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自由身

　　黎明的第一丝微光在林间空地上亮起，将一切变成了深蓝色的模糊暗影。诺莉和珉豪找到托马斯的时候，他正靠在死角中一片厚厚的常青藤上，整个人裹在毯子里，甜美地打着鼾声。珉豪坏心眼地用手电筒的光把他晃醒了，他们避过一个个睡在草地上的空地人——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表明其他空地人还活着。黎明的第一丝微光在林间空地上亮起，将一切变成了深蓝色的模糊暗影。尽管如此，众多细小的声音仍旧弥漫在空气中，诺莉的耳朵一刻都无法清静下来。
　　“这里有一个背包、水瓶、午餐盒、一些短裤和T恤衫，还有些别的东西，”珉豪推给托马斯两条紧身内衣——它们是用闪亮的白色布料缝制的，“我们把这些坏孩子叫作奔跑内裤，能让你，呃，漂亮而舒适。”
　　诺莉走出去给男孩们留下换衣服的空间，托马斯脚上穿着一双银色的鞋子，像个芭蕾舞演员似的愚蠢地蹦来跳去。诺莉站在一旁研究弓、箭，在不弄坏它们的前提下，找到回忆中的快乐——猎杀的乐趣。
　　空地人熙熙攘攘地开始新的一天，空气中弥漫着煎熏肉的香气——弗莱潘和他的伙伴正努力满足几十个饥肠辘辘的胃。珉豪打开门锁，转动圆形把手，从门内传来清晰的咔嗒一声响，他使劲一拉。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沉重的金属门打开了。
　　“女士先请。”珉豪故作鞠躬状道。
　　黑漆漆的房间里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夹杂着浓烈的铜的气息，她嘴里几乎都能尝到。年幼时吸吮硬币的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映入她的脑海。
　　珉豪按动一个开关，几排荧光灯闪亮起来，房间里的细节一览无遗。
　　“欢迎来到地图室，”珉豪说，“最有意思的地方。”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纵深大约二十英尺，地图室的水泥墙上不带任何装饰。一张木桌立在中心，四面塞着八把椅子。桌面上一摞摞纸张和铅笔整整齐齐堆放在一起。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八个箱子——诺莉想起昨天珉豪给她看的也是八个箱子——与地下室里装刀的箱子一样。箱子关得紧紧的，彼此之间间隔整齐，每一面墙边各摆放有两个。
　　“有股废弃铜矿的味道，对吧？”珉豪拉出三把椅子，在其中一张坐下，“我倒有点儿喜欢这味道。请坐，在我们出发之前，我希望你们头脑里记住两个画面。”
　　珉豪拿起一张纸，一支铅笔，开始画了起来。诺莉坐在他的旁边，他画了一个很大的方框，几乎占满了一整张纸。接着，他在划线——看起来像个井字棋盘，三横三纵的方框，全部一样大小。在正中间的方框珉豪填上“林间空地”，然后从左上角的方框开始，沿顺时针方向在外面的方框里写下数字一到八。最后，他在各处随意画上些V字。
　　“这几处是大门，”珉豪说，“你们已经了解了空地中的几个门，迷宫里还有另外四个，分别通向第一、第三、第五、第七这几个区域。门不会动，但那里的道路每晚会跟随高墙移动。”说完后，他把纸推到两个人面前。
　　诺莉把纸拿起来，她站在高墙上的那些夜晚倒从没注意到它的分区。她一边研究，珉豪一边往下说：
　　“所以，林间空地被八个区域包围在中央，每个区域都是一个自我封闭的方块，自从这可恶的游戏开始到现在的两年时间里，它就从未被破解过。唯一可能接近出口的地方是悬崖，现在我们认为悬崖那里有出口——”
　　“什么？”托马斯站起来，动作剧烈得带飞了凳子，“怎么？”
　　“我跳下去了，”诺莉看着托马斯红得要冒热气的脸——就像一个热水壶，差点就要开始惊叫，“你掉下去的匕首就在那里。”
　　“坐下，托马斯，我们要搞清楚到底要输入些什么——”
　　诺莉用一分半向托马斯解释发生了什么，后者看起来兴致勃勃，尽管珉豪强调今天不会去那里。
　　“听我说，你这闪克，”珉豪拍了拍地图，“每天晚上，整个区域高墙都会移动——在我们的大门关闭的同时，至少我们认为是在那个时间，因为我们从来没在其他时间听见过墙的移动。”
　　“被困在墙外的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任何东西移动。”托马斯平静下来。
　　“紧邻大门的几条主要通道从不移动，只有更远处的。”
