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碾落红
“刺客?”
众校尉都愣住了,不少人的手下意识按在刀柄上,压低身体四下乱看:“刺客在哪?”
苏殿春往与水榭相反的方向伸手一指,目光凛然:“方才你们都顾着送出太医,老身分明看见那假山后头有个脸生的黑衣男人,不是刺客是什么?”
她刚说了一半,校尉们的表情已经难看至极。
一名校尉像是这队的领队,当即抽出腰刀,如临大敌:“弟兄们,合围假山,搜刺客!”
“且慢!”
苏殿春不慌不忙,越众而出,神情颇为严肃:“若你们一股脑都去捉拿刺客,洗红亭无人看守,岂非中了刺客调虎离山之计?
“再者,刺客深入花园,难道没有同党?若刺客的同党就出在你们之中,你们岂能顺利擒住他?”
她一番话,说得校尉领队面露动摇,显然心中没了主意:“嬷嬷,那依您看...”
苏殿春看在眼里,便徐徐分派道:“不如,你们这队两两结为一组,各组向一个方向去寻。若哪一组看到刺客,就高喊为号。如此既能不放刺客潜逃,又能互相监察。”
“那洗红亭这里...”
“老身亲自坐镇。”
苏殿春大步走向洗红亭,背靠屋门,灼眼骄阳自鲜红花朵间倾泻而下,给她沟壑纵横的面庞镀了一层烈烈华光:
“老身跟随老爷夫人三十余年,凭的是一颗忠心。刺客若来此...老身拼了这条命,定会拖住贼人,高声示警。”
见众校尉脸上仍有些犹豫之色,苏殿春眸色微变,话锋一转:“若有谁放着擒贼立功的机会不要,想陪老身守着,也好。”
校尉们虽不放心“管嬷嬷”一人看守,但终究抵不过抓刺客立功的诱惑。
“我们也不去远,应当无事,就有劳嬷嬷了。”
领队当即分派各组,众人立功心切,眨眼工夫,就纷纷没入了花园曲径中。
苏殿春见人散去,便收起了一脸忠心无畏的表情。
她最后望了一眼黄鹰所在水榭的方向,垂下眼眸,一把推开了屋门。
·
洗红亭内,不光空间逼仄,陈设亦极为简单,只有一桌一榻,并一煎药茶炉而已。
太医离开前,似是刚煎上一服药,药壶中水滚烟浓,将药气蒸腾满室。
苏殿春不知袁指挥是否在屋里留了后手,进门后贴着墙轻手轻脚地绕了一圈,确认无虞,才来到榻边。
榻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年轻男子,两颊深凹,嘴唇干枯。
她凑近仔细瞧了瞧,才把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宁远侯联系在一起。若不是他即便虚弱得快死了,眉宇间那股子阴邪仍挥之不去,她一时间还真认不出他来。
她心知兵贵神速,索性挥去脑海中的杂思,亮出尖利指甲,探向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只要一抓,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看着自己血色的指甲贴上对方苍白的皮肤,心中已在盘算下一步如何逃出生天。
一面飞速思索着路线,一面指甲一划——
“终于来了。”
就在她指甲触及宁远侯皮肤的那一刻,那双眼窝深陷的眼睛倏忽睁开了。
下一秒,她眼看着这人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苏殿春浑身一震,眼下肌肉不可抑制地一抽:又是一个装晕的。
“我就知道,殿下不会拿本侯当弃子。”
宁远侯全然没注意她的神情,自顾自颤巍巍坐了起来,劫后余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本侯机警,装晕拖到了现在。”
刚刚他说,“殿下”。
苏殿春努力消化着宁远侯方才吐露的信息,头皮微微发麻:能被称为殿下的,当世除了太子,就是齐王。
近年来愈传愈烈的储位之争,正是发生在这二人之间。
难道宁远侯也介入了这场较量?
“来扶本侯一把,我们快走。”
不等她理清思路,宁远侯那厢大剌剌伸出一手:“快呀!”
她看着那只白腻的手,仍觉胃里翻涌,喉头一梗。但稍一犹豫,宁远侯已觉出异常,疑道:“怎么?莫非殿下派你来,不是救本侯?”
他收回手,表情紧绷,似是起了疑。
苏殿春沉默一瞬,确认屋外并无脚步声响,才缓缓道:“是啊。”
她换回了自己原本的声线:“殿下派我来,不是救你,是杀你。”
“苏殿春?”
宁远侯的瞳孔肉眼可见地猛然收缩,片刻后,他竟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
“苏殿春,你别想蒙我。”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告诉我你的身世的么?”
他身子仿佛虚弱至极,笑了几声便上气不接下气:“你如果出现在殿下眼前,他根本不会让你活着回去,怎么可能派你来杀我?真笑死人!”
听着他说话,她的眼神一寸寸转为阴冷。
“不如,做个交易?”
