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赐

　　珠流璧转、清漏频移，三年的时光如长沟流月般逝去。

　　不遑宁息的时间里，乌满霜一直在跟着余昂学东西。余昂对她很严格，甚至比对待余沛然还要严厉。
　　她常常天不亮的时候就要爬起来学习使用各种兵器，余昂将百般器法悉数教予她，刀枪棍棒，无所不学。除了练习兵器使用外，她还要学习兵法、阵法，余昂见她学得飞快、吸收得也飞快，于是将知识一股脑都倒进她脑子里。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息的时间，余昂还要见缝插针地给她讲沉灵大陆的历史，讲五大灵族与六大无归氏之间的恩恩怨怨，抽丝剥茧般细细讲给她听。

　　乌满霜总感觉，余昂这种对着她表现出的迫切，是他有意为之的。她不知道余昂为何如此着急，而且这种着急产生的压力仅仅体现在她一个人身上，丝毫没有给到余沛然，这货仍然每天活得没心没肺，甚至还嘲笑她像头忙碌的驴。

　　但不管怎样，只要能学到知识和自保的技能，她就很开心。而且就算再忙再累，总有让她能够放松的时刻。那就是她每晚回到房间后，拿出灵犀镜回复消息和浏览灵犀大论坛的时候。
　　她甚至能因此忘记时间而通宵整晚，再顶个大黑眼圈去跟着余昂练武。

　　余沛然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捡回来一个网瘾少女。

　　千轮翼每天都忙得要死，但还是会固定在晚上上线一会儿，和乌满霜聊一些有的没的。他经常不厌其烦地提醒乌满霜别忘了涂抹易肌粉，他在走之前留给乌满霜整整两大罐易肌粉，足够她用上三年五年的。乌满霜每次也会认真回复千轮翼，告诉他自己有在细细遮盖她这两颗碍事的痣。

　　除了要回复千轮翼的消息，乌满霜时不时还要回复西邙族那对龙凤胎的信息。

　　最开始是万俟芷和万俟行都单线找她聊天，前者是为了刷存在感，后者纯纯是出于无聊。
　　内容也极其没有营养。

　　但这事被余沛然知道以后，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他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和乌满霜聊天，而他每天除了收到盛阿姆催他吃饭的消息，就再没有别的了，就连当初说好要每天给他发消息的千轮翼也不知死哪里去了。一怒之下，又委屈又伤心的余沛然建了一个灵犀群聊，除了乌满霜和他自己，把千轮翼、万俟芷和万俟行都拉了进来，群名叫“谁都不许私聊”。

　　是静静啊：{？}
　　是静静啊：{什么鬼？谁把我拉进来的？}
　　是静静啊：{是不是你余沛然？退群了。}

　　【“是静静啊”已退出该群聊。】
　　【“千山我独行”已退出该群聊。】

　　余沛然又把他们拉了进来。

　　沛沛要努力：{不许退！谁要是敢退，我就把乌满霜的灵犀镜给没收，让你们谁也不能和她发消息！！！}

　　【“沛沛要努力”发出了灵币红包。】

　　【“是静静啊”已领取红包。】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已领取红包。】

　　是静静啊：{既然如此的话，余沛然，你不介意再多进来一个人吧。}

　　沛沛要努力：{谁啊？我认识吗？想进就进呗。}

　　【“是静静啊”邀请“沉灵第一小可爱”进入群聊。】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这谁啊，名字这么令人作呕。}

　　潇洒一生爱流浪：{胖胖翼，注意用词。这是芷小偶。}

　　沉灵第一小可爱：{霜霜姐姐你对窝真好。余沛然，你还没给我发灵币红包。}

　　余沛然手里的灵犀镜都要拿不稳了，他扭头看向正在用灵犀镜浏览论坛的乌满霜，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她一个傀灵偶怎么会也有灵犀镜？”

　　乌满霜随口回道：“她看万俟芷用，她也想要，万俟芷就给她定制了一个小小号的灵犀镜。”

　　“别告诉我就连这个傀灵偶也是你的好友，而且每天都给你发消息。”余沛然感觉自己再次被这个世界抛弃。

　　乌满霜眉头紧缩，双手飞快在镜面上划过，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信息，她敷衍道：“对对对。”

　　余沛然还是一脸不可思议：“霜霜你什么时候人缘这么好了？”

　　乌满霜一门心思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她不想搭理余沛然，随口调侃道：“姐的魅力别不信，你想学还真没戏。”

　　余沛然正装作要掐死她以泄恨的时候，灵犀镜传来的群聊提示音及时制止了他。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你们快去看灵犀论坛，神隐族发布公告，灵子突破危灵域了！}

