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册子

　　楚辰再一次遭到拒绝，礼貌的微笑在走出店门后的一刻切换为愁眉苦脸的表情，感觉今天的自己可能很难开张了。

　　他是一位吃播博主，同时也是个经济不太宽裕的穷大学生，正因为穷，楚辰的营业大多都靠互免，替一些愿意为他免去餐费、质量也确实不错的商家做宣传。

　　勉强还算可以的流量是楚辰唯一的筹码，而良心是他赢得流量的最大底气。

　　可良心这东西吧，在这不太干净的圈子里，利不见得比弊多。

　　比如他不得不拒绝一些愿意花钱请他但宣传格外虚假的商家，又比如那些不顾良心却比他口才好的同行分分钟碾压过他的人气，让他的流量在不公平的竞争中变得越来越危险。

　　楚辰开始怀疑自己选择自媒体这条路是否真的正确，是否真的不如找个兼职做一做来得实际。

　　可是大学生兼职赚的那点儿钱，对他现在所处的经济困境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他做自媒体，无非是想赌一赌，试试自己有没有那么幸运，或许有那么一天能接接广告带带货，把他从泥潭里拔出来。

　　楚辰垂头丧脑。

　　今天的他已经没力气再问下一家店了，就像游戏里的小人儿耗尽蓝条，脑里空空地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幸福路人，连肚子饿都感受不到，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直到眼里的行人愈发稀少，楚辰才回过神来，看看时间，赶紧冲出商场。

　　天已经黑了，楚辰没注意自己竟发呆了这么久。

　　来的地方离学校挺远的，他赶紧往城区的校区走，期望能赶上最后一趟校区间的校车。

　　其实商场楼下就有地铁站，此时还未停运，但路程算下来，车费比乘校车贵两块。省两块算两块嘛，他不想浪费这没必要浪费的钱。

　　熟悉道路的楚辰向着小路抄近道，暗暗算着路程，心下思考着赶上校车应该没问题，完全没注意身后跟了几个人。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在没有摄像头的角落围住了他。

　　在楚辰的记忆里，他从不与人为敌，理论上是没有仇人的，以至于在这一刻，满脸懵逼的他脑里想的不是“为什么”，而是“糟糕了校车赶不上了”。

　　“请问有事吗？”楚辰问得有些不解也有些急切，张望着那几人身后的路，很想绕过去赶时间。

　　他的动作引来了对方的误解，其中一人嗤笑出声，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咋的想跑啊？就你这小短腿儿跑得过我们几个吗？”

　　“……”楚辰生气了，他腿可不短，他觉得自己身材匀称，挺好看的。

　　可眼下的他不敢生气，只能好好说话：“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没见过吧，我只是个学生而已。如果是误会，能不能让我去赶校车，快来不及了。”

　　“赶校车不太行，赶救护车行。”对方不买账，往前逼近了些，“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就你小子白吃白喝还给商家泼黑水吧？敢这么玩儿，就得做好准备被人收拾……学生是吧，今天哥几个就给你上上课。”

　　几人摩拳擦掌。

　　楚辰的心跳疾了起来，寥寥数语让他意识到对方没找错人，尽管话里的罪状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做过。

　　眼看着要挨打，楚辰抬起胳膊挡住了头。

　　不算结实的手臂护不住太多地方，对方一拳挥到了他的侧脸上。

　　在他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前，不远处竟及时地响起了越渐清晰的警笛声，找事儿的那几人爆了句粗口，又将他推搡一把，赶紧转身跑了。

　　楚辰懵懵的，脑子还不太清醒，脸颊的疼痛迟缓地传来，伴着嘴角撕裂的痛觉，让他怀疑可能是流血了。

　　脚步声离远后，有一人从暗处走出来，靠近他问道：“你没事吧？”

　　楚辰才刚刚挨了打，听到声音下意识一抖，以为又有人找他麻烦，缓了缓才明白这句问话的意思，摇了摇头。

　　他听着近在耳边的来自手机扬声器里的警笛声，抬起眼来，借着微弱的巷内路灯看看眼前人。比自己高，比自己壮，难怪胆子这么大，在好几个混社会的人前，敢替自己出这个头。

　　“谢谢。”他礼貌地鞠一躬，看看时间，校车赶不上了，落寞地顺着小巷往外走。

　　身后人关掉手机里的音频，往前两步拉住他的手臂，带他换了个方向。

　　“刚那几个人往那边去的，从这儿出去吧，我担心他们还在外面蹲着。”

