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效应

　　“钱麟！记住……寻找世界的关键点！”孟青华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你在那个世界里最在乎什么……那就是关键点！”

　　“关键点？”

　　“对！寻找关键点！”孟青华那边十分嘈杂，其他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说话，孟青华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钱麟……别犹豫了，快走！”

　　钱麟一脸骇色，猛地扭头看向肖艾。

　　肖艾不知何时脱离了他的手，站在离他有几步之遥的地方，那片如浪潮般汹涌的马赛克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变得斑驳的墙壁和地板，仿佛这个用纸做成的走廊正在一点点地被风吹散。

　　风从走廊那头灌进来，吹乱了肖艾的头发。

　　肖艾面色惨白，略显呆滞地站在原地，衣衫翩飞，单薄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被吹得撞到墙上。

　　“钱麟？”肖艾声音沙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麟来不及解释，孟青华的喊声再次响起。

　　“钱麟，你和谁在一起？”孟青华显然听见了肖艾的说话声，他猜到什么，立马警告，“每个世界都会相互排斥，你做了这么久的测试员也该知道……不要把这个世界的人带到下个世界，会出岔子……你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钱麟怔怔望着肖艾，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睁不开眼。

　　“钱麟！”孟青华变成了何溢之，拍着桌子大吼，“你还在犹豫什么？世界要崩塌了……你想一辈子留在里面吗？赶紧走啊！”

　　一阵强烈的酸意涌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钱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得快要炸开，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喉咙里，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钱麟！”何溢之还在吼。

　　“肖艾他……”

　　“他不是肖艾，他只是一串数据！”孟青华说，“真正的肖艾早就出国去了！”

　　这句话瞬间敲醒了钱麟。

　　孟青华说得对。

　　眼前的人不是肖艾，只是他潜意识的映射罢了。

　　他和肖艾早已分手。

　　钱麟深吸口气，转身就走。

　　出口就在前方，是一片白得耀眼的光，象征着希望的光，只要他再往前踏出一步，就能离开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

　　钱麟抬起的脚在抖，迟疑半秒，竟然转了回去。

　　肖艾仍旧站在原地，几乎和已经斑驳得不像样的走廊融为一体，他双手攥着睡裤两边，目光紧紧盯着钱麟，发白的嘴唇隐隐咬出了血。

　　四目相对。

　　肖艾眼睫直颤。

　　后台的人看不到钱麟在做什么，但能感觉到他的犹豫，孟青华简直要崩溃了，恨不得钻进来把钱麟塞进紧急出口。

　　“钱麟！别管他！走啊！”孟青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坚持不懈地喊，“你带上他的话，他也到不了现实世界，他会变成其他世界的bug，他就是个累赘，他会害了你啊！”

　　孟青华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肖艾耳中。

　　肖艾又惊又惧，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强忍着吐出口气，抖着声音喊：“钱麟……”

　　钱麟闭了闭眼，向肖艾伸手：“过来。”

　　肖艾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一直憋着的眼泪簌簌而下，他飞奔向钱麟，扑进钱麟怀里，终于没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钱麟，我好害怕呜呜，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了。”

　　钱麟抱着肖艾转身没入白光之中。

　　黑暗降临前，他似乎听见了孟青华震惊的声音：“钱麟？你疯了吗？”

　　也就闭眼睁眼的功夫，眼前便已换了一番景象。

　　风声消失，万籁俱寂，周遭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在朦胧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钱麟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摸到了床边冰凉的栏杆，他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睡在一张上下床的上铺。

　　他定了定神，打开系统。

　　先选择了退出。

　　还是没有反应。

　　接着才点进“主线”一栏，整棵大树都呈灰色，右上角显示着进度条——

　　探索度0%。

　　果然进入下个世界了。

　　钱麟照例先查看这个世界的资料，这个世界居然直接复制了他的经历，让时间回到了他小学五年级参加冬令营的时候。

　　冬令营是学校联合外面一家培训机构组织的，目的是挣钱，所以收费不低，而且招生面向全校，大到即将参加升学考试的六年级学生，小到才从幼儿园升上来的一年级学生，全部混在一起，按照人数平均分成各个班级。

　　其实钱麟对这次冬令营没什么印象了，唯一记忆深刻的是他所在的班上有个家庭条件非常好的学生，带了很多玩具和零食过来，为此收了好几个跟班，经常在活动时欺负别人。

　　目前主线剧情还不明朗，钱麟决定先找肖艾。

　　他从枕头下面摸到手机，是一部老人机，这两年智能手机刚刚兴起，钱麟父母都还用着翻盖手机，他们本来没有给钱麟买手机的打算，也是想着钱麟出来需要联系他们，才花五十块钱在旧手机店买了一部二手老人机。

　　他就着黯淡的手机光爬下床，把睡在下铺的四个人看了一遍，没找到肖艾。

　　正想再看一下睡在上铺的人，突然有人从床上弹起，粗声粗气地喊：“钱麟，你在干什么？”

　　那个人睡在下铺，喊得十分大声，把钱麟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个人跳下了床，跑到门前啪的一下打开了寝室里的灯。

　　灯光骤亮，瞬间填满漆黑的寝室，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也把寝室里的其他人都吵醒了，纷纷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抱怨。