　　是静静啊：{不愧是我崇拜的男人，简直一骑绝尘啊。}

　　不能再瘦了对身体不好：{虽然我和你们灵族的等级划分沾不上边，还是要感慨一句，这是变态吧。}

　　沛沛要努力：{切，有什么了不起的，还通告全大陆，至于吗。}

　　【“是静静啊”朝“沛沛要努力”投射了一个炸药。】

　　【“沛沛要努力”将“是静静啊”禁言三天。】

　　看着他们不碰面竟也能吵起来的样子，乌满霜无奈地笑了笑，但想起困扰她好久的事情，她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那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余昂正在给她讲关于六大无归氏之一的长生坊。坊内皆是医者，除了卖各种药品、灵丹之外，还掌握有一门特殊的技能，这门营生甚至让灵族都不能对其轻视。也是这份底气，使长生坊不依附于任何灵族而活。

　　这份特殊的技能便是——医灵。
　　坊内医者皆能修复破损的灵盘，因此他们被尊称为灵医。

　　余昂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又为她补习了关于灵盘的知识。灵赐在每个人体内化作灵盘，成为本命所在，代表着一个人的修为能力。无归氏无法启用灵盘，没有灵力的灵盘只能散发出淡淡的灰色光芒，因此他们也不在意自己的灵盘。

　　灵族的灵盘却不同，灵域越高，灵盘的光芒越盛。不同的灵族，灵盘的光芒也不同，乌满霜已经见到了西邙族代表着大地之色的灵盘，此外还有神隐族象征神圣灵殿的白色灵盘，中湚族象征着归海之水的蓝色灵盘，辰吾族象征炽热灵阳的红色灵盘，以及韵族象征飘渺灵音的黑色灵盘。

　　但灵族和无归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受伤时灵盘就会受损，受损的程度越严重，生命便越是危在旦夕。灵盘一旦彻底碎裂，便再无挽救可能。

　　长生坊的灵医，却可以修复破损的灵盘。
　　各大灵族中的显要人物，甚至会尊长生坊的灵医为座上宾，请其成为族内的专医。

　　乌满霜好奇地问余昂：“那长生坊的人是怎么修复灵盘的呢？为什么只有他们会呢？”

　　余昂又展示了他的标志性动作，双手叠在背后，沉思远望窗外，向乌满霜娓娓道来：“长生坊灵医拯救伤者时，从不示人，就连受伤者本人也通过某种手段而被遮挡视线，因此沉灵大陆无人知晓他们到底是如何修复灵盘的。”

　　“至于为何只有长生坊人会此种技能，那就更无从得知了。”

　　“千年以来，长生坊始终不依附于任何灵族，同样独善其身的还有无归氏鹤松谷。但与鹤松谷的避绝脱世不同，长生坊的灵医遍及沉灵大陆，但涉及到任何关于坊内的事情，他们却缄默不言。”

　　余昂滔滔不绝的输出让乌满霜脑子一下涌入了过多的知识，但她混混沌沌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离奇的想法。

　　灵盘既然可以被修复，那能不能被创造出来一个？

　　她立马将这想法压下，灵盘都是与生俱来就有的，她上哪里去伪造一个，还是别痴人说梦了。

　　但种子已经埋下，这想法折磨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余沛然向她提过的余家藏书楼，那里有历代荒芜主收集来的古书。
　　既然睡不着，索性到那里去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乌满霜拿过一身黑衣穿上，悄悄推开房门，穿过一片石林，来到西南角的藏书楼。这栋无人看管的圆形小楼依旧是余家统一性的石砌建筑，大约有三层高，外层的石头已经被风化太久，表面有些坑坑洼洼，更显年代久远。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而且，这栋建筑似乎位置上有些特别。它并不朝阳，反而恰恰相反。为什么会这样呢？

　　乌满霜站在藏书楼的门口望去，恍然发现，这栋楼似乎是与巨石山遥遥相对的。或者说，巨石人的视线，似乎正对着这栋小楼。

　　她有些犹豫了，手放在门把上迟迟不推开。

　　万一又让她撞上了什么离奇的事情该怎么办，这次身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算了不管了，我就进去看一眼，乌满霜暗道。她手上一个送力，打开了藏书楼的大门。

　　扑面而来的浓重的尘土与螨虫的味道，昭示着这里已很久无人踏足。

　　乌满霜挥手扫去面前遮挡住视线的尘土，随机被琳琅满目的书籍吸引。

　　浩如烟海的古书一层层自下而上摆在进圆形石砌建筑的凹槽中，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衬得站在中央的乌满霜格外渺小。

　　相隔几十本书的距离，就有一颗夜明灯镶嵌在凹槽中，光芒不大，但把书照得很是清楚。

　　旋转式的阶梯也紧贴凹槽，绕着圆形建筑，穿插在这些书籍之中，浑然一体。

　　乌满霜弯腰随手抽出底层的一本书，看到书名是《沉灵未解之谜》，她一下来了精神，随便翻到其中一页，标题为“司音与司时的爱恨情仇”。

　　上面写着灵主还在时，其下掌管世间百乐的家臣经常和掌管四时气候的家臣打架，甚至常常闹到灵主面前，灵主都劝不住架。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不仅仙乐化作杂音，白天颠倒成黑夜，气候也颠倒个不停。无奈下，灵主为二者布施了一个灵界，只要双方试图打架，灵界就会起作用，制止二者向前。于是这两位家臣便转为动口不动手。

