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寻星

　　毫不夸张地说，方稷烛在接到向熙年以后，直到走进家门，都没露出一个好脸色。
　　“你这人...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向熙年屁颠屁颠地跟在人后面，“谁又惹你了？还是办案有什么困难了？你说说啊！”
　　方稷烛猛然转身，向熙年直接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

　　“我把你放医院后说过什么？”方稷烛一把将他按到墙边，“你是跟谁回来的？你知不知道我跟阅森在医院看了多久监控？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你特么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我...”向熙年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委屈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手机没电关机了，不知道你给我打电话了。”
　　方稷烛咬了咬牙，强压下心里升上来的冲动，克制着松开了手：“你知不知道...我听到陆渊说没见过你之后，有多害怕...”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是不是非要我用硬的才肯乖乖听话？”

　　看着方稷烛狼狈地瘫到沙发上，向熙年心里也不好受，他之所以没给方稷烛一个正面的回复，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早就渐行渐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吧。”向熙年沉默半天，最后也没选择踏出那一步。
　　方稷烛烦躁地踢了下桌子，桌腿摩擦地面的声音炸响，将两人之间的气氛彻底压了下去。
　　等到房间里彻底没了声响，向熙年才发现方稷烛已经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面。

　　“喂——你好。”电话响起的一瞬间，向熙年都没看是谁打过来的。
　　“熙年哥，是我。”
　　向熙年把手机拿到眼前，才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是谁。
　　钟期。
　　“我来堇城了。”

　　向熙年戴了顶宽大的毛线帽，正好把他头上的伤遮掩了起来，毕竟他不想让那么多人看见自己非主流的发型。
　　出站口人不多，向熙年一眼就看到了钟期。
　　“天这么冷，你不好好待在穆城，来这里干什么啊？”他接过行李，满眼责备地看着那个跟自己一般高的人。
　　毕竟那一声“哥”不是白叫的，向熙年总不会在这种天气把钟期一个人丢在车站。
　　钟期笑容一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最近穗野经营不善，徐叔跟大哥忙得脚不沾地。我觉得无聊就跟着徐叔一起过来了，你都不知道他最近多了很多白头发。”

　　再次听到徐孺纪的名字，向熙年只觉得恍若隔世。印象里那个面容和善，手段却极其狠辣的人，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单独面对。
　　如今又被提起，留下的只有一身寒意。
　　钟期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歉：“对...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说他们的。”
　　向熙年回应了一个淡淡的笑：“说什么对不起呢！我挺好奇，穗野根基那么深，有什么困难是他们两个能人克服不了的？”
　　“本来穗野就一堆破事，大哥处理不了的都扔给徐叔了。”钟期叹了口气，“一把年纪了还管那么多。大哥也是，不管不顾地非得整一个藏春家疗养院，真是蚂蚁搬石磨，麻雀也想学鹅生蛋了。因为这个藏春家，我第一次见徐叔这么为难，甚至得跑过来找人帮忙。”

　　曾经在堇城大放光彩的企业有多少是被徐孺纪亲手灭掉的，向熙年到现在都不会忘记。苏彻最开始创业那会就被徐孺纪盯上了，如果严谨一些，彻夜其实死过一次，究其原因都是徐孺纪跨地域联合各大家族扼杀新兴企业，甚至都不顾政府的脸面，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不久之后穗野易主，徐孺纪有意告诉了所有人那些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的资产，全部被他献祭给了穗野，而穗野现在的总裁，就是钟舸津的大儿子——钟鸣。
　　钟期这一番说辞显然没有使向熙年信服，实力堪比林晦明的徐孺纪，怎么会搞不定一个藏春家？更何况是钟鸣那种脑子有缝的人投资建起来的。但想想最近发生的一切，向熙年自知钟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靠近穆城的机会。

　　“这样啊，那你来这里钟鸣知道吗？”向熙年语气淡然，“你别跟我说你偷偷跑来的啊。”
　　“哥，你咋这么懂我。”钟期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我都没告诉大哥，他都不知道我来这找你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向熙年想着，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想吃什么？”
　　“外面这么冷，我想回家...”钟期撇了撇嘴，“你可得给我做好吃的。”
　　“好！”向熙年揉了揉钟期的头发，“难得来一趟，玩得尽兴点。”
　　钟期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搀着向熙年的胳膊向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师傅，去离苑。”向熙年放好行李，关上了车门，“稍微快点，我们赶时间。”
　　司机师傅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坐稳了啊...”
　　向熙年皱了皱眉，他总感觉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可不论怎么寻找，也没能找出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钟期偏着头靠在向熙年肩上，沉沉地睡着。
　　向熙年长舒一口气：“师傅，麻烦你到了叫我们一声。”
　　“没问题。”声音依旧沙哑。

　　向熙年猛然睁开眼，他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了。
　　后视镜里，司机的视线一直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晃着。向熙年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等他反应过来，后视镜已经被司机转到另一个角度。
　　向熙年打量了下司机的衣着，不由得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自己神经有点失常了吧，他没再顾虑很多，靠着钟期也睡了过去。

　　他自然没注意到，一滴眼泪划过男人斑驳不堪的脸颊，渐渐隐入了那只大口罩之中……

　　方稷烛刚回到家，连鞋都没换，直冲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
　　刚才向熙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吧。”
　　他气得差点一拳砸到面前的镜子上，可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哥。”
　　方稷烛扭过头，看到了满脸担忧的方梦瑶，嘴唇颤了颤：“瑶瑶...”

