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见月

　　他还未来得及再看怀中的人一眼，那手心就已经落了空，原本就破碎的神体终于彻底消散在了他眼前。

　　“不！”他下意识伸手去挽留那些碎片，但无论使用再多神力，也无法阻止他们消失。

　　眼底的寒意变得汹涌，连同那眉宇间令人畏惧的气息也变得异常可怕，神不似神，倒像是魔，仿佛下一刻就能毁天灭地。眉间奇异而庄严的金色神印闪烁，那是警告他魔化的提醒。这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太虚万道，又因他魔化的征兆而隐隐颤动，现出崩离之态。

　　他闭了闭眼，按下躁动疯狂的神力，眉间神印消失。手心紧紧握着，那是清离的最后一丝残魂。

　　少顷，他睁开眼，化身直去往冥界。

　　忘川河边，冥主恭敬的朝来人行了一礼，便退到一旁。

　　神明快步走过还魂桥，走上转生池。将那缕魂魄送入了轮回。——惟有轮回转世，才可能带给她一丝生的希望。

　　然而，事与愿违，那脆弱的魂魄进入转生池后，却差点被搅碎。他连忙以神力护住她。

　　“冥主。”他沉声开口。那声音令人胆寒不已。

　　“臣在…”冥主大约猜到他的身份，不愿招惹这位神明。

　　“为何不能入轮回。”

　　面对这声质问，冥主斟酌答道：“您这缕魂魄太过微弱，不足以承受转生池的力量…”

　　“是吗。”

　　“是…，即便是侥幸得以转世，恐怕也是身体残缺，亦或不能为人。”

　　是这样吗…，他终于沉默，半响，才道：“转生池之力，可毁灭弱小的魂魄，亦可淬炼神魂。”

　　微弱的神魂，若能经转生池淬炼，便能够增强。

　　“这…”冥主迟疑道：“的确有这种可能，但…，微乎其微。”

　　“嗯，下去吧。”

　　冥主闻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下。

　　是啊，弱小的神魂，如何经得起转生池的淬炼。只是…，若能多一层助力呢。

　　他抬眼，那眸中汹涌的寒意终归平静，惟余沉沉的冰冷。跳跃的残魂停在掌心，如同昔日少女明媚的笑意。

　　他会救她，她从未想要放弃。纵然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他也绝不允许。

　　丝丝缕缕的元神自掌心化出，一道道缠绕在那残魂周围。终于，转生池边的身影彻底消失，他强大的元神散发着明亮而华丽的神光，裹挟着那一丝微弱的残念，缠绕，转动着，慢慢投入了转生池中。

　　只要他护着他的残魂，替她承受转生池的反噬力量，进入其中淬炼，这样，微弱的魂魄就不会被搅碎。

　　待她的神魂在其中变得逐渐强大，足以承受转生之力，便可以转世重生，这样，她便还能活着。

　　然而，暗沉平静的池水无法承受神之力量的对抗，爆发出汹涌的轮转之力，连同整个冥界都不禁微微颤动。

　　站在远处的冥主目睹了这一切，忍不住叹息。

　　——

　　次日，明月便与师父回了仙门。

　　极荒地底深处，小木屋内灯火幽暗，明月的肉身已经恢复，安静的躺在木榻上，五年光阴，少女的身体也已长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

　　“师父，我如今能回去了。”

　　“你体内魔气尽除。”神明放开他的手，示意道：“去吧，明月。”

　　不知怎么，明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下意识拉住师父的衣袖，抬头问：“那师父呢，师父还回太虚吗？”

　　他闻言，伸出手，似乎是想抱她，但最终，那手顿了顿，只是停在了明月肩头，而后轻轻抚了抚她的侧脸，他低下眼来，深邃的眸看了她半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明月刚想说什么，面前的人却刹那间化如烟云一般，尽身消散，无影无踪。

　　“师父！”惊慌的呼喊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刻，她的魂魄便化作了一缕白色的灵光，回到了身体里。

　　神魂归位，明月终于自榻上醒来。她睁开眼起身，正要去寻师父，却恰巧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一身魔气，面色仓促，挽起的长发凌乱不堪，身着一身破烂的黑色衣袍，衣裳上血迹斑驳，他推开门，怔愣一瞬，下一刻眼中露出过分的欣喜：“明月，你醒来了，那个灵源之玉，真的治好了你的灵骨对不对！”小草说着，握住明月的手，仔细的看了看她，似是终于放下心来：“你醒了就好，明月”

