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属秋夜

　　侵晓，天色仍然朦朦胧胧，窗外雾气缭绕，虽说昨晚因着那位醉酒的人闹腾了一会儿，睡得也比平日晚点，但是江欲雪还是早早起了床。

　　唤来见霜梳妆打扮一番，江欲雪想江雾未散，去江边散散步，也顺便锻炼身子骨。

　　没想到出了门，却在走廊上看见那个昨晚一口一个“雪妹妹”的人。
　　也不知他站在这处多久了。

　　元晗引端正笔直地立在凭栏处，双手背在身后，一身白衣，看起来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的样子。

　　江欲雪忍不住开口呛到：“哟，引哥哥，怎么一大早就站在廊上吹冷风呢？”
　　闻声，元晗引转过身，对着她微微颔首，道：“我是来等你的。”

　　江欲雪努努嘴：“若是为着昨晚的事，便不用说了。我可没那个闲心和醉酒之人计较。”

　　元晗引无奈地笑笑，道：“昨晚是我唐突了，多谢江姑娘见谅。但我并非为了此事而来，不知江姑娘可否方便？”

　　竟然还当真不是为醉酒一事来寻自己的，江欲雪有些不悦，不耐烦地说：“我想去江边散步，还请王爷长话短说。”
　　元晗引没有犹豫：“那我们一同去吧？”

　　江欲雪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顿了顿：“也行，那我也不能平白坏了王爷的兴致不是吗？”
　　她侧头对见霜吩咐道：“见霜，你就不用跟着了。”

　　虽说天色刚刚明亮，但是街上来往路人已是车水马龙。

　　城外的农民或是背着背篓或是推着小车，装满还带着晨露的新鲜果蔬，赶来城里贩卖。
　　城中的手艺人支起小摊，备好各种器具和食材，开始制作各色美味诱人的小食。
　　还有借宿在夔州的几多行商，急匆匆地带着大小行囊，急匆匆地往码头赶去。

　　这般景象是元晗引和江欲雪几乎未曾见过的。
　　一个在深闺里度过了初长大成人的年华，一个心无旁骛地来往于学堂与武馆。

　　心中似有似无的火气逐渐被眼前的景象抚去了，两人并肩静静地穿梭在各色忙碌的人群中。若是兀自出声惊扰了这样的氛围，反倒显得不解风情。

　　热闹的叫卖声淡去，周遭的人朝着反方向走去，眼前渐渐出现了一道碧绿的细带。走近了，江上仍是雾气蒸腾。水汽从碧江之上缠绕而上，在初日的光辉之中，渐渐隐没于碧天之间。

　　元晗引出声打断了这漫延的静默：“除了为昨晚醉酒之后的事情向你道歉，我来找你也是为了告知昨晚的席间之事。温县令并非个好糊弄的人，也是喝醉了之后，他才开始交代些自己的事情，但他嘴巴很严，警惕性很高，没有透露太多。只是告诉我，李县丞与他是同一年的贡士，兜兜转转先后来了夔州。听他的语气，二人很是熟稔。若他所言非虚，那么想来这县丞与他都是一丘之貉。”

　　江欲雪认真地听着，待他说完了，开口说道：“昨日我让卫泽去打探了主簿的消息。他在百姓眼里存在感不高，似乎许多人甚至不知道新上任的主簿姓甚名谁。不过，他去年才到任，也不算太出乎意外。只要他没有做什么大事，颁布什么新的法令，想来确实也不会有哪个平头百姓无缘无故地去关注他。”

　　江欲雪将昨日遇见杜扶仪以及之后的邀约等一系列事情统统告诉了元晗引。

　　元晗引一边听一边认真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你赴宴可还要带着卫泽？”

　　江欲雪摇摇头：“不了。扶仪知道我的贴身侍女是见霜，我与她说的只是姐妹间闲话家常，若是带上他，反倒奇怪。我带着见霜就行。”

　　元晗引沉思片刻：“你将裁冰带上吧，她为人机灵，也学过点功夫，若是有什么事，也能挡上一会儿。”

　　江欲雪下意识地准备拒绝，反问道：“那你呢？裁冰不是从小到大都跟在你身边吗？我看还是算了吧。”

　　元晗引轻松地笑笑，安抚道：“我说过不用担心我的。虽说这宴会眼看着不过是友人小聚，没什么危险，但我们现在已经被县令一伙人盯上了，还是准备充足点比较好。”

　　江欲雪点点头，带着些担忧，说道：“真希望陈主簿没有参与此事，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告知扶仪。”

　　元晗引温言道：“我倾向于相信陈主簿与温县令并无勾结。”

　　见着江欲雪满脸狐疑，元晗引继续解释道：“你可知道陈主簿家里是做什么的？”

　　突然的提问搞得江欲雪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思忖半晌，忽的想起了什么之前被忽视的细节，惊讶问道：“他的父母不会就是吉祥客栈的老板吧？”

