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

　　一不留神，日子过起来快的如同流过指间的水。眨眼间冬去春来，梅花开了又谢，宁中也进入了下学期。
　　由于高三选择出国的比较多，再加上一批保送的，毕业班其实并没有太多备战高考的氛围，大部分已经拿到offer的高三生都被“赶”回了家，原因是不要影响留下的那一批准备高考的同学心态。
　　游亦航自不必说，连秦灏天也在二月底喜提offer两枚，虽说不是顶级藤校，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top50美本，单论专业排名甚至还要更靠前一些，连秦严都收起了他一贯的打击教育，态度变得和睦起来。于是秦大少爷一下子扬眉吐气，腰杆儿挺的笔直，成天在秦家大院儿里美滋滋的转悠，对几个弟弟妹妹品头论足，烦的舒晴差点就想去申请住校。
　　秦灏远的日子也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看起来还是平时上课周末练琴，只不过学习的态度比之前有了挺大的转变。他本来也算不上顽劣的那波，只是对成绩多少有些随缘，到了新学期，他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午休时间抛弃了颜啸和卢枫外出游戏的邀请，而是会拿着题去找秦灏然讲解——他们家成绩最好的就是他二哥。
　　秦灏然拿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他弟：“你这……上学期期末考的也不差啊，是小叔小婶婶说你什么了？不应该啊，他俩不是对你一向实行快乐教育么？还是你看上什么贵东西了，考进年级前十他们才给你买？”
　　秦灏远打断他小哥不着边际的乱猜：“就不能是我自己转性了，想要发奋图强？”
　　秦灏然噎了一下，低头看题，还是忍不住嘟嘟囔囔：“你真的没受什么刺激吗？”他一边给立体几何画辅助线一边开玩笑道：“求学这种事，你应该去找你最爱的亦航哥哥给你讲啊。”
　　没想到他弟回答的直白不留情面：“我当然想啊，可惜亦航哥都不怎么来学校了。”
　　秦灏然再噎一次，烦的不行，三下五除二的给他弟囫囵讲完，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懂就要赶他回去。没想到秦灏远又掏出一本题册：“别急啊小哥，还有呢。”
　　秦灏然瞥一眼，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来：“你怎么还看起雅思了……是学校的英语课已经不能满足你了么？”
　　“你管我。”秦灏远顶回去。
　　秦灏然摆摆手：“英语题你问舒晴去，她英语比我好。”
　　秦灏远环视一圈，不见舒晴的影子：“我姐呢？”
　　“好像学生会开会去了吧。”秦灏然道，“她上次艺术节搞得太好了，校领导满意的很，好像是要让她这次再搞一下毕业舞会的事。”
　　“这才开学多久，怎么就想着毕业舞会的事儿了。”秦灏远给自己几乎做了一整个寒假的心理建设，却还是有点难以对“毕业”相关的字眼脱敏。他显而易见的挂了相：“领导是不是没什么别的事儿可忙了。”
　　“嗨。”秦灏然耸肩，“领导嘛，想一出是一出是常态。而且貌似是说这届高三目前的名校录取率已经是十年来最高了，校领导高兴嘛，就想着好好搞一搞毕业舞会，趁机宣传宣传学校素质教育的成功呗。”
　　秦灏远看一眼时间，估摸着他大概赶不上舒晴回来了，索性把雅思题册留给他小哥：“那我把这个留着，回来你记得替我给姐姐，让她先帮我看两眼，我放学再来找她。”

　　宁中除了毕业班，其他年级下午的课结束的都很早，不过宁中的社团活动极为丰富，几乎也很少有人会三点半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回家。秦灏远从来不缺席乐团的排练，下了课就直奔艺术楼，好巧不巧的就在楼门口碰见了舒晴。
　　秦灏远打量一眼她身边站着的厉宇帆，露出了点玩味的神色：“姐，这是……”
　　“嗨！”厉宇帆看着喜气洋洋的，冲秦灏远打招呼。
　　舒晴没理他，朝着秦灏远：“哎，好巧，你是去乐团么？正好我也要去找你们老师。一起上去吧。”
　　秦灏远问：“为着毕业舞会的事？”
　　“啊，你知道了。”舒晴道，“秦灏然告诉你的吧。对，我找你们老师商量下，请几位去舞会帮忙伴奏。”她想起什么似的一边爬楼梯一边满脸狐疑的瞄秦灏远：“还有你给我那雅思题，是几个意思？”
　　“什么几个意思。”秦灏远随便混过去，追问她：“是要四重奏么？还是都行。”
　　一直默默跟着他们的厉宇帆抢答：“都行，灏远你也上呗，没有你的钢琴怎么都差点意思。”
