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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
驻点的医务室总飘着股消毒水味儿。
楚盛晗端着餐盘坐在角落时,肖阳正把橘子糖往每个人手里塞,那是王建走前没吃完的那袋,周督查后来又补了一大包,说是“她爱吃的”。
镭纸在阳光下闪着亮,像碎掉的星星。
“楚姐,你也吃颗。”
肖阳把一颗橘子糖放在她餐盘里,手腕上的绷带还没拆,是上次在裂隙里被光粒灼的。
他现在总爱愣神,尤其路过训练场第三排沙坑时,那里埋着王建的能量锚点,赵猛说“让她离熟悉的地方近点,别回不来了”。
楚盛晗捏起那颗糖,糖纸的边角有点卷,像王建总爱卷着玩的发梢。
她没吃,塞进了口袋。
口袋里还揣着那本《石头姑娘》,书页里夹着的橘子形状胸针硌着掌心——那是周督查后来换的,说“她总念叨橘子糖”。
赵猛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时,楚盛晗正在看墙上的值班表。
王建的名字被红笔划掉了,旁边补了个新名字,字迹生硬,是赵敏写的。
赵敏现在总替王建记巡逻日志,连“A区老槐树新枝”这种小事都写得仔仔细细,像在替谁完成未竟的话。
“别总盯着那看。”赵猛的筷子敲了敲她的餐盘,军靴在地板上蹭出轻响,“队里的人,来来回回的,看多了就麻木了。”
楚盛晗没有抬头,也没有为王建的死哭过。
赵猛的眼底有层淡青色,大概又熬了夜。
他袖口的纽扣松了颗,是上次在裂隙里被能量场震的,一直没补。
她忽然想起王建说过,赵队的旧文件柜里藏着本相册,第一页是十年前牺牲的队员,照片都泛黄了。
“麻木很可怕。”楚盛晗低声说,指尖划过餐盘里的糖醋排骨,王建最爱吃的,现在没人跟她抢了。
赵猛的筷子顿了顿,没看她,只是把自己盘里的排骨夹给她:“怕也没用。咱们干这个的,手里的棍比眼泪管用。”
他嚼着馒头,声音含糊,“我刚入队那年,眼睁睁看着老队长被‘织梦者’缠成了茧。那时候也怕,后来……后来就知道,怕着怕着,该扛的还是得扛。”
楚盛晗缓缓抬起头,她的脸色很苍白,充满了恐惧:“我是在怕哪一天自己连念想都挂不住。
怕有一天,连‘她曾来过’这件事,都变得轻飘飘的,像世界里的一粒沙。”
食堂的吊扇慢悠悠转着,赵猛看着楚盛晗愣了愣。
楚盛晗又低头继续啃排骨,肉汁溅在手指上,她忽然想起裂隙里的最后一刻,王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又开始异化成陌生的样子,光粒从她指尖漏出来,像抓不住的糖渣。
那时候如果她没忍住,动用自己的能量场,是不是能把那道光手挡回去?
这个念头像根刺,在她心里扎了快一个月。
她是001号,是总部秘密研制的“未确认生命体”,能量场能撕裂梦域,甚至强到能短暂对抗神界边缘的威压。
她当时守住了自己不是真正的楚盛晗而是001号这个秘密,却没守住王建的性命。
“楚姐,刘鹏又把‘胶状物’写成‘胶体物’了!”赵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举着本日志,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跟他说八百遍了!”
刘鹏跟在后面,脖子梗着:“就差个偏旁,至于吗?”
他以前总爱跟王建拌嘴,现在拌嘴的对象换成了赵敏,语气都学得有几分像。
楚盛晗看着他们闹,忽然把那颗橘子糖塞进嘴里。
甜味漫开时,她想起王建最后说的那句“石头姑娘会变成星星”。
如果她真的还有意识的话,会不会看见自己此刻的犹豫?
看见她握着怪物的身份和人情的天平,最终偏向了前者?
赵猛吃完最后一口馒头,起身时拍了拍她的肩。
他的掌心很糙,带着枪茧和旧伤的温度:“别想太多。活着的人,把事干好,就是对走了的人最好的交代。”
楚盛晗没说话,只是把那本《石头姑娘》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上。
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响,停在画着石头姑娘挡洪水的那页。
旁边有行小字,是王建小时候用铅笔写的:“爸爸说,勇敢不是不怕,是怕着也敢往前挪一步。”
她忽然明白,自己怕的不是麻木,是怕有一天,会把“该扛的”当成“该忘的”。
怕有一天吃橘子糖时,尝不出王建没说完的甜;怕路过第三排沙坑时,想不起那个总爱卷发梢的姑娘,曾在光里替别人挪了最后一步。
口袋里的橘子糖慢慢化了。
楚盛晗把《石头姑娘》放进背包,起身时撞见周督查。
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正往食堂走,桶上贴着张便签,是赵敏写的:“今日排骨多放糖,她爱吃。”
周督查冲她点了点头,眼底的红还没褪,却比上次见面时亮了些。
他大概也没麻木,只是让时间冲淡了悲伤。
楚盛晗走出食堂时,阳光正好。
王妈妈坐在旧沙发上时,窗台上的仙人掌又开了朵小黄花。
她把王建买的浅灰开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扶手上。
王建说“这衣服显气色”,她总舍不得穿,只在阴天拿出来晒,闻上面淡淡的消毒水味,像闻着女儿的气息。
日历上的复诊日期被红笔圈着,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建”字,是王建临走前写的。
她每天都要对着那字看半天,手指在上面摩挲,像在数女儿还有几天回来。
对门李婶来送馒头时,她总会问:“看见我们家建建没?她说这礼拜休班呢。”
李婶也不知道,只说“单位忙吧”,把带来的橘子糖放在茶几上。
王妈妈就把糖倒进玻璃罐,罐子还是王建用压岁钱买的,上面画着卡通工人,说是“像爸爸”。
直到有天赵猛来敲门,穿着熨烫平整的军大衣,手里捧着个木盒子。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说“王建立了功”。
王妈妈没哭,只是慢慢走到电视柜前,拿起那张工地合影,用袖口擦照片上女儿的脸。
后来她还是每天晒那件开衫,玻璃罐里的橘子糖总是满的。
李婶撞见她在阳台浇花,嘴里轻轻哼着歌,那是王建小时候,她爸在工地上教的童谣。
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有人悄悄替她披上了件温暖的旧工装。
她大概什么都懂了,只是舍不得让思念变得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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