　　“小草…”见他这幅模样，明月心里一惊，她伸手抚上少年身上还未干的血迹：“怎么会这样，是谁伤的你？小草，发生什么了？”

　　大概是怕吓着明月，小草忙退开一步，神色暗了暗，别开了眼：“你别怕，我修了魔域禁术，才会变成这样，但我没有害人，明月。”

　　“魔族禁术？”小草虽是魔族，但却从未修炼过魔族术法，明月上前拉住他，神色凝重：“为什么？是为了寻那灵源之玉吗？小草，这几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沉默片刻，小草叹道：“我们被魑衍算计了，明月。那魔主，虽是先天之魔，但亦在天劫禁令的约束之下，所以，他也一直在找“灵源之玉”，想要挣脱天劫的束缚。”

　　天地禁令之下，没有谁会例外。

　　小草停了停，继续道：“妖王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便提早通知水族，带着灵玉转移到了“尘间客栈”，他们想要在魑衍突破之际，利用天劫之威，杀了他。”

　　天劫之下，魑衍即便再强，也难保不会灰飞烟灭，这种时候，确实是杀掉他的最好机会，明月闻言，却不由自主的心下一沉：“那，他们失败了…”

　　“失败了。”小草道：“魑衍没有了灵玉，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似乎化去了天劫，他便将计就计，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什么！”明月心惊，魑衍本身修为强大，再加上他有心算计，可想而知后果：“那之后呢，小草。”

　　“后来，我们不敌魑衍等人，我和仙君，还有尉迟月霄，都被抓回了魔域。”小草道：“只有妖王和灵瑶玉灵仙子逃了出来，他们才向水族取了灵玉，修复你的灵骨。”

　　原来，竟是这样吗，这五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最重要的是，魔主魑衍，竟躲过了天劫。只是…，明月留意到什么，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小草。”

　　小草闻言，刚想说什么，却忽然皱起眉头，捂着胸口，身形不稳，吐出了一口血来。

　　“小草！你怎么了！”猝不及防的，那鲜血顺着小草的衣服流到了明月的衣衫上，明月心头一震，扶着小草慢慢坐下来，连忙运转灵力为他疗伤：“怎么会突然这样！难道是因为魔族禁术，可是，没听说过修炼魔族禁术会这样的啊。”

　　“明月…”小草咳出血来，费力的握住明月的手：“没用的，我将魔丹给了魑衍，他才放我出来，但又让座下凰阴跟着我，回来的路上，我算计摆脱了凰阴，才来到仙门。魑衍此时，定是知晓了我在骗他，要杀我的。”

　　生来便是魔，却因不想与魔为伍，未曾修炼魔族术法。可这样的他，太弱小，太弱小了，找不到灵玉，也救不了想保护的人，也无法逃出魑衍的掌控。

　　他便想着修炼禁术，想要提升修为，至少不再那么弱小。

　　“你说什么，魔丹！”魔丹于魔修而言，便是等同于性命的重要之物，魔族之人的尽身修为，连同神魂，都是以魔丹为系。将魔丹交出去，便等同将性命交到了别人手里。明月不可置信，泪水夺眶而出：“你是不是傻，没有了魔丹，你会没命的！”

　　“我知道，明月，我知道的。”将魔丹交给魑衍，会是什么下场，他怎会不知？可是他，也就是想回来看一眼，想知道，他牵挂的人，是否安好。

　　“不会的…，小草。”明月忍住哭，给他体内源源不断的送去灵力：“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那再多的灵力进入小草的身体，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一丝波澜。小草的生机，一直在溃散，消逝…

　　“不会有事的…，小草。”明月仍旧不死心，拼命的往他体内灌入灵力。

　　“明月…，”小草反握住她的手，制止她，艰难的开口：“你听我说，明月，魑衍，他一直在找你，他之所以答应放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找到你，你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你别再说话了小草。”明月哭起来：“我救你，我会救你的，你会没事的。”

　　魔丹已毁，少年的生机所剩无几，他无力的靠在明月怀里，连伸手触碰她的力气都没有，那清亮的眸中似有泪光，却并无悔恨，他看着她哭，半响轻轻一笑：“别难过，明月，我，不亏啊…”

　　这一生，那是少年惟一的朋友，也是少年最初的喜爱。——知道你醒来，确认你安好，便足矣。

　　“不要…”明月哽咽着摇头，不断的擦拭他唇边的血迹：“小草，不要…，你不要死…”

　　“明月，再见了…”

　　直到怀中人慢慢的闭上了眼，那紧紧握住她的手也缓缓松开，明月终才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少年生机尽消，魔体也在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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