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

　　回到公寓，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颜亚楠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
　　地狂跳，咚咚咚，像要撞出来似的。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温热的触感，柔软，微凉，带着秦齐鸣特有的清冽气息。那是她的初吻。毫无预兆，霸道又温柔，在她
　　最没有防备的时刻，被他轻易夺走。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指尖都带着颤。走到洗漱间，打开冷水，一遍遍扑在脸上。可那凉意似乎无法穿透皮肤下的热
　　度，镜子里的人双颊绯红，眼眸湿润晶亮，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着，一副沉浸在巨大惊喜中回不过神的样子。

　　空调的冷风也吹不散心头的燥热和甜蜜。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一种强烈的、想要分享的冲动驱使着她。这个秘密太
　　大了，太甜了，她一个人快要装不下了。

　　点开钱洒洒的微信，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字：【洒洒！在不在！我现在快疯了！激动疯了！】

　　钱洒洒大概正在玩手机，回得飞快：【大晚上的，吃错药了？还是中彩票了？】

　　颜亚楠捧着手机，指尖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比中彩票刺激一万倍！秦齐鸣……他刚才亲我了！】

　　信息发过去，她盯着屏幕，仿佛能透过网络看到钱洒洒瞬间瞪大的眼睛。

　　果然，钱洒洒发来一连串震惊和八卦的表情包：【卧槽！进展神速啊颜亚楠同志！说好的矜持呢？说好的慢慢来呢？这就被拿
　　下初吻了？！】

　　颜亚楠脸颊更热了：【不是我！是他偷袭！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呼吸都忘了！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模一样！】

　　钱洒洒：【啧啧啧，可以啊秦总，行动派！这说明他对你是认真的，男人真喜欢一个女人，身体反应最诚实。恭喜啊，脱单指
　　日可待！不过……下次见面，你可要小心了，指不定就……（坏笑）】

　　看到钱洒洒的暗示，颜亚楠脸热心跳，但理智仍在：【去你的！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快！我们才刚……刚确认关系。】

　　钱洒洒：【刚确认关系就亲上了，这节奏还不快？听姐一句劝，情到浓时，有些事水到渠成，不是你喊停就能停的。】

　　颜亚楠咬着下唇，认真回复：【那不一样。我不是随便的人，我觉得……有些事应该在更合适的时候。这是对我自己负责，也
　　是对这段感情的尊重。】她虽然被秦齐鸣的吻搅得心神荡漾，但骨子里的传统和清醒让她坚守着底线。

　　钱洒洒：【行行行，你有原则。不过爱情这玩意儿，有时候理智说了不算。你看你之前不也信誓旦旦说跟秦总没可能？现在
　　呢？】

　　这话戳中了颜亚楠。是啊，很多事似乎都在脱离她预设的轨道。她和钱洒洒围绕着“节奏”和“底线”辩论了半天，谁也说服
　　不了谁，直到钱洒洒被朋友叫去酒吧，对话才告一段落。

　　放下手机，房间重归寂静。颜亚楠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和秦齐鸣相识以来的每一个片段。从
　　会议室初见的惊艳与慌张，到他一次次“不要脸”的靠近和捉弄，再到他不动声色的维护和今晚那个猝不及防的吻……点点滴
　　滴，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暖流，包裹着她。

　　然而，在这甜蜜的暖流之下，一丝冰冷的忧虑悄然浮起。母亲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他那样的家庭，能接受咱们吗？” 灰
　　姑娘的故事固然美好，但现实往往是王子回归城堡，而灰姑娘依旧留在原地。兴奋与隐忧交织，像冰与火在她心里碰撞，直到
　　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眠不足的直接后果，就是第二天上班时精神萎靡，注意力涣散。运营管理部的同事何小明来找她对接α放射素医药制备项目
　　投资监管协议的细节，就一项优惠政策的返还比例问题解释了两三遍，颜亚楠还是眼神发直，反应迟钝。

　　“亚楠，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何小明关切地问。他听说过颜亚楠和秦齐鸣的传闻，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
　　样子，下意识以为是情侣闹了矛盾。

　　颜亚楠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你刚说的那个逐年返还机制，我再看看资料。”她努
　　力集中精神，但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何小明见状，也没再多问，两人商定第二天再拿出具体方案汇报。

