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谣

　　“这是天上才有的声音！”妙莲双手紧紧握在胸前，眼睛微微湿润，由衷赞叹道。
　　这是那种造物主特别用心才创造出来的生物！她本来应该在吹着盐味儿海风的海上自由地呼吸，在星光灿烂的夜空自由地歌唱！她的歌声本来应该滋润所有经过的耳朵，催开月光下所有欲放未放的花朵，吸引所有充满爱慕的目光,而不是被屈辱地陈列在高台上，被当作一件奇货可居的东西来拍卖，让最富有的人掌控她开口歌唱的自由。
　　“不要、不要让她落在恐怖的人手上。”我忍不住颤抖，想象如果买下她的是一个可怕的、无情的人，那么他会怎么残忍地对待她？“她不应该在这儿，不应该是这个命运！”
　　陵迦看都没看我，拿着酒杯的手稳定自若，满盛的酒液连一丝丝波动都没有。“呵，很不幸。”他淡淡说道。
　　人鱼的叫价已经开始，这次采用的是举牌竞价方式。价格从一万金铢起，不断攀升。拍卖师眼观四方，一旦哪个帐篷里的人举牌他就报出新的价格，每一次举牌便是上升五千铢。
　　在接近十万的时候，竞价的速度落了下来。
　　眼看即将要尘埃落定，我艰难开口：“你不是最喜欢人鱼的吗？陵王宫内多一名善唱女伶该是多么光采的事！”
　　陵迦喝了一口酒，笑了：“说得很对，不过很遗憾，她太昂贵了，我没带那么多钱。”
　　开口求他是我最不愿做的事，我同自尊心做了一番艰难而快速的搏斗。我低下头，脱下那块水精项链：“加上这个呢？我请求你买下她！我会为你做一辈子的工作，不拿工钱。请求你！”
　　“不要拿我送的东西不当回事。”陵迦皱皱眉头，看看我，又问，“为什么？你只不过才刚刚看到她，就可以为她做一辈子无偿劳动？你的同情心真不值钱！”
　　“她是我的族人啊！而且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剥夺自由。”我联想到自己，有点黯然。
　　或许，在这条名叫茉莉儿的小人鱼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过去被抹干净，未来又看不清，孤零零一个人在陌生的主人身边战战兢兢求生存。不敢说错话，又不甘心被戏弄，不断在尊严和生存中间做选择，不断向不对的事屈服。每天睡觉之前都庆幸这一天终得安然度过，而第二天黎明要鼓足多少勇气才睁开眼睛。
　　“想要帮助别人的愿望很高尚，你真让我印象深刻。不过……”他冷冷地看住我，“不过你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去帮助受苦的人。假如自己必须付出惨痛代价，必须求别人恩赐，再来做善事，这叫不自量力！”
　　“你应该学学她们。”他指指蛇姬姐妹，后两者露出不太明白的表情，眼神无辜，“她们随遇而安，从不抱怨。相信别人能照顾自己，因为她们就是如此。不象你，从来都是自己走路尚且困难，还想要再背一个人走，结果不过是摔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陵迦这些话针针见血，直说得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一点不错，可悲的我，只会口出狂言，嘴上说着要替章大娘讨回公道，要救可怜的茉莉儿，可事实上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候拍卖台上一声槌响，人鱼以十二万金铢的价格售出。在高台之上的水箱里，她想是看到了她新主人的模样，显得有些惊恐，但无处可逃，只得用一双手抱住自己，缩在箱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还是不忍。“算我多管闲事也罢，算我口出狂言也罢，无论如何，我总要尽到我的心。我的力气是小，能做的事也不多。但我愿意去做。”我抬脚往帐篷后方的出口走，陵迦从椅子上跳起来，挡住我的去路：“去哪儿呢？”
　　“至少我可以去通知海王。这样就算那人鱼被买下了，仍然有机会得到自由！”
　　陵迦望住我，脸上也终于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真是顽固啊！不过，这会儿我可不能让你走呢！”
　　“走开！不要挡住我！”我立定了心思争一争。被那样地说，正因为句句说中，更令人羞愤不堪。所以我反常地坚持着，仿佛这样也同时为自己争了一口气般。
　　“不让！”他断然拒绝。
　　曼莲和妙莲担忧地望着我们，不敢过来相劝。
　　陵迦的身体挡在我前面象座不可逾越的山，我没有办法冲过这道屏障，憋闷极了。“走开，你这个……你这只猪！”我可能是真的生气了，因为我竟然敢伸出手来推他，捶打他。打他的胸膛、手臂，踢他的腿，打到自己的手隐隐发痛。
　　虽然这些拳脚可能毫无杀伤力，可我的两个朋友还是睁大了眼睛，不太敢相信我做了什么。
　　轻而易举地，陵迦抓住我双手，叹了口气：“让我单独跟她说几句。”
　　于是曼莲拉着她妹妹，走到帐篷前边，假装专注高台上的动静。妙莲回望我一眼，只是无法。
　　“在黑市结束之前，没有人能出得去。”陵迦以只有我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在我耳边说道，“如果你强行要出去，会被当作海国军队的探子被那些侍从杀掉。”
　　此刻的我双手被高高抓着，整个人挂在陵迦身上象被悬挂的沙包，因此倍感屈辱，不停努力希望用脚能踹到他。我叫嚷：“不用你管，我宁愿被杀掉也不愿意再呆在你身边！”
　　如果我曾经有睿智的淑女形象，如今也毁于一旦了。所谓恼羞成怒，大抵如是，连最起码的教养都不能保持。
　　“嘘，嘘，冷静点！”陵迦显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因此轻轻用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在他手里挣扎如一条出水的鱼。
　　真是想哭，乏力到尽头就觉得很累很累，真想哭。可我怎么能在他面前哭？我怎能示弱？我努力眨巴眼睛，想要把眼泪忍回去。
　　陵迦看着我的样子，突然嘴角勾起一缕坏坏的笑。他将嘴巴凑到我耳边，窃语道：“记得我说过这里的每个来宾都要带来一样珍罕之物以供拍卖吗？我不能让你走，因为你是我带来的拍卖品——一条长着一双腿的美人鱼！”
　　“不！”我瞪大眼睛，在他指缝间发出模糊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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