　　楚辰愣了一愣，没拒绝他的好意。

　　走出小巷，大街上的路人稍微多了几个，尽管时间已晚，整条道上的行人仍显得稀少。

　　“刚刚谢谢你了。”楚辰再道一次谢，这次没急着离开，略带茫然地站在已经等不来公交车的站台旁望着月亮走神。

　　那人也不走，递一张纸巾给他，问：“这个点儿了，你怎么回去，我帮你叫个车？”

　　楚辰摇摇头，接过纸巾忍着疼擦拭着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我有闲钱打车，就不会遇到今晚这事儿了……算了我走回去吧。”

　　“走回去？那不得走到天亮。还是打车吧，车钱我替你付。”

　　楚辰有些意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走多远，甚至愿意替自己付车费。

　　“不用了，我不想欠别人。”他没有问出口，只是礼节性地拒绝了这份善意。

　　让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陌生人又问出了一句更加越界的话：“总之你走回去是不现实的，那不想浪费打车钱的话，要不去我家将就一晚如何？就在附近。”

　　楚辰惊讶地张大了嘴。

　　眼前人笑起来：“借你住一晚而已，又不需要我花什么钱，不算欠我吧？”

　　楚辰保持着沉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望着他，片刻后，看他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账号。

　　“信我，我关注你很久了，我是你的粉丝。

　　“啊，实在不放心，可以把定位发给你的朋友。

　　“或者，要看我身份证也行。”

　　“……”

　　在对方锲而不舍的劝说下，本就别无选择的楚辰妥协了，第三次向他说出“谢谢”，跟着这位“粉丝”回家了。

　　那句“就在附近”没有说谎，确实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两人闲聊着同行，在途中时，楚辰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杨悦轩。

　　这个叫杨悦轩的人好像真的是他的粉丝，闲谈中对他做吃播博主的许多事都很为熟悉，有理有据地帮他分析着：“你前段时间不是得罪了一家海鲜馆吗？多半是他们找人报复你吧。”

　　楚辰很不理解：“你怎么知道？那家店我根本没分享过。”

　　“你是没分享过，但其他人分享了。你平时只闷头发自己的视频，都不刷刷别的视频吗？”

　　楚辰茫然地摇头。

　　他平时课业也紧，有时间做视频已经挺不容易了，刷视频的闲情的确没多少。

　　杨悦轩叹了口气：“那我给你讲讲你自己的瓜？”

　　楚辰被他逗笑了，有那么点儿苦中作乐的味道。

　　“那你给我讲讲吧。”

　　“简单说就是，你去那家店录视频的时候，被路人给撞见了。路人虽然不知道你是哪位博主，却目睹了你和老板产生争执的一幕，偷拍发到了网上……也没发酵得太厉害吧，但同城的一些人刷到视频后都去给老板刷了差评。”

　　楚辰明白了。

　　是有这么回事，就在上周，他和一家海鲜馆达成互免，一个请吃，一个帮推。可在录制途中，他发现这家馆子的海鲜并不新鲜，尤其是那一盘虾，肉质松散，几乎都是用的死虾，实在推不出手。

　　楚辰不想昧着良心替这家店做宣传，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向老板说明原因，并且承担这顿饭的饭钱，以此终结互免约定。

　　本以为自己的决定是很正确的，提出的解决方案也足够公平——他觉得自己做得够好了，一顿海鲜并不便宜，节约如他，舍得承担这顿饭钱，并没有做错什么。

　　没想到的是，那老板并不领情，既不听取他的意见，也不屑于收他的饭钱，一顿臭骂把他赶了出去。

　　楚辰尝试重新进店沟通付款，却被骂得越发难听，什么“叫花子”“要饭的”，越难听的话那老板嚷得越大声。

　　他放弃了，在围观者的目光下窘迫地逃离了现场，没注意被人偷偷拍了下来。

　　路人将视频传到网上，称他为有良心的小博主，与之相对的，那老板的生意受到了正义食客的冲击。

　　受到影响的老板实在气不过，自己理亏在先，只好在网上假惺惺地道了歉，假装诚恳地表示认识到了错误，一定加以改善，背地里却找了人来收拾楚辰，好给自己出出气 。

　　事情发酵的不算太厉害，只在同城之内小范围地火了一下，所以短短几天，忙碌的楚辰完全没吃到自己的瓜，此时听杨悦轩讲了，才悟到自己为什么挨打。

　　“唉……”他很无可奈何，“仔细想想，对方也没说错，我确实吃了白食……虽然也不是我不想给钱，但怎么说呢，那老板强行让我滚，反而替我省了好几百块。”

　　杨悦轩无言以对。

　　“你就这么缺钱吗？”

　　“啊。”楚辰诚实地点点头，“真的很缺钱，我很需要赚钱。”

　　杨悦轩没再说话，看看他淤青的嘴角，决定先带他回家消消毒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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