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曹家的一件小事

　　孙权在当天毅然决然地搬到了沙发上睡觉。午睡时分，他想找个地方换衣服，结果发现客厅的窗帘是透明的。他扛着睡衣在房子里绕了一圈，四周都是巨大的落地窗，于是他去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往外看能直接看到小阳台对面的楼，于是他又关上了门。他刚把内裤脱掉，一转头却看见周瑜正拿着两个鸡蛋透过卫生间的百叶窗看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瑜平时梳着艺术家特有的低马尾，那天午睡前把头发散开了，再加上周公瑾长得过于漂亮，孙权在一瞬间以为他看到了女鬼。周瑜也被孙权吓得够呛，鸡蛋掉在地上碎了一个。孙策说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厕所和厨房之间还有窗户，能起到通风作用吗？
　　孙权不想知道曹丕家为什么装修得如此蛋疼，但架不住曹丕隔三差五地主动跟他说起这个房子的事情。在这里，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窄，且不对称，孙权甚至能看清对楼阳台上挂着几条背心。曹丕跟孙权说，你们一定不要在窗前做奇怪的事情，孙权说我能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在阳台穿裸体围裙吗？曹丕说你想穿我也管不了，但对楼有个姓郭的叔叔是我爸朋友——说是叔叔实际上也就比我大个十几岁，但我爸让我们喊叔叔——反正那人特别爱管闲事，他在窗口看到任何事情都要给我爸打电话，子文在卧室举杠铃，子建在阳台跳孔雀舞，我在客厅练书法都会被他第一时间汇报给我爸，我爸又汇报给我，我说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让他下次直接呈报联合国就行了。他俩正聊着，曹丕突然问孙权，你哥会弹吉他吗？孙权说我哥不会我嫂会，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曹丕说他爸刚发的微信，说郭嘉刚才问他，你们家里那个弹吉他的长发美少年是哪来的，他不记得曹家有比他还好看的儿子。
　　曹操家做饭和冲马桶的声音在这边总是很清楚，周瑜因此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敢弹琴。他给自己规定了两段练琴时间——早饭后和晚饭后，且每次只有半小时，但他很快发现，是素质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小区里不知道是哪来的夕阳红乐队，每天下午都在花园里排练葬花吟，演奏效果堪比金蛇狂舞。排完葬花吟，下一个曲目是月光下的凤尾竹，再下一个是凤凰于飞，来海南五天，周瑜把曲目顺序都背下来了。有人举报他们，于是乐队收敛了一段时间，结果后来换成了一个吹萨克斯的大爷，还自带扩音器。又被物业赶走后，又来了个学美声的大妈接班，每天都在清唱可爱的一朵玫瑰花。某天下午三点，周瑜刚刚睡着就被她唱醒了，气得孙策到阳台大吼一声：
　　“吵死了！！！闭嘴！！！！！”
　　在这里，十二楼的吼声很快就能传到一楼。孙权本来睡得正香，没听见练声的，结果被他哥的大嗓门给吼醒了。大妈被吓走了，孙策说热带地区的人民都这么热爱音乐的吗，周瑜说你有注意过小区里五花八门的车牌号吗，全国都来这里度假，真说不清楚是哪个地方的人。