　　但不解的是，这二位家臣不知怎么的化干戈为玉帛，最后竟成了至情至爱的一双人。

　　乌满霜读完后，嘴角抽了抽，故事是挺有意思的，但也挺没意思的，她合上书，弯下身子将它放回原处。

　　看来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乌满霜起身打算离开，却被一本与众不同的书吸引住了目光。与其说是与众不同，倒不如说是格格不入。
　　不仅大小上比其他书要小得多，而且露出的书脊也破破烂烂。乌满霜之所以能注意到它，就是因为只有它的书脊上没有书名。

　　她将这本书抽了出来，封面上竟也没有写书名，她好奇地翻了翻，里面全是潦草的字迹。乌满霜靠近一颗夜明灯，仔细辨认着这人鬼不识的字迹。

　　似乎是一本日记？
　　这字迹太难读了，乌满霜只能细细捕捉有用的信息。

　　日记的前几页有着猖狂的语气：“鄙人余不懈，一定要通过沉灵十一试！”

　　姓余，难道是余家某位先祖记录下来的日记吗？乌满霜猜想。

　　又是沉灵十一试，万俟骋也提到过这个名称，余昂也为她讲解过。

　　五大灵族和六大无归氏各有自家的传承历练之阵，各族继承人需通过此阵方能成为下一任家主。而沉灵十一试，便是这所有的历练之阵的总和。千百年来，无数的人都对沉灵十一试趋之若鹜，吸引他们的，是灵主留下的一道灵音。
　　凡是通过此试者，便可以获得一道灵赐，不同于每个人出生伴随而来的灵赐，这道灵赐产生于试炼者内心最大的愿望。换言之，成功通过试炼者，可以让灵主满足内心的渴望。

　　但仅仅是某一无归氏的历练之阵，其危险与困难程度，就足以让人劝退，更别提灵族的历练传承之阵。

　　没有人成功过，甚至有人命丧其中。渐渐的，没有人再去挑战此试炼，它最终成为了一个只存在于口头上与书面上的东西。

　　乌满霜自嘲地想，难道自己要为了获得了一个灵盘而去挑战沉灵十一试吗？
　　就算大胆假设一下她成功了，她第一件事恐怕不是开口向灵主索要灵盘，而是质问他为何独独自己没有灵赐和灵盘。
　　更何况她也根本没有能力挑战此试。

　　又翻过几页，乌满霜眼前一亮，终于让她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这位名叫余不懈的前辈在日记中提到，他为了沉灵十一试，前往长生坊，意欲闯过长生坊的千鼎万钧灵针阵，不但没能通关，还差点在阵中丧生。

　　日记中张牙舞爪、龙飞凤舞的字迹生动展示了主人的气愤：“奶奶个腿的，长生坊这群人，感情不是郎中，是群绣娘啊！对着老子放一堆毒针也就算了，放那么沉的巨针老子也认了，竟然还让老子用这个玩意给你们织布！”

　　接下来几行的字迹没那么凌乱，显然是主人心情稍稍有所平复：“随便织了几针便不行了，这玩意真不是人干的。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织的纹路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吃饭去了。”

　　这勾起了乌满霜抓心挠肺的感觉，她在心里默默呐喊，到底是和什么熟悉，你倒是说啊。

　　她又随便翻了几页，翻到日记的最后，这位前辈的语气却变得消沉。

　　“吾命不久矣，可惜可恨可叹！”
　　“我余不懈，身为无归氏，一生都不曾懈怠，不曾松懈，可灵主，你为何如此残忍？”

　　这是发生了什么？乌满霜想要往后翻，却是一片空白了。这本日记就停留在了这句充满不甘的语气里。

　　乌满霜感受到了日记主人浓浓的遗憾。
　　他确实如他名字一般做到了不松懈、不懈怠，乌满霜翻着他的日记，里面留下了他每日练功的记录，未曾间断，随处都有他对于灵器使用的心得和感悟，日记的前半部分充满着他的豪言壮语与立志之言，但越到后面，他虽语气渐趋萧条，却未停止练功。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糟糕的境况？竟能让一个曾经积极的人心态转变如此巨大。

　　乌满霜不由地为这位老前辈感到难过。

　　她一边想着回头问问余沛然认不认识这位老前辈，一边将日记放了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还是陷在那位前辈的日记里，还情不自禁地将他与自己比较。与这位老前辈相比，自己显然还是不够努力，要再加把劲了，乌满霜握紧拳头，暗暗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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