　　舒晴刚要说话，秦灏远却抢先开了口，他和厉宇帆也认识：“宇帆哥，你这是，也去文艺部了？”
　　厉宇帆笑眯眯的：“没有，我主动请缨帮舒晴的。上次艺术节我不是给大家添了麻烦嘛，我就跟领导说了，这次我绝对不整幺蛾子，做牛做马来了！”
　　秦灏远笑出声，虽说厉宇帆其实比他还要大一岁，但他总觉得这人有时候缺心眼的还挺可爱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排练室门口，秦灏远正准备进去，被舒晴叫住：“拿着你的雅思题，我都看过了，一会儿一起走吧，回去给你讲。”

　　果然，当天排练完结束，老师就叫住了秦灏远以及其他几个提琴首席，说了毕业舞会的事。
　　毕业舞会算的上是宁中除了艺术节之外人气最高的活动了，不过可惜只对毕业班及他们邀请的舞伴限定。能有机会参加，几个提琴首席都挺兴奋。之前的几届舞会从来没有现场演奏过，听老师说这次是舒晴提议的，说现场演奏效果会比放伴奏更好，还能随机应变。这才有了他们可以上台的机会。
　　几位提琴手纷纷向秦灏远表示，希望他可以向舒晴转达一下他们的感谢。
　　秦灏远却没有同学们那么高兴，他自然是想去毕业舞会的，只是想起来心里总有点不得劲，舞会本身的告别意味已经让他有点失落，还总忍不住会猜，游亦航会请谁当他的舞伴呢？
　　上了家里来接的商务车，他看起来还是有点闷闷的，舒晴给他讲了两道题看他兴致不高，忍不住问：“怎么了？又不高兴？”
　　“没。”秦灏远正一正神色，“就是觉得题有点难。”
　　舒晴笑：“谁让你突然要来看雅思题啊，你才初二，着什么急，你知道考试成绩是有有效期的么？”
　　“嗯。”秦灏远应。
　　舒晴轻轻在他脑袋上拍一下：“那不就得了。而且考过的成绩都会有记录的，之前考太多次不是什么好事。一般我们都高二才考，十拿九稳一点不好吗?而且，你怎么不考托福？不打算去美国？”
　　秦灏远看着窗外出神，冷不丁的换了个话题：“姐，你说大哥他们都会找谁当舞伴啊？”
　　舒晴愣一下：“啊？秦灏天和游哥吗？他俩……应该不缺选择吧。”她想了想，“我猜秦灏天大概率会找白翎，校花嘛。游哥的话……我还真猜不出来。”
　　商务车缓缓驶过闹市区，路边的梧桐换了新绿色，满眼碧翠，生机勃勃的好看。
　　秦灏远没接话，舒晴自己被这个问题挑起了八卦之心，自顾自的在那思考：“不过白翎那个好朋友，夏橙阳，以前追游哥追的很猛的，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继续努力一把。”
　　秦灏远可算有了些反应，转过头看他姐：“高二那个龙凤胎里的妹妹？”
　　“啊对。”舒晴点点头，“她哥夏飞扬不是和游哥还挺熟的嘛，我感觉游哥对她态度还可以吧，虽然她追了好几年了也没答应，但至少游哥没有排斥哦，可能是看她哥面子？”
　　秦灏远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面孔，都挺模糊的，高中部那些人虽然全校范围内都挺出名，但秦灏远向来不怎么关心除了自己家人和游亦航之外的人，对这些名字统统都只是听说。
　　他心下浮起一层隐隐的烦躁，酸涩中带着无可奈何，像是拉开易拉罐时突然溅出的泡沫。
　　“哎呀，现在瞎猜这些也没啥意义，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舒晴迅速的给话题收了尾，拍拍书，“来，还有几题，给你讲完。”
　　秦灏远定定心，迅速的撇开了那些泡沫，也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题目上来。舒晴讲题比秦灏然细致，几题讲完，车也驶进了秦家大院。
　　已至傍晚，他们直接去主楼吃饭，一走进餐厅，看见竟然游亦航也在。秦灏远郁郁了半天的阴霾一下扫空，嘴比脑子快的叫了声：“亦航哥？”声音里难掩惊喜的意味。
　　这学期开学以来还没见过呢。
　　“好久不见呀！”舒晴也高兴的打招呼，放下书包走过去，“最近都在忙啥呢？”
　　“我俩一块儿从驾校回来呢。”秦灏天靠在椅背上翘着脚，一手搭着游亦航的肩，活像个大爷。
　　“可是游哥得到六月才满18吧，现在学不了吧。”舒晴问。
　　游亦航点头：“我今天就是跟着灏天去看看，到生日过了再报名。”
　　秦灏天道：“我们航儿这脑子可真是绝了，理论考试那些，他看一遍就能记住啊。到时候过了生日，直接就能去考试了。”
　　“是啊不像你，”舒晴一边给自己倒喝的一边取笑，“等游哥拿到驾照了，你说不定还在考试呢。”
　　秦灏天拿筷子就想敲她，一旁秦灏远突然出声：“今年毕业舞会是不是就是亦航哥生日啊？”
