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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白
胤禛将斗笠状的行服冠帽摘下放在桌上,露出光溜溜的脑门。
长吁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汗阿玛巡幸塞外,得知灾情已经缓和,便召我前去伴驾。此后跟随圣驾一路巡视蒙古,匆忙行事不说,送信也多有不便。”
福晋先是一喜,接着悲悯道:“多亏了爷尽心竭力,为百姓谋福祉,才能早日处理好灾情,让百姓免于挨饿受冻。”
这隐晦的吹捧倒让胤禛想起在盛京憋的一肚子气。
他本以为此次救灾最难的一步会是勘察灾情,因为他还未深入了解过百姓,所以提前做了好些准备。
为了避免个别官员为了免除赋税而捏造灾情,他亲自招募差役去往各地,挨家挨户查探,确保无一遗漏。
就这他仍不放心,轻车简从,微服巡查了大半个月,生怕那些差役借职务之便搜刮百姓。
还好拿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吏杀鸡儆猴后,将那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给压了下去。
也因此见识了好些人间疾苦,也算是稍有收货。
结果还没等他松口气,又在救济百姓这关节出了岔子。
东北地区作为满清的发祥地,不似其他地方施行州县制度,而是贯彻八旗制度,一方面是为了抵御沙俄、防范蒙古,二是保留本朝特点。
以致于镇守将军相当于此地的土皇帝,一省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全归其所掌管。
许是太过优待,加之天高皇帝远,盛京驻守八旗竟是明目张胆地官官相护。
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背地里却是将赈灾之物中饱私囊。
不仅以极低的价格收取冻死的牛羊,还将修缮倒塌房屋的木材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他们仗着手中权力,欺上瞒下,对百姓的苦难视若无睹,丝毫不顾及民生。
此事都闹到他面前了,镇守盛京的将军竟还不知廉耻地和稀泥。
他这个皇子还在此地监管,他们都如此胆大妄为,平时怕是更加过分!
可惜他不过一个贝勒而已,就算证据在手,仍不能闹得太大。
汗阿玛派他是去解决问题的,不是肃清官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了了之。
他只能尽力从中斡旋,替百姓们多争取几分好处。
所幸水稻虽遭遇冻灾,但看后续长势不错,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本来他还打算多留一阵子,看过收成如何再回京述职,如今只能靠留下的几名幕僚报信了。
不想谈论此事,胤禛视线扫过众人,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问道:“你们聚在此处,可有何事发生?”
福晋脸色微变,轻声将前因后果合盘而出,却见胤禛表情并无半分变化,显然是早已心知肚明。
是了,若非如此,他怎么会一回府就赶到西跨院。
福晋眉心微蹙,眼神闪烁了两下,试图平息住内心涌动的波涛。
她严防死守,怕得就是消息传了出去,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后院完全掌控在手中,谁知爷刚回来就能如此明了。
难道爷竟如此信不过她吗?还留下了人手盯梢?
听福晋说完,胤禛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既然证据都指向年氏,那就听听她要如何辩解。”
今日他恭送圣驾抵达畅春园后,甚至没来得及跟兄弟们叙叙旧就立刻赶回了府。
蒙古地区通信不便,他已许久没有到府中的信件,不知府中情况如何。
骑马赶路被扬起的灰尘蒙了一身,本想着在前院换了衣裳再去正院告知福晋一声。
刚进书房,便见到张起麟似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立时跪下磕头,没等他问就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
这下胤禛哪还有心思换衣裳,直奔西跨院而去,制止了下人通传的声音,先去西厢房看了常乐。
许是方才心绪波动太大,用尽了力气,又被喂了安神汤,常乐已安然睡了过去。
胤禛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他走前还活生生一个人,如今竟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直到正房那边的动静将他唤回神。
本欲看看福晋要如何处理,却听到耿氏叫嚣的话,而福晋大有不作为的意思,这才忍不住进来。
年娆听胤禛愿意给自己机会,先是自己在脑中理了理思绪,将条理理顺,才一句句说了出来。
“今日晨起用过早膳后,奴才写了一封信让布尔去送到常姐姐院中。谁知没过多久嬷嬷便带着几个小太监进了小院,说是福晋有事请奴才去一趟,奴才一头雾水到了西跨院,才知道是常姐姐出了事。”
年娆继续边想边说:“紧接着就是听风指控布尔在西厢房墙角鬼鬼祟祟埋下了巫蛊之物,布尔是认下了他做了此事且声称跟奴才无关,可如今耿姐姐怀疑是奴才指使的布尔。”
说完事情经过,年娆皱起好看的眉头,看向听风,发出了自己的疑惑。
“按听风所说,布尔如此行迹可疑,院中可有其他下人发现他的行径?他又是用什么工具挖坑的呢?”