　　除了听觉上的刺激还有视觉上的。过年那几天，家家户户一般都挂红灯笼，可孙策那屋的对楼有一家在阳台上装了霓虹灯，还装了那种只会在迪斯科舞厅里悬挂的彩球，从三十到十五每天闪一整夜。孙权某天晚上去大阳台一站，才发现原来很多家都在闪。这也不算什么，睡觉拉窗帘嘛，小区门口就更精彩了。他们三个有一天吃完晚饭出门散步偶遇了曹操和卞夫人，曹操带他们去附近夜市逛了一圈：夜市上有卖瓜的，卖衣服的，卖电话卡的，理发的，按摩的，镶牙的，掏耳朵的，还有抖音直播表演劈椰子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椰子摊位旁边就是按摩摊位，直播的时候，椰子皮会落到患者的屁股上。孙权问诊所什么的不应该在屋里吗，曹操说这里什么露天业务都有，我再带你们去看一下专门泡脚的店。曹操一个人在前面大步流星，卞夫人在后面跟三个男孩说，你们的叔叔就像哈士奇一样，每天散步都要踩点，第一站是泡脚店，第二站是海鲜店，第三站面食店，买不买东西都要进去标记一下再出来。
　　这里实在是湿气太重了。一到晴天，周瑜就把三个人的被子挂出去晒一下午。内衣不能隔夜晾在阳台，否则第二天更湿了。浴室的下水道长过两次不知名的植物。碗筷吃完后必须擦干净，否则不到三天就发粘。有一天日落时分，孙策周瑜还在外面买菜，周瑜打电话给孙权叫他把衣服收了搭在客厅椅背上。琼海向来风大，每年台风都从这里登陆，结果孙权一不留神，哥嫂的两条内裤就被刮到了空中。
　　“啊啊啊啊小瑜哥！我办了一件错事！”
　　“怎么了？”
　　孙权没敢直接告诉孙策，而是给周瑜回拨了电话。他俩已经走到门口了，孙策正要掏钥匙，曹操就在这时打开了房门。孙策周瑜一回头，发现曹操手上正拿着他俩的卡通情侣内裤，说是他老伴刚才在阳台捡的，问是不是他们丢的。
　　“天呐——！”
　　周瑜头朝下倒在了枕头上，很长时间没起来。孙权怕孙策说他，躲在厕所一直打游戏，直到孙策过来敲门，说你再不出来我就得拉脚垫上了。晚上，孙坚打来视频电话，问孙策那里的气候怎么样，生活方不方便，好的话我也去买个房子。孙权立刻从沙发上的被窝里蹦起来：
　　“算了吧爹！这里嘎哒嘎哒冷！”
　　“什么叫作嘎哒嘎哒冷？河南话吗？”
　　孙策说不是，仲谋说的是他那个房间的空调工作状态。孙坚问怎么回事，孙策于是把这座房子里的所有问题都说了一遍。他说他刚才洗脸的时候还发现自己的毛巾发霉了，他明天要去再买一打备用。
　　“而且你和我妈单独在这儿我不放心，前两天曹丕他爸还出问题了。”
　　“出什么问题了？”
　　孙策说就过年那几天的事。除夕那天，曹操出去买了一整只烤鸭，让他们三个过去吃，结果五个人吃了一晚上只干掉三分之二。第二天中午后，卞夫人说剩下的不要了吧，曹操不舍得扔，晚饭后自己背着老伴偷偷吃光了，结果半夜因为脑供血不足，差点倒地晕过去。卞夫人赶紧给曹丕打电话，曹丕又给在药店工作的老同学打电话，然后连夜把孙权叫起来出去买药。吃完药以后，曹操的心率降下来一些，但还是头晕得厉害，并且看不清楚东西。孙权没辙了，给周瑜打电话，周瑜说赶紧去医院，孙策在旁边问用不用再问一下你同学，周瑜说问个屁赶紧去。
　　最后，周瑜怕孙权拎不清事情，也陪着去了医院，孙策在家里陪卞夫人。大年初一，所有人都一夜没睡。卞夫人在客厅边走边骂骂咧咧，说死老头子心里没点b数，自己作死就算了，还连累三个孩子。她又说你叔叔退休以后脾气可倔了，出门不穿外套，下雨不打伞，每天中午都拿着饼干去湖边喂鱼，那牌子上明明写着禁止喂鱼，看哪天物业发现了不把他罚死。她还说有天早上他自己悄咪咪去早市买菜，我醒来以后才发现人没了，结果他没带购物小车，买多了拎不回来，最后打电话让我去接他。孙策全程默默听着不敢说话，偶尔露出尴尬的笑容。卞夫人骂累了，往沙发上一坐，说孩子你回去睡觉吧我没事。
　　曹操一连打了三天的吊瓶，孙策孙权周瑜轮流来陪着他。静脉注射效果很快，第一针下去就没事了，但大夫让他再点两天。头不晕了之后，曹操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他边打点滴边翻小红书，问孙权想不想吃葱烧海参，孙权说叔叔您先把身体养好再说。他又问孙权吃不吃烧大肠，曹丕正好这时候把电话打了过来，曹操于是问儿子葱烧海参的做法，他要给仲谋做一顿。曹丕很不耐烦，直接打断了父亲的问题：
