他”没理由如此平静，甚至平静地像个没开智的孩子。

　　恰在此时，手上的电鸟不安分的扭了扭身子。

　　一直没有反应的“他”竟随着电鸟歪了歪脑袋。

　　贺岚猛然意识到什么，伸直手臂将电鸟移开自己身边，而“他”也再次随着电鸟转动了脑袋。

　　果然，从始至终“他”能清晰感受到的只有电鸟！

　　那之前的几次现身，同他们在马路上的追逐，甚至附身他，还给他留下的信息？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想错了，如果是这样……

　　贺岚将电鸟移到眼前，然后缓慢地送到“他”的手边。

　　“他”迟迟未动，好一会儿本就硕大的黑瞳睁得更加夸张，似乎明白了贺岚的意思，随即学着贺岚的动作，缓缓抬起“爪子”……

　　在指尖即将轻触的刹那，黑影如鬼魅而来，贺岚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眼前的“玩偶猫”已经被硕大的黑色恶犬吞入口中！

　　“莫似堇！”

　　不约而同的吼声尾随而来，待贺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莫似堇已经化作人形，一屁股坐在汽车后座上，死死捂住了嘴巴……

　　这一刻，动如惊雷、迅如闪电，在贺岚脑中彻底具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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