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面具
手术室外的灯光由刺目的红转为冰冷的白。
宋诗耘再醒来时躺在病床上。
她发现自己手上打着点滴，浑身无力。
消毒水的气味强势地钻入鼻腔，取代了片场湿冷的雨水和尘土味。宋诗耘眼皮沉重得像压了铅块，挣扎了几下才掀开一条缝。
她发现自己手上打着点滴，浑身无力。
视野模糊，白晃晃的天花板，点滴瓶透明的液体规律地坠落。
“醒了？！”周予芯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一张憔悴的脸猛地凑到她眼前，“谢天谢地！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宋诗耘想开口，喉咙干得发不出声，只勉强动了动嘴唇。
周予芯立刻会意，小心翼翼扶起她，将插着吸管的水杯递到她唇边。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外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外婆没事了！真的！”周予芯连忙道，眼圈又红了，“陈医生……就是那个李院长带来的专家，说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现在在ICU观察，体征稳定！你朋友安排的，最好的设备和药都用上了。”
宋诗耘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朋友应该是陈庸。接着下意识松了口气，还好，看来陈庸什么都没有多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最好的朋友解释自己把自己“卖了”这件事。
她靠在枕头上，目光扫过自己身上干净的病号服，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湿透的戏服、冰冷的绝望感仿佛还黏在皮肤上。
“你晕倒的时候浑身湿透冰凉，低血糖加情绪冲击，高烧快四十度。”周予芯絮絮叨叨，后怕不已，“医生说你得好好休息几天，不能再折腾了。”
宋诗耘没应声，视线落在病房门口。
“你在找你那个朋友吗？”周予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声补充，“他不久前倒是来过一次，放下些东西，问了几句你的情况，说他老板那边有事脱不开身。”她顿了顿，从床头柜拿起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喏，他留下的。”
宋诗耘接过，拆开。
里面是几张打印纸，最上面一张是万康疗养院ICU病房的费用结算单，长长的一串数字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零”。
下面几张是李院长团队的初步诊疗方案和后续护理建议，专业而详尽。
没有留言，没有署名。只有冰冷的数字和客观的方案。
她捏着纸张，指尖用力到泛白。
很直白，解决问题，不留痕迹，也……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一场交易里的“售后服务”，仅此而已。
“予芯，”宋诗耘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手机。”
周予芯忙递过去。
宋诗耘解锁，点开那个新存入不久、几乎没使用过的私人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敲下两个字：
「收到了。谢谢。」
发送。
没有回应。意料之中。
她把手机丢回床上，疲惫地闭上眼。
外婆暂时安全了，代价是她在裴敛凌那里的“债务”又添了重重一笔。
这“义务”的边界，似乎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沉重。
周予芯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倦色，心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剧组那边林导知道了，让你安心养病，戏份不急，等你好了再补拍。方宿宿也发消息问你好几次了，挺担心的……”
宋诗耘“嗯”了一声，没睁眼。
脑子里纷乱地闪过片场的灯光、冰冷的雨水、急救室刺眼的红灯、还有裴敛凌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的眼睛。
“我没事了，予芯。”她睁开眼，看向对方，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你也累坏了，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周予芯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眼底的坚持，只得点点头：“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饭一会儿护士会送来，你多少吃点。”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声响。
寂静弥漫开来。
宋诗耘重新拿起那份诊疗方案，目光落在“长期监护”、“极高费用”、“不可预测风险”等字眼上。
裴敛凌解决了这一次，下一次呢？她拿什么去填这个无底洞？三个月的“随叫随到”，够吗？
她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疲惫深处，是更深的清醒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冷硬。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宋诗耘以为是护士，应了声“请进”。
门推开，进来的却是陈庸。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面无表情，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考究的深棕色皮质小箱子。
“宋小姐。”陈庸走到床边，将箱子放在床头柜上，“裴总吩咐送来的。”
宋诗耘的目光落在那箱子上，没说话。
陈庸也不多解释，公事公办地补充：“裴总说，您外婆后续需要的特效药，会由专人定时配送至疗养院，您不必费心。另外，”他顿了顿，“好好养病。”
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普通快递任务。
病房再次恢复寂静。
宋诗耘伸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质箱扣。她打开。
