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次日向春楼里早饭时辰，有个中年客人在同其他人说着昨儿个东市那边有几个世家公子哥骑马齐齐从马上摔了个大马哈，一个个的不是手摔折了就是头磕破了，惹得满城风雨，昨夜一宿没怎么睡的时怀泽听了这话顿时精神了起来，从陈二小手里接过那一桌正讲八卦的那桌客人点的包子送过去，笑着问道：“既是高门公子哥的事，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嗨，时掌柜的不知道，肆水街杏林堂的坐堂大夫正是我一远房堂兄，我这堂兄别的也就罢了，只一手接骨的好功夫那是出了名的，这不，我清早寻思着叫上他一起来吃个朝食，却不想我那堂嫂子说人还被扣在李府且出不来呢，我这一打听才知道，嘿，大半夜的我那堂兄都睡着了叫人李府的人从被窝里拽出来带走了。”

　　“啊，竟还有这等事！”旁边一桌客人接着问道：“这是叫人害了吧，怎么就都摔了。”

　　“谁敢害这些个公子哥啊，那五个公子哥儿一个吏部尚书家一个工部尚书家的，叫这些人家里知道了有人害自家儿子还不给人恨毒咯！”

　　“那是怎么摔成这样的？”又一人问道。

　　“嗨，听说是那几匹马都发瘟了起了性儿，暴躁起来将人给摔了。”

　　时怀泽听到这暗笑一声，适时插话：“哦，王老爷子还真是见多识广，连这都知道。”

　　“嗨，真不是我吹，我们家是自打五代前就住这京里的，放三十来年前倒也算得上是京里的书香世家，那子侄，呵，可真算得上是遍地都是，这京里各行各业都有些叫得上名号的亲戚。”

　　时怀泽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奉承了两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问道：“那王老爷子可知道这京里可有家名做“桐花阁”的生意人家？”

　　“嘿，时掌柜的，你这一看就是整日在这西市呆着呢，那大名鼎鼎的桐花阁谁人不知啊，听说之前只在苏南那边经营，好家伙前两年突然在东市那头开了京城分店，嚯，那阵仗，京里的显贵只怕去了快一半。”

　　“东市？”

　　“哎，对，东市，打东平街那个路口一进去走没两步就是了。”说完那王老爷子看了看时怀泽身上的衣裳，点了点头，“说来时掌柜的也是该去那贵的镶金的桐花阁走走做两身像样的新衣裳，这么大的买卖人，一天天穿的还不如你家许账房呢哈哈哈哈！”

　　时怀泽陪着笑了两句回收银那忙去了。

　　“好好的打听什么桐花阁啊，你这抠精也舍得给自己置办个能见人的行头了？”许庭边算账边问道。

　　“嗯，刘爷爷让我做两身新衣裳，说是给我安排了几个媒人叫我相看。”

　　许庭打算盘的手停了下来，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了一声继续打着算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知道桐花阁做一身衣服多少钱不？”

　　时怀泽嗤笑了声，看了看旁边这个没见识的秀才，说：“能有多贵，一身衣服十两银子顶天好吧！”

　　许庭闻言笑笑不说话，在账本最末写下一笔数字后拉开底下的抽屉，不知道鼓捣些什么，不一会儿拿出一信封出来拍到时怀泽胸口，想了想不太放心，又小心翼翼地给他塞进怀里，一字一句地叮嘱道：“掌柜的，这是本军师给你的锦囊，等你去了那桐花阁再打开，嗯！可千万不能提前打开啊！开了这锦囊就废了啊！”见时怀泽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自己，许庭给了他一个相信自己的坚定眼神。

　　磨磨唧唧磨磨蹭蹭熬到了午后，许庭痛快地从自己瘦弱的荷包里掏了半两银子给时怀泽叫了辆马车，跟车夫交代好等下车的时候再找时怀泽要剩下的半两银子，然后麻溜地给还想再墨迹一会的时怀泽推上了车，上车前看到是马车代步时怀泽当场就想溜，被许庭拽的紧紧的溜不开身急得他大声骂道：“你是嫌我钱多烧得慌了！要什么马车啊，还是一两银子的马车！你把半两银子要回来，我自己腿着去！”

　　许庭也不管也不听，只给他硬推进车里，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额头的汗，也不管自家掌柜的什么反应转头对车夫说道：“师傅，快些走吧，再不走他可真要跳下车腿着去了。”

　　车夫端坐马车前头，闻言道：“得嘞！后头的客人您坐好咯！”说完吆喝一声那马车就骨碌骨碌往前走了。

　　时怀泽扯开车窗帘子，恨恨地瞪了许庭一眼，许庭也不管他，只开心地冲他摆了摆手，嘴里小声道：呵呵，十两银子，我倒想看看十两银子你能在一寸绸缎一寸金的桐花阁做出什么衣裳出来。说完得意信步回去收银了，边走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小调里只有一句词：十两银子哟~