　　“他不吃，您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换成了曹植。曹植的声音比曹丕高，而且说话的时候语调是上扬的，孙权很容易就辨识出来了。孙权闲得无聊，竖起耳朵一听，发现父子俩在其乐融融地讨论葱烧海参的做法。
　　孙坚听完以后，便打消了去海南养老的想法。孙策说等他再考察一下云南和广西，而且他觉得琼海的医疗资源确实有限，但海口和三亚未必这样。孙坚又问你们玩得怎么样，孙权一听到这个话题便滚下沙发，把他哥挤一边去，他俩叽叽喳喳抢了半天，孙坚一声暴喝：
　　“吵死了！让公瑾过来说！”
　　周瑜接过手机后，房间里立刻变得安静了。周瑜跟孙坚大致讲了一下他们在海南的旅行线路：他们先把琼海玩遍了，然后先向南后向西，每逛完一个城市就回琼海歇两天，反正海南岛也不大。孙坚问你们坐什么去，周瑜说租车，他和伯符换着开。孙坚又问海南有啥好吃的，孙策在身后大叫椰子鸡，孙权插嘴说清补凉和抱罗粉也挺好吃的，周瑜说我还是觉得刚切开的椰汁最好喝，我们三个每周能买十多只。孙坚又问哪里最好玩，周瑜想了想说可能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不过我最喜欢五指山吧。
　　孙权也很喜欢五指山。他觉得即使在很多年之后，他都会记得那里的星空。他在杭州很少看到那样的夜晚，也很少能嗅到如此纯粹的属于大自然的味道。他想如果是曹丕看到这种景色，他会当场写一首《群星赋》并抄录一份送给自己；如果是小瑜哥，他会把吉他从屋里抱出来，然后弹一首《Starry, starry night》；如果是小香，她会引用一部欧美文艺片里面的台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可他是孙仲谋，只会骑摩托、送外卖、没有任何文艺细胞且大学学的知识都已经喂进狗肚子里的理工男孙仲谋，于是他走出旅馆，找了块视野开阔的草坪，呱唧一声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是呱唧一声——孙策也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好美的繁星。”孙策说道。
　　孙权嗯了一声。
　　“空气真好。”
　　“天也很黑。”
　　“还没有云彩。”
　　除此之外，他俩就说不出别的了。过了一会儿，孙权问小瑜哥在干嘛，孙策说在那边摄影。孙权一扭头，发现不远处的树林边缘有一个浅浅的黑影。孙权说黑布隆冬的能拍出啥来，孙策说公瑾是用拍立得拍的，孙权不知道用拍立得和用手机有什么区别，不过他现在懒得问。他又想起了曹丕曹植的网名，于是他试着在草坪上找了一下孙策的手，可是他每次刚找到，孙策不是突然抠鼻噶，就是挠脖子，气得孙权一屁股坐了起来：
　　“啊啊啊啊讨厌你！”
　　孙策震惊地看着弟弟，说我又做错了什么。孙权立刻拽住他的右手，并把它揣进自己怀里。孙策问这是做什么，孙权说拉手。孙策立刻抽了回来，说五指山的氧气浓度已经高到让人发疯的程度了吗？孙权说哥你是怕小瑜哥误会什么吗，孙策一屁股爬了起来并抱住脑袋大叫：
　　“啊啊啊啊公瑾怎么可能误会成那个意思？！”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瑜好奇地走了过来，问他们在说什么。孙策说没事，孙权说了实话。孙策捂住眼睛，周瑜说这有何难，随后便把两个人的手交叉在一起。
　　“好了。”
　　“……”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五秒钟后同时撤回：
　　“啊啊啊啊啊我不想跟他拉手！”
　　以上就是孙家人在海南度假期间发生的一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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