里面没有卡片，没有多余的字句。只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顶级药品——进口的退烧消炎药、强效营养补充剂、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甚至还有一小瓶安神的精油。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包装上印着难以辨识的外文。
周到，细致，如同最精准的医疗补给。
也如同最昂贵的牢笼钥匙。
宋诗耘拿起那瓶小小的、散发着清冽草木香气的安神精油，在掌心握紧，冰凉的玻璃硌着皮肤。
她将瓶子放回原处，合上箱盖。清脆的搭扣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窗外，天色更沉了。
出院后，宋诗耘第一次主动去找了裴敛凌。
她找陈庸要了地址，后者很快就发了云顶的位置。
晚上九点，云顶会所。
裴敛凌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指间夹着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把玩着。他看着窗外堂城流光溢彩的夜景，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宋诗耘被侍者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似乎在出神，周身笼罩着一层与这喧嚣场所格格不入的、罕见的沉静气息。
“裴少。”她走近，轻声唤道。
裴敛凌闻声转过头。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贵气。
他的目光落在宋诗耘脸上，带着点审视，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点什么。
宋诗耘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刻意伪装温顺，眼神平静地回视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坐。”裴敛凌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声音有些低哑，“喝什么？”
“温水就好。”宋诗耘说。
侍者很快送来温水。
裴敛凌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烟。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目光透过氤氲的烟雾，再次落在宋诗耘脸上。
“最近很累？”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她如实回答。
“外婆好点了？”他又问。
专家是陈庸带去的，他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但宋诗耘没有多说，问什么答什么。
“情况稳定下来了。”
裴敛凌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宋诗耘敏锐地察觉到他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同寻常，少了平时那种锐利，多了几分……沉郁？
他捏着烟，突然又开口：“你突然来做什么，道谢？”
宋诗耘只是反问：“裴少需要我那么多无足轻重的道谢么？”
“确实不需要。”裴敛凌淡淡道。
“嗯。”宋诗耘点点头，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看着窗外一览无余的繁华夜景，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她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来过‘云顶’，更没有机会到最高层。”
突然其来的话头显得有些突兀，但她的一字一句都在夜里清晰可闻。
裴敛凌沉默听着，没有搭话，大概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按照我原本的人生轨迹，想要走到这里来，恐怕还要走上很久，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上不来。”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苦涩的笑意，轻易便能捕捉到。
闻言，裴敛凌不轻不重笑了一声：“怎么，我成了你人生的捷径？”
“不是。”宋诗耘微微摇头，轻声道，“你是我绝境里的一条生路。”
裴敛凌的手顿了顿，一口烟正好从嘴里吐出来，缭绕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表情和眼里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回过神来，掐灭了烟，侧目，目光落到宋诗耘脸上：“宋诗耘，你说……人活着，是不是都得戴着面具？”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完全不像裴敛凌会问的话。
宋诗耘愣了愣，侧头回看她，四眸相对下，她先错开了目光：“面具分很多种。”
裴敛凌用鼻腔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为了自保而低声下气，为了向上爬而讨好谄媚，以及……为了藏住自己而喜怒无常。”
“那你是哪一种？”他抬手，在一边的水晶烟缸里掐灭烟头，问话的时候甚至微微挑了挑眉，“阿耘，三个月，你能爬到什么位置？”
她心脏莫名地快跳了两拍。
她顿了顿，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而是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但总有些东西，是面具遮不住的。”
“比如？”裴敛凌不在追问，顺着她转移了话题。
“比如……”宋诗耘的目光落在他随意放在桌上的左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表带下隐约能看到一道极淡的旧疤，几乎看不见了，“伤疤。再比如……”
她抬眼，目光直直地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看人时的眼神。”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香烟残留的淡淡烟味在空气中浮动。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