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叫西风

　　“小佑，望潭！”
　　沈君佑正在与望潭练武场练剑，他虽然身量尚且比望潭小些，但转身挥洒仍剑气破风，气势如虹，望潭单手执剑，只守不攻，听见沈待霜远处呼唤，旋剑立身收在身后，沈君佑的剑未能及时止住，直直逼到望潭喉咙处，也没伤他分毫。
　　两人相视一笑。
　　沈待霜过来了，她今日不施粉黛，随意挽就发髻，只在上头别了几朵海棠花来装饰，不知是不是来路上刚摘的，鲜妍明媚，垂着花露，膝盖上放着她的宝贝弓箭，拂雪回去后，沈待霜仍然喜欢在练武场射箭，那是她在宫里最自由无拘的时候。
　　望潭和沈君佑收了剑站在旁边，专心看沈待霜射了几箭，觉得力道有些不比从前，沈君佑笑话道：“姐姐怎么生疏了，是不是有些日子不练了。”
　　沈待霜接过望潭递来的又一支羽箭，搭弓间气息都不稳：“是呀，任嬷嬷这些日子在教我绣百寿图，就漏了好些天，皇祖母寿辰将至，我没什么名贵的东西相送，只能用此聊表心意，想来皇祖母也不会怪罪。对了，小佑打算送什么？”
　　沈君佑回应道：“我备了一尊无量寿佛给皇祖母。听说安颐姐姐寻了东海明珠来，在黑夜里像白天一样明亮，送给皇祖母赏玩，我是不如她了。不过我们只是送些小巧的罢了，不比二哥操心，还需要张罗寿宴和相关仪式，听说头疼的要命。”
　　沈待霜点点头，她也听说了那场天灾：“若不是遇上水患刚过，寿宴倒也好办，只是遇上这样大事，不得不考量考量。”
　　望潭看向沈君佑：“小佑怎么看？”
　　沈君佑沉吟：“我想宫中照常操办，我们的礼照送，让皇祖母看见我们孝心便是。只是形式不办得那样奢靡，停了歌舞欢乐，做寻常家宴，拨出那一部分银子派人在各郡县施粥，以示天家与百姓同心，皇祖母吃斋念佛，一定不会介意这等积德行善之事。”
　　望潭颔首，轻声问道：“施粥是好事。你可要去自荐？”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望潭也不急着听，自顾自擦拭着手中的剑，良久沈君佑才说话：“这种事只是想的快慢罢了，旁人也迟早能想到，总也落不到我头上，索性由我现在去与二哥商议，荐他去做。”
　　沈待霜一边眯着眼睛看靶子上的箭，一边说道：“也是，沈君稷从来与你不大和睦，外面不免说三道四，你去提醒，他虽脾气坏，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若能记着你的好，之后也就好相处了。”
　　沈君佑并不答话，上前伸手扶正沈待霜拿弓的姿势，替她引了一箭，正中靶心，沈待霜惊讶地大叫。
　　灵月阁上，安颐正望着远处景色，皇宫重重楼阁，琉璃瓦红墙高低错落，大到望不到尽头，又是繁华，又是枯寂，她轻启朱唇：“沈君佑？他有这样好心？”
　　这里风大，沈君彻将一件银狐皮披风罩在安颐身上，看着她不小心被掩住的金钗，想要伸手拨弄开，一旁的玉竹走上前来替安颐细细整理，沈君彻悄无声息地放下手来，哼笑道：“这件事本该由太子殿下去做，他哪怕是先一步知道了，难不成还能妄想着由他一个身份低微的小皇子替皇祖母施粥？”
　　安颐抬手让玉竹下去：“他也配。”
　　“他是不配，所以索性来巴结太子，这样简单的法子，太子宾客如何想不到，只是涉及皇祖母的寿辰排场，不是皇室中人不敢轻易言说。”
　　“这样也好，若是皇祖母不高兴，也能推到沈君佑身上去，谁让他开这个口。”
　　安颐回头看见沈君彻衣裳单薄地站在风口处，皱起眉头想起一事来：“你也不小了，前不久母妃才打过稷儿婚事的主意，我看着皇家子女总由不得自己做主，你呢，可有看中的？先开口去和父皇说，也好过将来不如意。”
　　沈君彻盯着安颐姣好的侧脸，嬉笑道：“急什么，岂有姐姐不出阁，我个小的先成家的说法？”
　　安颐笑白他一眼：“油嘴滑舌，年岁越大，心性越小。你虽不比稷儿与我一母同胞，但总比旁人亲近，将来若分散两处，我也就不管你了。”
　　沈君彻脸上挂着浅浅不达眼底的笑，学安颐两手支在栏杆上听风。
　　沈君稷派人于各郡县城门及都城隍庙处施粥一日，自己则自请亲临吴县施粥三日以安慰受灾百姓，皇帝听闻沈君稷说是沈君佑想的法子，召见他询问道：“既然想到此法，为何不自己去，而是告诉太子？”
　　沈君佑恭恭敬敬地回：“儿臣与二哥本不分彼此，再何况，太子亲自操办施粥，更让百姓看见父皇爱民如子。”
　　皇帝闻言不语，慢悠悠地喝了一盅茶，刚要放下茶杯，就听见沈君佑说：“若是二哥难以兼顾两地，儿臣愿随太子宾客施粥于修县。”
　　皇帝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
　　沈君佑受了令，晚沈君稷一日前往修县，一路上车马劳顿，他对跟随的太子宾客周璟礼遇有加，甚至吩咐下人以其命令为先，更是不急赶路，关心周璟休养，周璟惶恐之余又生感激，觉得这位皇子全无架子，是个善心之人。
　　等到他们到了修县，有人来报说沈君稷在吴县的施粥处遭了冒充灾民的人闹事，他们冒领粥米，又煽动后面领不到粥的真正灾民抗义，声称太子驾临不过做做样子，施粥已被迫停了半日。
　　周璟心急如焚，对沈君佑说道：“这吴县乃是王丞相的侄子王怀恩管辖之地，怎么还会生出这样事情，实在可恶！”
　　沈君佑一面安慰周璟不要过于忧心，一面从自己这里拨了更多人去吴县保护太子安全。当晚与周璟商量出一法，要在粥米里混入苦菜，苦菜一则可疗愈水患中吃了不干净东西患肠胃病症的百姓，一则味道苦涩不堪，非真正受灾之人不会愿意吃下，也就更加无法借机惹事，如此沈君佑在修县倒是一派安宁地施了一天的粥，人人都称赞皇子贤能，皇帝慈心。
　　晚间沈君佑与周璟说道，既已验证，可让太子仿效此法，可平息事故。周璟万分感怀，连夜赶去吴县。
　　沈君佑送他上马，自己则免了下人随从，慢慢在街上行走，他要去拿一样东西。
　　路过施粥棚的桌子上有早晨一个小姑娘送来的一大枝紫薇，她小心翼翼地递过来时，还问了句他是不是太子爷，小姑娘虽只有七八岁，但是会说吉祥话，说送沈君佑的这一枝紫薇叫做紫气东来。他微笑着看着乖巧的小姑娘，身后有周璟复杂的目光，他放下紫薇，舀了一碗粥给她。
　　沈君佑看着那枝经过一天已经有些干萎的紫薇，取了些花瓣，放进了腰间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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