“难道是用手?”年娆边说边紧紧盯着听风的动作。
只见她手指微动,慢慢握紧,似是要掩盖些什么。
她登时起身,上前抓住听风的手,果不其然,在指缝中发现未曾洗净的泥土痕迹。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年娆拽着听风的手腕拉到古嬷嬷眼前,接着看向胤禛:“听风绝对有问题,不然她指甲中怎会残留泥土?”
听风奋力抽回自己的手,争辩道:“奴才怀疑布尔有鬼,自然要上前查探一番,许是那时不小心沾染的,格格勿要诬陷奴才,况且奴才自幼侍奉,怎会害自家主子!
两人各执己见,谁也不肯松口。
福晋却点头道:“听风说的也是应有之理,仅凭这点怕是洗清不了嫌疑。”
“年妹妹真是病急乱投医,我院儿里的下人都伺候我出门走走,没注意也是平常。”耿氏悠哉帮腔道。
年娆也不气恼,淡定收回手叠放在腹前,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正是晨起忙碌的时辰,院中却无一人洒扫,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
她也并非想纠缠于这点,随意放过这个话题。
年娆看向胤禛请求道:“奴才可否看一下那个人偶?”
望着胸有成竹的年娆,胤禛不由有些欣赏,如此条理清晰,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想听听她接下来要怎么辩白,于是他点了点头。
耿氏却不依道:“爷,万一年妹妹要做什么手脚,可怎么是好?”
年娆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生气。
有这么蠢的一个对手在这里搅场子绝对是她的福气!
让她亲身体会到,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莫名笑出来。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耿姐姐觉得我还能怎么做手脚?”
见年娆还笑得出来,耿氏咕哝道:“谁知道你有什么小心思。”
不管耿氏怎么说,古嬷嬷还是将人偶呈到了她面前,仔细端详了半天,年娆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就是注意到这个人偶的布料,才有底气跟耿氏呛声,还好如她所料。
耿氏显然也注意到了,顿时挺直了腰杆,中气十足告状道:“福晋你看,这布料明明就是清明那天年氏在宴会上穿过的,还能有假?”
没等福晋回话,年娆先发制人:“清明宴那身衣裳可是用入府那日福晋赏赐的布料做的,那匹布奴才整个送去了针线房,针线房嬷嬷送来了一件氅衣一件斗篷,可没剩半分布料。”
说着她拿起那人偶,摩挲着桃红色小衣裳,肯定道:“再者,这人偶上的布料虽然跟福晋赏赐的颜色极为相似,但是暗纹略有不同,奴才清晰记得福晋赏的是桃花蝶纹,这件却是花罗暗纹。”
接着年娆目光直直对上胤禛,郑重道:“爷若是心有疑虑,可以派人去问针线房的嬷嬷还有奴才院中的下人,他们不知缘由,定不会撒谎。”
旁听到此时,胤禛几乎被年娆给说服了,见她如此肯定,他没用旁人,直接吩咐苏培盛去办。
后院的人说不准跟哪个格格有牵连,还是派自己的人才能够威慑住下人。
听风开口声讨道:“可是这府中知道我家主子小字的,就只有格格你一人!若非是你,怎会有人绣上我家主子的小字?”
年娆摇头:“按你所说,只有我一人知晓岂不是明晃晃暴露自己。更何况怎会只有我一人呢?那些丫鬟们不是也知道吗?人多口杂,许是哪个丫鬟不小心传出去了呢?这个说法并不恰当。”
虽说自己的嫌疑大抵可以洗清了,年娆却没有就此罢休。
她接着道:“还有这衣衫上的字绣,先不说奴才的针线活上不了大雅之堂,单看着白色针线便知道这是有人临时拼凑上去的。”
见耿氏面露疑虑,年娆好心为她解惑,可别把孩子本就不聪明的脑袋瓜给晕成浆糊了。
“满清传统上有尚白的习俗,以白色为洁、为贵,象征着吉祥如意,我怎会用白色针线绣上常姐姐的生辰八字用来表示诅咒呢?”
这用白色有祝福之意,岂不是和诅咒相悖?
耿氏却是恍然大悟:“可这是满人的规矩,按汉人的习俗白色向来是用作丧葬啊!况且也许就是因为你不知道白色是在满足中表示吉祥的意思,才用白色针线绣的呢?”
年娆不禁心中吐槽:这时候耿氏倒是聪明了。
手中拿着那人偶凑到耿氏面前,耿氏连忙后撤,慌乱道:“你!你要干什么!”
“请姐姐看清楚,这绣字的部分可是从旁的布料上剪下,又缝在衣衫上的?”
年娆又笑道:“而且妹妹选秀时也在宫中学过半月规矩,怎会连白色含义此等大事都不知晓呢?”
耿氏定睛一看,果然那字绣许是慌乱中剪下的,字绣旁露出几处参差不齐的素白色的底料。
漏洞如此之多,这下她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搞定搅事精,年娆这才慢条斯理说出自己的推断:“奴才是否可以猜测,是有人为了陷害奴才,着急忙慌的将已有的代表祥瑞的字绣匆匆缝合在一起,才会使其有如此对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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