　　舒晴眼疾手快地挡住秦灏天，想了想：“哎对哦，还真是。”她突然想起车上的话题，露出了八卦的神情：“哎哎，两位校草，你们今年打算找谁当舞伴？透露一下下呗！”
　　秦灏远也忍不住投来了关切的眼神。
　　秦灏天反而愣了一下：“啊？没想呢还。”
　　“那赶紧想想，现在就想。”舒晴反客为主，手肘捅一下秦灏天，“你俩的选择可以说是全校瞩目了，你快点给我透点儿风。而且啊，我不信这会儿没人找你俩。都知道你们抢手，谁不想先下手为强啊。”
　　秦灏天抓头发：“啊……有倒是有……但我真没想过呢……额，大概？白翎吧……和她比较熟一点。”
　　舒晴朝秦灏远挑眉，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放过她哥转头攻击游亦航：“那游哥呢游哥呢？”
　　游亦航笑着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舒晴刚想围追堵截，没想到秦灏远冷不丁的脱口而出：“夏橙阳怎么样。”
　　话一出口，几人都齐刷刷的看他，秦灏远有点懊恼，都怪舒晴，车上跟他叨叨那么久，导致他听到他大哥说白翎，脑子里自己就给按着舒晴编的脚本续上了下文。
　　秦灏天反应了一会儿：“夏橙阳是……哦哦，高二那个，夏飞扬的双胞胎妹妹啊。”他笑起来：“也是哦，她很喜欢亦航，追几年了?好像初三那会儿就开始了吧？”
　　秦灏远愣了，初三到现在，竟然喜欢三年了？
　　秦灏然看热闹看的忍不住也来掺一脚：“要不说我们游哥高岭之花呢，夏橙阳也是大美女啊，性格还挺好的，这要美女追我追这么久，我早就——”
　　“有你啥事儿。”舒晴不满的打断他，“不过夏橙阳性格确实不错啊，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还很随和，我觉得比白翎好，白翎太有千金感了。”
　　“你那都啥用词啊。”秦灏天一脸鄙夷，“别在背后对人家评头论足的。”
　　“这不是刚好说起来了嘛！”舒晴嘟囔，她好奇的看游亦航，“游哥，人家好歹追你三年，你没答应人也没怎么样，毕业要不要考虑给人留个纪念？”
　　游亦航有点无奈的看着她：“实话实说啊，首先，夏橙阳没来找我说这事儿，其次，你们也说了，她人气很高，喜欢她的人排着队，她愿意选谁就选谁。至于我，我是真的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非要我说我是真说不出来，高抬贵手各位。”
　　秦灏然不满自己刚才的发言被打断，又要拖舒晴下水：“要不然，舒晴你上吧，这样也免得游哥答应谁不答应谁的得罪人了。”
　　舒晴翻白眼：“我不会跳舞谢谢，而且我是舞会的总策划，请你体谅一下到时候一定会满场飞奔的我。”她想起来四重奏的事儿，眼睛一亮，“对了，告诉你们，今年的舞会会有不一样的亮点哦！小远他们会现场给你们伴奏！”
　　“嚯！”秦灏天很是高兴：“我们居然是LIVE版！”他看向秦灏远，突然眯起了眼睛，“说起来啊，小远你刚才说夏橙阳，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俩认识？你是不是……暗恋人家呢？”
　　秦灏远吃饭吃着差点噎住，瞪着他大哥：“哈？我不认识她！是之前姐姐说的啊。”
　　秦灏天哈哈一笑：“哎呀，开个玩笑嘛！”他又露出故作高深的表情，“喜欢谁也别喜欢夏橙阳啊，那妹子对航儿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游亦航打断他：“刚才谁说别在背后对人家评头论足的？”
　　“哎哎哎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秦灏天拱手，还是忍不住对着弟弟补一句，“还有啊，你小子要是喜欢谁，可千万别搞暗恋，大大方方的，喜欢又不丢人。”
　　秦灏远没来由的有点心虚，虚的他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三两口扒掉碗里的饭：“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吃完了要回去学习了。”
　　秦灏然道：“小远最近转性了，学习好认真的，中午都不出去打游戏，来找我讲题了。”他记着中午的事，好整以暇地朝着游亦航道：“你不是说见不着游哥给你讲题么，喏，人不在这了，游哥，你给他辅导辅导呗。”
　　秦灏远耳朵有点热，还来不及说什么，游亦航倒是先出了声，温温柔柔的：“是新学期的内容不太好接受吗？”
　　秦灏远捏自己的耳垂扯：“也不是……就是……想提高一些。”他咬咬牙，“想冲个年级前十什么的。”
　　游亦航笑着轻拍一下他后脑勺：“挺好，那走吧，我去给你看看，帮你制定个学习计划什么的。”