　　“你们...吵架了？”方梦瑶从厨房端了盘水果出来，坐到方稷烛跟前，“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吵个架很正常，把话说开不就行了。”
　　“不是这个问题。”方稷烛闭上了双眼，看上去疲惫极了，“他不信我，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方梦瑶眼珠子转了转：“啧！哥，我记得你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啊。你之前不是说熙年哥在你心里分量很重吗？就这么点困难你就受不了了。”
　　“就是因为是他，我才受不了。”方稷烛吸了吸鼻子，“瑶瑶，你知不知道，他宁愿被冤枉都不愿意告诉我一点，一想到他不信我，我就难受得要命。”

　　他跟陈阅森在医院看监控的时候，走廊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
　　从西南城回离苑的路上，他一直在等向熙年开口，委屈也好愤怒也罢，他只想向熙年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他，告诉他自己被冤枉了，告诉他自己受委屈了。
　　可他等了一路，最后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方梦瑶把他哥扶了起来，“熙年哥也是个男人，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可能他只是觉得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浪费你的时间，你知不知道彻夜里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
　　方稷烛满脸疑惑地看向她。
　　“平易近人的老虎。”
　　“熙年哥很好说话，一些小事在苏总看来很严重，到他面前就是无所谓。除非犯了很严重的错，不然他根本都不看一眼。”方梦瑶顿了顿，“所以他只是觉得没必要拿这些小事说事，不是不信你啊哥。”
　　方稷烛心里有根弦松了下去：“你说的是真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非得去彻夜干什么。”方梦瑶骄傲地抱起双臂，“老娘去给你兜底，省得你这个笨蛋连个人都追不上！”
　　“嘶——”方稷烛敲了下方梦瑶的脑袋，“你跟谁俩呢！还老娘！”
　　“行了行了！”方梦瑶赶紧把方稷烛拉起来，“趁现在不晚，赶紧找他去！别给我丢人听到没！”
　　“对对...你说得对...”方稷烛立马窜进了卧室，准备找身漂亮衣服，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小熙受了伤呢！他肯定特想我，我得去照顾他...”

　　“哥！我玩玩你的switch！”
　　“随便！我走了，自己点外卖吧！”
　　……

　　方稷烛深吸一口气，拿着向熙年给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向熙年都把家门钥匙给自己了，怎么可能不信自己。
　　可当他看清楚沙发上坐着的陌生男子后，刚刚对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基本上崩塌完全。
　　“你是谁？”
　　向熙年听到动静，急忙从厨房走了出来。
　　在看到方稷烛那一刹，向熙年眼里是有一分喜悦的。

　　“我弟弟，钟期。”
　　“钟期？！”方稷烛皱起眉头，“他什么时候成你弟弟了？怎么会跟姓钟的扯上关系？”

　　方稷烛清晰地记得杨芸丽今天告诉自己的话，那就是徐孺纪是个“大人物”，而钟鸣和钟期，跟徐孺纪的关系就不用多说了。
　　更何况自己早年间了解过穗野。
　　钟家的每一个人他都看不上。钟舸津年轻时唯利是图，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现在也算是遭到报应，整天疯疯癫癫地待在新开的藏春家特护病房里，到死也离不开自己毕生打造的事业。
　　至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自负，另一个不上进。而现在不上进的那个就站在自己面前，向熙年甚至还是他的哥哥。

　　向熙年见他脸色越来越差，直觉告诉他会有不好的事发生，直接抓着他进了卧室。
　　“你老实说，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方稷烛把向熙年掰过来朝着自己，眼睛里遍布阴翳。
　　向熙年感觉到胳膊上逐渐加重的力道，一时有些不适，他微微蹙眉：“疼，你放开。”
　　“快说！”方稷烛握得更紧，咬牙切齿道，“他特么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你干嘛要跟他们一家人扯上关系？”
　　“我说了放开！”向熙年挣脱半天也无法从方稷烛手中逃脱，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说了句，“你现在还能看见我，全是因为小期。”
　　方稷烛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没有我，他会死。”钟期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确定你是我哥当年一直在等的人。哥，对不起，别怪我自作主张了。”
　　一段黑暗而又压抑的过往就这样在门外钟期闷闷的声音里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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