　　“干嘛啊？”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晚上闹什么闹？”

　　开灯的男生正是钱麟印象最深的那个人，连资料都不用看，男生虎着脸往他面前一站，钱麟就把人认出来了。

　　男生抓起钱麟的一只手嚷嚷起来：“谁闹了？我看到钱麟在偷东西！”

　　钱麟看向男生。

　　男生名叫苏理，和钱麟一样大的年纪，也上小学五年级。

　　苏理发育迟缓，长得瘦小不说，还比钱麟矮上许多，但他被家里人宠坏了，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以至于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怕他。

　　此时苏理只是吼了一嗓子，寝室里的抱怨声就戛然而止了。

　　钱麟甩了甩手。

　　苏理抓得用力，瞪着眼睛：“敢做不敢当啊？”

　　“我偷什么了？”

　　“我哪儿知道你偷什么？”苏理说，“反正我就是看到你在偷东西，刚才你鬼鬼祟祟地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要不是我醒来，你还要爬到他们床上去偷东西，说不定这几天我丢的东西都是你偷的！”

　　钱麟烦躁不已，把手机扔回床上，直接掰开苏理的手，垂着眼皮问：“你有证据吗？”

　　“你敢让我检查你的行李吗？”苏理说。

　　“我敢。”钱麟的声音冷了下去，以前他不和苏理计较，可现在看到苏理那张刻薄的脸就烦，加上苏理在这种时候找他麻烦，他胸腔里的火都快顺着喉咙窜上脑门了。

　　钱麟把背包和行李箱都从床底下拖出来，往苏理面前一放：“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什么都没搜到，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

　　本来苏理十分笃定钱麟拿了他的东西，可一看钱麟这态度，又有些迟疑了。

　　钱麟没给苏理考虑的时间，踢了一脚行李箱：“你不是要检查吗？检查啊！”

　　拔高的声量把苏理吓了一跳，苏理环视一圈寝室里安静如鸡的其他人，缩了缩脖子，开始打退堂鼓了：“我又没说现在检查……”

　　钱麟的耐心已经耗光，逼近苏理，正要开口，寝室门突然被敲响。

　　“都几点了还在吵架？”是老师的声音，“开门！”

　　钱麟看了一眼苏理，转身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两个男老师，一个约莫四十多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都是钱麟不认识的人，但资料显示年长的老师叫周恒，是他们这个临时班级的班主任，年轻的老师叫冯宿，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助教。

　　两个老师应该都是匆忙起来，羽绒服的拉链都没拉上，冯宿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可周恒一脸怒气，走进寝室后把所有人都瞪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钱麟拖到地上的背包和行李箱上。

　　“干什么？要回家了？”

　　“周老师。”钱麟先发制人地解释，“我刚才起来上厕所，苏理冤枉我偷东西，还说这几天他丢的东西都是我偷的，要检查我的行李。”

　　周恒瞪向苏理。

　　苏理最怕的就是周恒了，顿时抖得跟鹌鹑似的，刚才面对钱麟时的张扬跋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细声细气地说：“我就是看钱麟鬼鬼祟祟的……”

　　“我怕打扰你们还有错了？难道你要我放着鞭炮去上厕所？”

　　“……”苏理噎了一下，又说，“可我这几天真的丢了东西。”

　　钱麟冷笑一声：“你说要检查我的行李，我也同意了，是你自己又改变了主意。”

　　“好了。”周恒看向钱麟，皱了皱眉，“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包括冯宿在内的其他人也一脸惊奇地望着钱麟。

　　钱麟向来沉默，几乎没有这么伶牙俐齿的时候。

　　就连钱麟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的焦虑覆盖了理智，整个人都被情绪控制了，所以像和他吵架的肖艾一样充满攻击性。

　　他以前很少这样。

　　钱麟抹了把脸，不说话了。

　　周恒让钱麟把东西放回去，又叫苏理向他道歉。

　　苏理涨红着脸，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的，不情不愿地向钱麟说了一声对不起。

　　“好了，都赶紧睡觉。”周恒拍了拍巴掌，“明天还要早起。”

　　寝室门外聚集了不少起来热闹的人，钱麟一眼扫去，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肖艾挤在前面，穿了一身毛茸茸的黑白配色的睡衣，他皮肤白净，五官好看得跟画出来的似的，右眼下面有一颗标志性的小黑痣。

　　他才七八岁的样子，脸颊上有着婴儿肥，个头也矮，头发倒是剪得很短，但能看出天然卷的迹象。

　　对上目光的刹那，在钱麟胸腔里横冲直撞了半天的火一下子就消失了。

　　“周老师。”钱麟说，“我想去厕所。”

　　周恒对他摆了下手，又呵斥门外的其他人：“都看什么看？再看让你们罚站！”

　　那些人很快散得无影。

　　参加冬令营的学生很多，他们学校特意联系了当地的一所中学，把学生宿舍空出来让他们暂时居住，宿舍是八人间，厕所在走廊两头。

　　这会儿夜深，厕所里只有钱麟一个人。

　　钱麟等了一会儿，意料之中地听见了一阵有意放轻的脚步声，他刚走过去，就被肖艾扑了个满怀。

　　“钱麟！”肖艾扯着钱麟的衣服问，“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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