　　几天后，经过多方努力，α放射素医药制备项目的投资监管协议正式签订。由研发方和湘富集团共同出资成立的“HY金素医药
　　科技有限公司”在白沙高新区挂牌，标志着这个总投资4个亿的重点项目正式落地启动。作为全程跟进参与的核心人员之一，
　　颜亚楠捧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协议，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

　　这是她职业生涯第一个独立负责并成功落地的重大项目！她坐在工位前，反复翻看着协议，指尖划过那些严谨的条款，脸上绽
　　放出如花朵般明媚动人的笑容，眼睛里闪着光。

　　她迫不及待地想和最重要的人分享这份喜悦。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秦总！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人生中负责的第
　　一个项目，α放射素，正式签约落地了！总投资4个小目标！我太开心了！！！】后面跟了一连串撒花和转圈的表情。

　　她知道秦齐鸣作为投资方老板，肯定比她更早知道这个消息。但她就是想亲口告诉他，想得到他的认可，想和他分享这份属于
　　“他们”（至少她这么认为）的成果。

　　秦齐鸣的回复很快，却带着他一贯的欠揍风格：【啧，瞧你这点出息。4个亿就乐成这样？以后跟着我，多见见世面。】

　　颜亚楠的好心情一点没被打击，反而笑着回复：【喂！我这是成就感！成就感懂吗？跟见没见过世面没关系！你这是暗讽我没
　　见过钱吗？】

　　秦齐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耸肩）】

　　颜亚楠：【秦齐鸣！我用的问号！问号！不是句号！】

　　秦齐鸣：【可以不叫全名吗？生分。】

　　颜亚楠故意逗他：【那你比我大六岁，不叫全名叫什么？秦大哥？】

　　秦齐鸣秒回：【叫‘老公’。】

　　颜亚楠脸一红：【……想得美！没门！】心里却像灌了蜜。

　　她趁热打铁，提议晚上庆祝一下。秦齐鸣爽快答应。

　　然而，这份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电话打断了。

　　“您好，请问是颜亚楠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有礼的男声，吐字清晰，声音干净。

　　颜亚楠愣了一下：“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笑了笑，语气从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嘉华。是你大姨介绍我联系你的。”

　　颜亚楠的心猛地一沉。大姨介绍的？相亲？她不是已经明确拒绝母亲和大姨，说自己有在接触的人了吗？她们怎么还是把她的
　　联系方式给了别人？一股无奈和气恼涌上心头。

　　“哦……郑先生你好。”她声音干巴巴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郑嘉华似乎没察觉她的尴尬，或者说，他习惯了这种开场白，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听你大姨说你工作很忙，没打扰你
　　吧？”

　　“现在……还好。”颜亚楠实话实说。

　　“那就好。颜小姐，你看这样行吗？”郑嘉华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周到，“如果你晚上有空，我们一起吃个便
　　饭？初次见面，简单聊聊，相互认识一下。”

　　拒绝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她有了秦齐鸣，不该再去见任何相亲对象。可一想到母亲和大姨殷切的目光，想到直接拒绝可能引发
　　的家庭“地震”和后续无穷的解释（尤其是关于秦齐鸣的），她就感到一阵头疼。

　　有时候，面对家人的关心，明确的拒绝比复杂的解释更难开口，尤其是当你的选择尚未获得家庭认可时。颜亚楠此刻就陷入
　　了这种两难。

　　犹豫再三，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看似能快速解决的办法：“郑先生，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最近在控制饮食，晚上一般
　　不吃正餐。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在公园散散步，简单聊会儿就好。” 见面，然后迅速、委婉地表明自己“名花有主”，
　　既给了大姨和对方面子，也算有个交代。

　　郑嘉华从善如流：“当然不介意。公园环境清静，散步聊天也很好。那你看在哪个公园方便？我下班后过去接你。”

　　颜亚楠报了公司附近一个公园的名字，但特意强调：“不用接，我离得近，自己过去就好。我们六点半在公园南门见吧。”

　　她必须错开时间。和秦齐鸣约的是七点，她得在这之前解决掉这个“意外”。

　　刚挂断郑嘉华的电话，大姨和母亲的电话信息就接踵而至，内容无非是叮嘱她好好把握、郑嘉华人品能力俱佳云云。颜亚楠应
　　付了几句，心里却更加烦乱。

　　带着一种近乎“做贼”的心虚，她给秦齐鸣发了条信息：【齐鸣，我临时有点工作要收尾，可能要晚一点。我们七点半见好
　　吗？】

　　秦齐鸣似乎永远在线，回复简洁：【好，地点不变。忙完告诉我。】

　　他的毫不怀疑，让颜亚楠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了。她提前半小时溜出公司，打车直奔公园。