她抬眼看着笑出眼泪的宁远侯,语声波澜不惊:“告诉我是哪个殿下。或许有朝一日,他弃你不救的仇,我可以顺便替你报了。”
宁远侯“嗤”了一声,两只眼睛夸张地睁大,在他尖削纸白的脸上显得滑稽而怪异:“苏殿春,我本以为,你在女人里算聪明的。”
“你不想想,不是因为你,本侯怎会沦落至此?”
他投来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如果你是我,你更恨谁?”
苏殿春挑了挑眉,嘲讽地一扯嘴角,重新亮出了指甲。
既然不上套,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哟,你要杀我?”
宁远侯瞧见她的动作,却并不惧怕似的,反而懒懒往榻上一躺。
他的语气轻薄狎昵,像一条顺着小腿蜿蜒而上的蛇:“你呀,没这个胆。”
“那日你敢向本侯出手,靠的是大理寺给你撑腰。可今日你行刺要犯,不论他陆乘渊事先应承了你什么,本侯一死,你敢不敢赌他保你?”
苏殿春挑了挑眉,侧首看着他。
看她不语,宁远侯唇边又带了三分笑色,说了下去:“若是当时在密室,你依了本侯,我也未必真要了你的命去。因为...你我是一样的人。”
他勉力支起身子,充满药苦味的吐息喷在她脸上:
“你这性子,本侯是真心喜欢。就像一匹烈马,可比那些娇怯怯的丫头带劲多了。那一个个连哭带喊,还没把我密室里的好玩意受用一遍,说没气儿就没气儿了,败兴得很。”
“我改主意了。”
苏殿春摩挲了一下指甲,淡淡说道。
“很好,这才乖,只要你...”
他的声音被陡然掐断在喉管中。
那双素白的纤手出其不意,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苏殿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紧接着膝盖一顶,全身的重量压了上来,结结实实碾在他口口的伤处。
“嗬嗬...”
宁远侯一瞬间双眼圆瞪,目眦欲裂,无奈喉咙被掐,口中只能发出打颤的气声。
苏殿春不容他缓过来,一手抽出腰带,利落地在他颈中一绕,两手尽力一勒!
宁远侯的颈骨传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他两只眼从青白的脸上暴凸出来,仿佛要破眶迸出。
饶是如此,那双眼睛里的恨意仍如有实质,浊黑的瞳仁死死盯着她的面门。
“不喜欢么?”
她迎着刻毒的目光凑近他的脸,几乎贴着他的鼻梁:“对徐娘子,对我,你都用过这一招。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话毕,她垂目望着他紫涨的面孔,攥紧腰带,直至指节泛白,再死命抻去——
宁远侯脑袋一歪,如被抽走丝线的木偶,永远地进入了静止。
“噗。”
一条舌头从他淤血的嘴唇里耷拉出来,黑紫肿胀。
苏殿春因发力而紧咬的齿关这才松开,不忘在他身上用淬了毒的指甲补上一刀:“你若做鬼来找我,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袁大人,我们在搜捕刺客,里头守着的...是管嬷嬷。”
校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殿春狠狠皱了皱眉,四下一看,全无藏身之地。
方才一番折腾,早已超过了估算的时间。
“什么?管嬷嬷?”
袁指挥的语气里透着狐疑。听他声量,距离洗红亭仅有十数步。
苏殿春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深吸一口气,只得把心一横,铤而走险。
“人呢?”
袁指挥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榻上面目狰狞的宁远侯,哪里还有什么“管嬷嬷”?
他顿时怔住。
身后的太医叫了声“不好”,抢上前去扶宁远侯的头。
谁知那条脖颈被勒得只有鹅蛋粗细,太医一触,转眼折成了面条。
太医哆嗦着喊道:“又、又死一个!”
袁指挥额上青筋暴跳,目光如刀,细细扫过房中每一个角落,最终锁定在后窗上。
他近前捻起一抹开窗时摇落的飞灰,脸上肌肉抽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的:“围花园,抓刺客!”
·
袁府花园中,一下午涌入了成百名锦衣卫,几乎将整个花园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顶着袁指挥口不择言的斥骂,几乎翻过了园中每一块山石,搜过了每一根房梁。
甚至为保万全,袁指挥还安排人蹲在房顶上,以防刺客飞檐走壁逃出。
“还没找到?”
袁指挥听了手下的回报,心焦不已,在园中踱来踱去:“完了,全完了。若是让陛下知道...”
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厉声高叫:“吩咐下去,不许走漏风声,否则本官要你们的脑袋!”
“袁大人好大的口气。”
一道带着讥嘲的男子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袁指挥回头一看,只见花园中进来两队青衣内侍,引着一架六人抬的肩舆。
肩舆上端坐之人身穿团龙袍,头戴翼善冠,面色颇为不豫。
“齐王殿下...”
袁指挥一脸灰败,眼睁睁看着陆乘渊从齐王肩舆后转出。
“殿下如今可知,臣所言非虚。”
“人死在了袁大人府上,大人可有什么话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