　　东市与西市离得不算远，就算腿着快些走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多些也就到了，马车自然更快，大约三柱香就到了东市口，时怀泽看着这个与西市完全不同的东市，没有一点观光的心思，心里头默念：我就是来买衣裳的，不是来找人的。可越念心里却越不太平起来。

　　随着又一声吆喝，马车停了下来，那车夫转过头来拉开门帘正要开口提醒说到了，见时怀泽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愣了下才迟疑地开口说道：“客官，咱到桐花阁了。”

　　时怀泽睁开眼睛，缓缓地从怀里拿出那个破破烂烂的钱袋，艰难地从里头掏出半两银子出来递过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多谢！”

　　马车车夫捏着手里的半两银子，深深地怀疑起了从前听到的传闻：西市那个向春楼日进斗金。原本听说要送向春楼的掌柜的出行他还暗暗在心里窃喜了下，举凡这些大户需用车，下车时除了车资外或多或少会再打赏些个碎银子，这眼前这个时掌柜怎么连给半两银子的车资都像了被剜了块肉一般。

　　时怀泽跳下车看到桐花阁的铺子模样时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明明只是个做衣裳卖布料的铺子，却有着比自己的向春楼还大些的三开大门面，往里一看里头一层接一层一摞接一摞，布匹料子按颜色料子不同分别排列，乍一眼望去颇有鳞次栉比的整齐美感，连时怀泽这个毫无美丑观念的俗人也觉得打眼看去心里都有种满满当当的满足感，而向上看，这桐花阁的铺子竟是座三层的参天高楼。

　　除非是庙宇高塔之类，大成朝的房子大多是木制结构，受制于技术难题，一般木头很难撑得住三层高楼的重量，故而大多房子至多建至二层，而桐花阁这么大的房子竟做了三层，已经建过好几次房屋的时怀泽甚至都不敢想要多花出去多少银子。

　　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上门来的客人有男有女，出于避嫌共设男女管事各一名，现下桐花阁里的男管事正招待着同样来做衣裳的男性客人，李管事的眼睛余光瞥见门口身着一身算不上太合身的布衣的时怀泽，犹疑了一瞬，还是示意一旁的小工上前问问，没等小工上前时怀泽就已经走上前，看气势上猜到李管事的是这里管事的，张口便问道：“你们这做一身衣裳价格几何？”

　　李管事的有些愣住了，会上门来做衣裳的无非都是知道桐花阁名号的，穿着一身破烂（并没有）上门来问做衣裳多少钱的还真不多见。其实也不怪时怀泽没见过世面，他一直秉着衣裳能穿就行，吃的能入口就行的原则，抠抠搜搜活了小半辈子。当乞儿时是有啥就只能穿啥，在顾府时，顾家对家仆待遇是很好的，管吃管住还有春夏秋冬各做两身衣裳，有时候顾安见时怀泽穿的简陋单薄还会另外着人安排成衣铺子的人上门给自己衣裳，然后美名其曰顺便给贴身小厮也做上几身，省得带出门去跌份儿。没了顾家后，时怀泽恨不得一枚铜钱掰成两瓣花，哪有给自己做衣裳的功夫，都是上西市那些普通成衣铺子随便给自己买上两身能穿的就凑合过了，无非是给刘老爷子穿的买好些，但也是只是好些罢了，从来没正经买身好衣裳的时怀泽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头扎进了桐花阁。

　　好在能做到管事的，李管事职业素养还是在的，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微笑着回道：“这位公子不知是要做什么料子的衣裳？我们这有龙绡、雨丝锦、日华锦，还有些寻常的云锦、蜀锦素软缎，不知这位公子是给谁做衣裳，我也好给公子说道说道。”

　　这下轮到时怀泽愣住了，从前他只知道寻常人家穿布衣，富贵人家穿绸缎，却不知道绸缎还有这诸多名堂，只好挑了个好回答的开口：“给，给我自己做。”

　　“噢，我瞧公子年纪尚轻，样貌堂堂，夏日也快到了，倒不如买些颜色轻浅些的，如绿地花果纹夹缬绸、落花流水游鱼妆花缎，还有云龙八吉祥暗花缎等”想了想，李管事还是没忍住补充道：“绿地花果纹夹缬绸五十两一匹、落花流水游鱼妆花缎一百两一匹，云龙八吉祥暗花缎八十两一匹，若是公子着小店给帮着制成成衣，还需工费二百两。”

　　时怀泽：......

　　这年头劫匪都这么明日张胆，天子脚下开着铺子打劫的吗？

　　抢劫就抢劫，倒也不必非要给我做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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