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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
“你说他走了是什么意思?”
冷弘泽怔了半天,直愣愣地盯着正要打烊关门的钟年。
“走啦,去外地了。”钟年直起腰,拍了拍手,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在说一则与谁也无关的消息。
对方却跟没听懂似的,一动不动站着。
这位一年级新生不仅晚修早退还带头不写作业,挨了一通惨烈的教训,严管了一整个月不让出校,不老实的日子被迫消停了一段时间。
有惊无险一个月,终于瞅准了出逃的时机,出门直奔小广场,那伙人不在,等了一晚,还是不在。
他只好翻箱倒柜找出那张被自己揉得破破烂烂的演出票,找到小剧场,只看见几个美工师傅在台上拆幕布。
“方、方衍呢?”
他犹疑地喊了句,换来几对漠不关心的冷眼。
眼熟的人好像一个也没有了。他里外找了一圈,那群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什么也没留下。
第三天,他又去了广场,不死心的,调头回到南遇相馆。
卷帘门半掩的店铺提前结束了今晚的生意。
借着依稀灯光,钟年看清了冷弘泽的脸,恍然道:“哦,是你?你是不是掉了张学生卡?”
那学生置若罔闻,延迟的视线拖沓地扫到他脸上,良久,道:“去哪?”
钟年已经弯身走回了店里,没有听清,转头问:“什么?”
门面挡住了外人上半截身子,他只看见那双手很不自然地揪着裤兜。
又过半刻,那声音才重复道:“去哪?”
随后弯身进来,瘦高的个子,在影绰的暗光里显得奇怪而匀长。
“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一趟。”钟年在柜台一通翻找,拿出一张学生卡递给对方。
“我这店暂时也要关了,还好你过来,不然就真丢咯。”
冷弘泽不作声,盯着自己的校卡,迟疑许久,方才机械接过。卡边缘颗粒状的凸起抵着他的无名指指腹,像一枚很钝的针。
他那时候的样子,不笑,很严肃,眉头松弛,眼里有种心事重重的困惑。
那是上次见面他故意扔的,找了个谁也没注意的时候,塞进了那人随身的挎包里。这个不正经的主意曾使他做了几天白日梦,妄想有一天东门广播室有个声音会说,高一17班冷弘泽,保安室有人找。每次到这里梦就结束了,他颠颠儿跑出去,迎上一张不耐烦的臭脸,阴沉沉说,你有病吧,什么东西都往我这扔。他大概会天真地笑一笑,可是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这个梦于是无疾而终。
补一张卡,工本费二十块。你又欠我了。
顶灯照射的校卡上映出零碎的划痕,一道反光划过正面人像的脸,印在塑料上的冷弘泽看着有血肉的冷弘泽,目光又像是透过这副身体去看了别人,看得太投入,就被脸朝下放着了。
他不发梦的时候也想过一些办法,这群人总要跳的,不在这个地方跳,也会另外找地方,跟着就行了。只要他不赶我——开玩笑,他赶我也没事,我抗揍。
这人真讨厌。为什么就忘不掉呢。
冷弘泽捏着这张沦为失物的名片,忽笑一声,抬眼看钟年,道:“什么时候回来?”
钟年拿起手边的停业通知,说:“下星期就开张。”
“不是,他——”冷弘泽顿了顿,生疏地张着嘴,“方衍,什么时候回来。”
风格街舞社副社长,方衍。
他好不容易在门票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这个名字。跟猴子,骗子,瘦子毫无关系。
冷弘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喃喃重复,方衍。
没有经过口齿的琢磨,这二字陌生如新人初见。
这一定是个逢赌必输的咒语。
钟年微怔,似乎对眼前人的反应很不解,思量半刻,说:“可能过年吧,忙家里的事情,得要一阵子。”
临走之前,他再三跟侄子确认,有没有剩下什么烂摊子没收。那时他只是淡漠地伸了个懒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又看见那片云了。
冷弘泽抿着嘴,眉头微弱地抽动,嘴里轻声叨念:“好,过年……过年,他回来,我再来。”
钟年一头雾水,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五分钟后,那个高中生走出了相馆半合的卷帘门外,手里攥着半张匆匆撕下的纸片,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他看着那组数字发了一会儿呆,把它卷成细长一条,摊开,对折,揉成一团,扔向最近的垃圾桶。没扔准,最后反弹落到自己脚边。
那个人就这么走了。一个没有关系,也不会留下一句话的人在某一天离开了这座城市,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像风穿身而过。
冷弘泽不喜欢这件小事。
过年的时候,方衍没有回来。少年度过了不辞而别的十五岁。
第二年春节,冷家上下十几口人聚在大伯父家的别墅里过年,门外放鞭炮,屋内电视开得震天响,十二岁的堂妹什么晚会都不看,铁了心要全家人一起追一档新近开播的选秀节目。
冷弘泽玩输了游戏,要赔一半的压岁钱拿去给她投票,吵得不可开交,夺过遥控器就要关电视,不想瞥见了一张屏幕上一晃而过的脸,霎时愣住。
“愿赌服输!给钱!”
堂妹捶了他结实一拳,没好气道。
冷弘泽转头问:“那是谁?”
“什么谁是谁?”堂妹抢回遥控器,翻了个白眼,“你不认识。”
镜头转场,开始介绍冗长的赛制规则。那是全员初出茅庐的第三期海选。
男孩子于是不说话了,呆愣地看着电视机,任由堂妹拿走兜里的红包。
“我哥傻了。”堂妹好笑似的嘟哝道。
“那是谁?”冷弘泽又问了一遍,急促的手势指着屏幕一角。
“你自己看啊,那底下不是有名字么。”
“那是名字?”
沉默片刻,他呆呆道。
“你个白痴,那不然咧!”
冷弘泽一言不发。看了两遍,确认没有看错。那张熟悉的脸下面,蚂蚁大的字幕写的是一个一点也不好听的名字,明鹿。第一次全民公选排在第二十位,镜头不多不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克制的沉默。他那时似乎已经知道了不笑不好,表情总是尽可能贴近温和。
穿过冷弘泽心脏的风好像又吹了回来,他把剩下的红包塞到堂妹手里,说:“投吧,全投。”
“神经病,投给谁?”
“方……”
方衍。
你居然真的去做明星了。
他赌气把那张扔不中的纸撕得稀烂,又在某个深夜把那些舍不得丢的碎片一点点拼到一块。那个号码已经停机三个月了。
那一年,重新定义全民造星模式的星光秀创下了收视史上的高峰,五年之后,凭借其成熟的赛制体系成为业界造星的王牌节目,每一季赛事都成为热度居高不下的黄金话题。
冷弘泽在那一年参加了初选,在录制第三场公演规则的现场,选手们提前看到了前来助演的七位飞行嘉宾。
“欢迎从星光秀走出来的初代团——ReStar的哥哥们上场!”
摄影机没有捕捉到冷弘泽站了起来,依然是揪着制服的裤边缝。
重逢只用了一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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