　　元晗引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家里经营的客栈就是吉祥客栈。原先我也是怀疑他的，可是一方面是不相信这夔州城里三位身居高位的官员都是与贼匪狼狈为奸之徒，一方面也是觉得这事情太过巧合。陈主簿家中父母经营的客栈与奸人勾结、拐卖人口，这可并非小事。一则吉祥客栈开在中心地带，长年累月地有客人失踪，岂不是过于引人注目？二则万一掳走的客人出自官宦世家，那岂不是引火上身？

　　“可是偏偏在夔州城百姓的眼里看来，他的存在感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无人在意。这便不得不令人怀疑。这么想着，我便不由得开始怀疑，你其实是第一个在吉祥客栈被掳走的人。”

　　江欲雪也认真分析道：“若是如此想来……我在吉祥客栈被贼人掳走又逃走，并非巧合，更有可能是有意为之？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便是引你我来查此案？顺藤摸瓜抓住郊外的那群贼匪？”

　　元晗引点头赞同，说道：“我目前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甚至，我怀疑茗香茶楼与此事也有干系。”

　　江欲雪惊讶问道：“为何？茗香楼也做了什么吗？”

　　元晗引回答道：“我仔细回想了下，初到夔州那日，若是雨没有下大，我就会直接经过吉祥客栈的门口，发现见霜。但不巧的是，那日突然下了大雨，我这才进了茗香楼避雨。虽然没有刻意要求，但是茶楼小厮带着我坐到了周围无人的窗边。而那扇窗户，是茗香楼里唯一可以望见吉祥客栈的窗户。我素来不相信巧合，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们先将你掳去，但为了传达信息，故意露出破绽，安排兰芝将你救下。恰巧兰芝在客栈附近庵酒店里工作，从客栈的房间望出去也能看见。如此一来，若是我进入房间探查，自然会发现庵酒店。最开始我只是以为那处是个酒馆，便想进去打探消息，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找到了你。若是我没有及时发现你，兰芝也会想办法在夜里将你从庵酒店的后门运出。无论如何，因为见霜的请求，你都会被我带回驿站。

　　“再往后，他们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暗中想办法指引我们去土地庙探查，发现密室之后我们当然也会顺理成章地先去查县令。只是县令也并非蠢人，故而他们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邀请我，只能拐弯抹角地邀请你去主簿家中以旧友重逢为由小聚。”

　　江欲雪皱着眉头，讶异道：“若是这么推论，那你岂不是一下船便被盯上了？而且，他们也知道我的行踪？”

　　元晗引点头，说道：“你还记得你们是坐什么车来到夔州的吗？”

　　被这么一提醒，江欲雪猛地记了起来，惊呼道：“那个运茶商？”

　　元晗引点点头，说：“我也是在觉得茗香楼有异之后才反应过来。想来他们得知你的行迹便是通过那运茶商。恰巧茶楼小厮在与我介绍特色茶叶时，多嘴说过，‘茶叶都是专程从原产地快马加鞭运来的’。想必他那时也是想提醒我，只是我现在才将这些细节联系在一起。

　　“那运茶商的目的地正是茗香楼，而离茗香楼最近的客栈便是吉祥客栈。运茶商只需要掌握到达时间，若是临近宵禁时分，你与见霜都是女子，自然便会想着在最近的客栈宿下。客栈老板给你们安排了二楼的客房，并在饭菜里下了迷药。到了夜里，便让混进贼匪的内奸前来，完成此前的计划。那伙贼人认出你也并非是因为你的耳坠，拿走耳坠只是为了在温宅的庭院里留下线索，提醒我们警惕温县令。

　　“至于我的行踪，想来或许是船家，或许是码头的搬运工，也有可能是驿站的小厮发现的。虽然不知是为何被发现踪迹的，但是他们显然并非孤身作战，而是一群人。他们常年被县令、县丞以及城郊的贼匪们压迫，潜伏在各处，伺机而动。他们之中应当有一个类似军师的角色，在得知我被封为蜀王之后便布了这样的一局棋。”

　　他看着江欲雪，继续说：“虽然不知道你的朋友是否与此事有牵连，但是她的邀请应该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为的便是今日邀请你去主簿宅中做客。或许到了那里，他们会向你透露一部分计划。只是如此举动，显然县令那边也早已注意到了，或许他们也做出了相应的策略，或许他们今晚也会想办法出手。总之，你今晚多加小心。

　　“若是到了危急时刻，千万记得出示我给你的玉佩。这群人虽然贪得无厌，但也是贪生怕死之徒。明面上得罪天家的行径，量他们还是不敢为之。我也会在陈宅附近等你，若有什么异动，我会想办法通知你们。”

　　江欲雪面上并没有担惊受怕的神色，她轻松地笑了笑，说道：“若是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站在我们这边的有这么多人，还有你给我的护身符。不管奸佞小人想要如何，我们肯定都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看见江欲雪满脸轻松的神情，元晗引紧绷的心情也不由得松了下来。他目光坚定，温柔地笑了笑，说：“待夔州的事情解决，我们便一起去喝月兔茶吧。”

　　江欲雪笑容明媚，答道：“好呀，待此事解决，我便带你好好地在渝州逛一逛。”

　　往江上望去，一轮红日正正好完全升上了天空，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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