　　“我们总有至少八名行者，包括守护人，每个区分别指定一个人。我们要花上一整天来绘出各自区域的地图，希望这地方会有一个出口，虽然希望渺茫——我们回来之后再把它画出来，每天一页。”珉豪朝其中一个箱子看了一眼，“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箱子里装满了地图。”
　　托马斯插话道：“我是不是......代替了某个人？有谁被杀了吗？”
　　“不，我们只是在训练你——”珉豪摇摇头，“也许哪一天有人希望得到休息。别担心，已经很久没有行者被杀死了。”
　　“那么......你们要花一整天跑完这些小方块吗？”
　　“搞笑，”珉豪站起身，走到他身后的箱子跟前，跪倒在地，打开盖子，将它靠在墙上，“到这儿来。”
　　诺莉在珉豪身后朝箱子里看去。箱子很大，能装下四摞地图，而每一摞都装到了箱子盖的高度。每一张都非常相似：方形迷宫的草图，几乎画满了整张纸。在右上角潦草写着“第八区”几个字，后面是名字——汉克——她还不知道这里有人叫汉克，之后是日期，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数字。最后一张上面写的是数字749。
　　珉豪继续往下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猜出墙在移动。知道这一点之后，我们就开始保留记录。我们一直认为，以一天到一天，一周到一周进行比较，这样会让我们推断出某种规律。我们的确做到了——迷宫每个月都重复同样的布局。可是，我们没有发现开启的出口能带我们走出这方块——”珉豪突然话锋一转，“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人发现悬崖下面有一个出口。”
　　“所以，我们现在有了出口，接下来要找什么？”诺莉摊开手。
　　“好问题！”珉豪大声说，接着声音低下去，低的似乎要淹没在铜臭味的空气里，“恕我直言，我们没有得出任何结果。更直言不讳地讲——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真的很失败，伙计。非常失败。”
　　“可我们不能放弃。”托马斯用一种不争事实的口吻重复着珉豪刚才说的那句话。
　　诺莉以为自己会笑出来，多少年她在听到人们说出实话的那一刻都几乎已为此自己会放生大笑——仿佛他们是认命的小丑——正在投机取巧地捏自己的红鼻子，她立刻醒转过来，自己刚才正对这种坚持下去的念头感到嗤之以鼻。这绝不是一个好迹象。
　　“你说得对，兄弟，我们不能放弃。”珉豪小心地放好地图，关上箱子，站起身，“好啦，我们在这里耽搁了一点时间，必须抓紧行动了。在开始的几天，你们只要跟上我就行了。准备好了吗？”
　　诺莉已经出了门，托马斯跟上珉豪。
　　“你介意我自己行动吗？”
　　“别太出格，就行。”珉豪像下定决心一般说，“你男朋友来送你了。”
　　纽特抱着双臂走过来，诺莉感到自己的胃正一点点变暖——他真像一个温暖的鸭绒被。
　　“你忘了午餐，”纽特把身上的背包摘下来。
　　“闻起来不错，”里面是用玻璃瓶装的血——可怜的小猪，诺莉不想自己看起来很无动于衷，“我们应该抱一下吗？”好吧，她痛恨这种分别的场面。
　　“晚上见，”纽特抱住她，玻璃瓶在诺莉的背包叮咚作响，他抬起下巴在她冰凉的额头匆匆贴了一下，“真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
　　“纽特？”诺莉瞪着眼睛瞧他，两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你的脚踝好得不能再好了。”她直白地说，“医护工还是有点作用的。”
　　纽特微微吃了一惊，连续颤动的睫毛暴露他心中的一阵波折，的确，那痛楚来自于记忆，而不是躯体上的难以忍受。
　　“我会的，”纽特热切地望着她，这光线似乎是为她量身打造——她是如此完美，他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宣告不完美的裂痕，“和你一起。”
　　诺莉通过西门，进入到第八区，她向右转去。清晨的太阳光彩熠熠，把一切照得鲜明而清亮——常春藤、裂缝的石墙、路面的石块。虽然还有几个钟头太阳才会升上正午的高空，但光线已足够照亮一切细节。
　　身处其中时无法感受到建筑的恢弘与伟大，诺莉不确定自己用伟大来形容这个杀人机器是否合适，但事实的确如此。
　　一处常春藤后发出若有若无的灰色光线，诺莉走过去，用手拨开它——一片固定在墙上的方形金属牌，那上面用大写字母铭刻着几个字：灾难世界：杀戮地带实验总部
　　WICKED（World In Catasstropke，Killzone Experiment Department）