　　夏日的傍晚，暑气未消。公园南门口，一个穿着浅蓝色 Polo 衫、卡其色休闲裤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他身材高瘦，戴着无框
　　眼镜，面容清秀，气质干净斯文，手里捧着一小束清新的白色桔梗花，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和一小袋水果。

　　颜亚楠一下车，他就看了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脸上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走上前来：“颜亚楠？你好，我是郑嘉
　　华。” 他的目光坦诚，带着欣赏，“你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灵动。”

　　“谢谢，郑先生你好。”颜亚楠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对方显然做了准备，而她却两手空空，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初次见面，一点小小心意。”郑嘉华将花和纸袋递过来，语气自然，“听说你不吃晚饭，就带了点水果，还有一个小摆件，
　　希望你喜欢。”

　　颜亚楠接过，看了看纸袋里，是一对憨态可掬的陶瓷小猪摆件，一只扛着荷叶，一只躺在莲叶上看书，设计巧妙，童趣盎然。
　　水果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这份细心和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也让她心里的负罪感更深了——他是个好人，而她却在“欺骗”
　　他。

　　为了让她方便拿东西，郑嘉华很自然地接过了花和摆件盒。两人并肩走进公园。

　　“听你大姨说，你在高新区做招商工作？很有挑战性。”郑嘉华开启话题，语气轻松，像老朋友聊天。

　　“嗯，刚完成一个项目。郑先生呢？听说是做研发？”

　　“对，无人机方向的。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能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变成现实。” 谈到专业，郑嘉华眼睛里有光，但并不卖弄，
　　只是平和地分享，“你呢？平时有什么爱好？喜欢旅游吗？”

　　“看看书，看看电影，偶尔健身。旅游……当然喜欢，不过工作忙，机会不多。” 颜亚楠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注意力
　　一半在对话上，另一半则不断飘向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六点四十、六点五十……离七点越来越近。

　　郑嘉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频繁看表，体贴地问：“你晚上还有别的安排？”

　　“嗯……约了朋友七点半。”颜亚楠含糊道，心里盘算着时间。走了快一小时，该说的也差不多了。

　　“那我就不多耽误你了。”郑嘉华善解人意地说，停下脚步，“我送你到门口？或者你去哪里，我开车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我朋友就在附近，我走过去就行。谢谢你了郑先生。”颜亚楠连忙摆手。

　　郑嘉华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依旧，只是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他将花和摆件盒递还给她：“那好，今天很高兴
　　认识你。你……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他顿了顿，声音轻柔了些，“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见面聊天。”

　　颜亚楠接过东西，那句“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看着他真诚的目光，想到大姨和母亲，终究没能在此刻说出
　　口。她只是礼貌地笑笑：“今天谢谢你，破费了。再见。”

　　看着郑嘉华的车驶远，颜亚楠站在公园门口，抱着那束与他气质很配的白色桔梗和可爱的小猪摆件，心里沉甸甸的。她欺骗了
　　郑嘉华，也隐瞒了秦齐鸣。这种夹在中间的感觉糟糕透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郑嘉华的微信（刚才散步时加的），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郑先生，今天谢谢你的花和礼物，很用心。
　　你人很好，细心又周到。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并且正在交往中。之前因为一些家庭
　　原因没有明确告知，非常抱歉。希望你一定能遇到真正适合你的女孩。】

　　消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复。颜亚楠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但心里的愧疚并未减轻。

　　她看了看时间，七点二十。秦齐鸣快到了。她理了理头发和裙子，试图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心里却在打鼓：要不要告诉
　　他？怎么说？

　　就在这时，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如同暗夜的骑士，悄无声息地滑到公园门口的路边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

　　颜亚楠下意识地扬起一个笑容，正要抬手打招呼，却在对上驾驶座上那道目光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笑容僵在了脸上。

　　秦齐鸣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移向她怀里那束显眼的白色桔梗花，和那个印着可爱图案的
　　礼物纸袋。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刚才电话里那份简单的温和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探究的冷寂。

　　他就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

　　晚风吹过，带着花香和一丝莫名的寒意。颜亚楠抱着花束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冰凉。她知道，完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以最糟糕的方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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