　　“嗯。”秦灏远飞快站起身背上书包，“哥哥姐姐拜拜。”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秦灏天疑惑道：“小远想冲年级前十，这是好事儿嘛，他怎么还不好意思呢，耳朵都红了。”

　　夜幕降临，秦家四下都很安静。
　　秦灏远的书房临着小花园，他妈妈温蕊喜欢花草，总喜欢把房子附近打理的花开四季的。
　　窗子开了一点缝，温柔的春风徐徐地吹进来，掀的纱帘晃动，桌上的台灯光投射出一方明黄色的小天地，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
　　秦灏远坐在这一片安宁里却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是被那隐隐的花香撩得醉了，耳边是游亦航翻书页的沙沙声，挠的他心痒痒。
　　游亦航看完他的错题集，顺手拿过一本笔记本开始写：“数学物理这方面你其实基础不差，就是有些偏难的知识点还不太熟练。我给你写一下这个学期的几门课的重点，你着重看这些就行。至于练习题，你现在做的这本数学也挺好的，不过难度不够，偏基础了，你想要冲高分，我给你推荐几本。物理的话，初中都不会太难，你先吃透教材，如果有余力，可以提前学一下初三的内容。文科方面不用说了，你本来文科就挺好的，多看多记。”
　　秦灏远嗯一声，眼睛盯着游亦航在笔记本上游走的手，灯光下显得白皙如玉。只听游亦航又道：“其实初中的课业，还是以打基础为主，所以要难也不会太难，如果想要冲年级前几名，更多靠的是基础的扎实，对知识点的熟练度，还有细心。”他说着笑了，“其实你们家几个里，你心最细，所以你把内容都记熟了，考高分完全没有问题。”
　　秦灏远心里觉得很踏实，他之前对成绩不算太在意，学的有一搭无一搭的，说是要冲年级前十，其实心里很没底，直到听到游亦航这么说，他突然就觉得预想的困难好像也不值一提，他忍不住问：“那到了初三呢？初三还要学化学。”而且初三你也已经不在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闷在心里，像是花枝上的小刺，不轻不重的戳了自己一下。
　　“初三的化学也不难，毕竟刚开始学。而且义务教育嘛，都是打基础的，重要的是掌握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找对路子。”游亦航笔不停，刷刷的已经写满了一页，翻过来继续写，“而且化学也很需要细心和记忆，都是你的强项，所以不必担心。”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下笔转头冲着秦灏远微微一笑，“不过到了高中，这些课程可能都会上难度，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你基础如果打好了，学习方法掌握了，冲难度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秦灏远对上他的目光，心下一颤，刚才憋回去的话忍不住脱了口：“可是那时候没有你给我讲题了。”
　　游亦航稍稍一怔，旋即温柔的笑：“怎么会，现代通讯设备那么发达，我保证，只要我有空，需要我给你讲什么，我随叫随到。”
　　窗下的袅袅花香幽幽的浮动在鼻尖，秦灏远深吸了一口，有股沁人心脾的甜，说出来的话带上了些许软糯：“可是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呢。”
　　游亦航放下笔，转过身看他：“小远，七个还是八个小时，都没关系的，太阳会走到我那里晚一点，但是对我来说这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你想要找我，不用顾忌什么，不用算我那里是几点，不用猜我那会儿正在做什么。在我这里我和你没有时差。”他顿一顿，“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找我你就可以找，也许我会回复的慢一点或者晚一点，但你不会找不到我的。”
　　秦灏远闻出来了，那醉人的气息来自楼下回廊里攀附的紫藤。透过帷幔，他似乎可以看见那如瀑布一般垂坠的簇簇花蕊，于晚风间缭绕缠绵，留给他记忆里一个香气四溢、花光漾晚晖的动人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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