　　人类总是喜欢给自己的造物打上一个标签，尽管他们面对与自己同等的造物时也喜欢这样做。这个标牌给诺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提醒她这里将要终结，她似乎快要找到最终的答案但却并不想做一个陈述者。这标牌锈迹斑斑，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能找到一个，阳光打在上面，就像兑了水的牛奶，绵绵不绝地腐烂变质。
　　诺莉在悬崖边找到了托马斯和珉豪，他们正在编藤条。
　　“来帮忙！”珉豪回头朝她喊，“别傻站着。”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用粗藤做绳子，将绳子捆扎在依附着悬崖壁的藤蔓上，再把没有打结的那头从悬崖边往下投掷，一直到达鬼火洞，夜幕将要降临之前，已有六七根藤蔓从岩石边向下延伸至一个隐蔽的高低不平的方形物处，它们悬在空旷的空中，消失在一片虚无之中。
　　“等最后一刻，就把编好的藤条扔进去，这样所有人都能跳到正确的地方，”诺莉给纽特说他们下午做了什么，“你对以前的生活还有什么印象吗？”
　　“很难说清楚，”纽特在木桶前站着，拧开活木塞，“莉琦？”
　　“谁？”诺莉随口问道，就好像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但她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我不知道，”纽特拿起玻璃杯，晃了晃，“这名字好像就在那里，”他伸了伸舌头，似乎想看看它还受不受控制，“你在想什么？”
　　诺莉摇摇头，如果莉琦是他失去记忆前的爱人怎么办，这令她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怪异，她告诉自己不管莉琦是谁，就目前的情况来说，都没办法影响到她和纽特的关系。但是这种说服很勉强，就像《危险边缘》（美国电视智力竞赛节目）里的采访单元的对话一样勉强。
　　“你不喝酒了吗？还剩最后一口，诺莉！”
　　她离开厨房，把纽特的声音抛在身后。她并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或者享有伴侣，可那从纽特嘴里如此自然就吐出的名字——莉琦——像鬼火一般，把她引诱到荒野的泥沼，令她悬溺在此处无法自拔。谁是莉琦？莉琦是谁？诺莉痛苦地想起纽特的确在睡梦中嗫嚅过这个名字，她感到一阵后怕，倒不是由于生怕纽特离开她，而是恐惧自己是否在某种极为巧妙的时机下让另一个女孩经受了——她曾经受过的——失去爱人的痛苦。
　　但目前来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查克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要她帮忙。
　　“怎么了，查克，”诺莉跟在他的身后，“干嘛这么古怪？”
　　查克把手伸到一片厚厚的常春藤里，费力地掏着什么东西，大概在几分钟之后，他终于把那东西掏了出来。是一个手工雕刻的小玩意儿，做工粗糙，材料就是随处可见的岩石。
　　“帮我拿着它。”
　　“做什么？”看起来像一只猴子，但又像一个小人，只有一个圆形和椭圆组成，大概是头部和身子。
　　“如果可以的话，带给我的父母吧。”查克声音渐渐低下去，诺莉不得不弯下腰才能在地面上听到回声。
　　“嘿，干什么这么说，”她蹲下来，看着查克——他的眼睛里已经有泪光在闪动了，“你一定会出去的，小天使。”诺莉握住他的手，“记得我跟你说过，你长得像一个小天使，对不对？我还说过，你以后会非常帅气。更重要的——”她急于说点什么来逗笑他，“你还没见过外星人，可他们在等着见你呀。”
　　“如果他们能让我舔一舔的话，我保证我的舌头会粘在上面，”查克打了一个快乐的哆嗦，“我觉得他们会很冷。”
　　“我们会出去的，查克，”她揉了揉他的卷发，“到时候，你要把这个亲手交给你的父母，好不好？”
　　“我相信你，诺莉，你总是令人信服。”查克把它揣进口袋里，“我想象不出离开这里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但不用担心格里弗总是一件好事。”
　　“想不想去找点饼干吃？”诺莉推着他往前走，“托马斯给我们在碗橱里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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