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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动
“你刚刚要说什么?”
江雪微微偏过头去,盯着官思渡。
“没什么……江科,就是……送个东西。”
她皱了皱眉,森冷的目光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看穿了。
“那你出去吧。”
江雪的声音幽幽传来,官思渡不敢抬头对上她的目光,一躬身,退了出去。
门在面前“啪”的一声关上,他愤愤然一踩脚,周弦这个人不靠谱,害得他差点没收住。官思渡只能默默的在心里把那小子骂了百八十来遍。
“江科,韩先生。”
周弦听到脚步声传来,一抬头,碰巧看到了迎面过来的江雪和韩志远,浑身一激灵,立马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
“把几天前抓的那几个带到审询室。”
“是,江科长。”
这种地方来多了,韩志远才真正意识到,原来真的有看惯了一说,当残忍丑恶的行经和苦难在眼前上演,很多遍以后,就不再给人以震撼和悲痛,而是“习惯了”的麻木,如同墙面上抹猛红的蚊子血,尽管刺目,但不会有人为它做出什么。
不!他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忘了来这里的初衷,不能冷眼旁观,但在这么一间小房间中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眼睁睡看着冰冷的刑具被拿起来,然后叮叮当当一阵响,看着鲜红的花枯萎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能做什么?他当下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帮我们写一封信……”
江雪的声音毫无情感,将韩志远的思绪猛地拽了回来。
地上的男人咬着牙撑起颤抖的身体,啐了一口,却吐出血沫子。
“我吕荣亮……就是死……也不为你们这帮人办事……”
“吕先生是哈尔滨的名人,我也久仰您的大名,不过是写一封信,吕先生就不用推辞了。”
“我说过了,不会……”
话没说完,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江雪眯眼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椅子的扶手。
“你,去找人安排一间屋子收拾了让吕先生住着,备好纸笔,再让人找个医生来……”
吕荣亮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语气却淡然:
“缓解疼痛可以,治病就不用了,反正我这条命迟早都要没的,被疾病夺了,还是被你们取了,我不管……”
江雪没有回答,微微动了动指尖,示意周弦将他带下去。
“这种清高又果决的人最难搞,但我不信有人死到临头连眼都不眨一下。”
她偏过头,目光落在韩志远身上,一抹笑突然浮现,又飞速隐去。
韩志远面不改色,心脏却一阵一阵的绞痛,尽管他之前想象过审讯的可怕,亦听人说起这间小黑屋里让人胆战心惊的刑具。可如今真正见到了,却依然会震惊,会愤恨。
这间小屋会是他们所恐惧的地方吗?绝对不是!
走廊上又响起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影踉跄一下。
“快,别磨蹭!进去!”
披头散发的老人被人拽了进来,目光呆呆地扫过整间屋子,瞳孔几乎没有焦距。
“说说,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老人像没听到一样又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却笑了起来。
“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会被抓进来?我知道你不是聋子。”
笑声停止了,老人坐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江雪。
“你也老了,我不想在你身上用刑。”
韩志远惊讶的发现,江雪这次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想听故事啊?嘿,当年我像你们一般大的时候也爱听故事……”
老人的声音颤巍巍的响,江雪却没有打断他。
“冬天呵,哪儿都冻着了,那雀儿没食可吃,只在雪地里晃,见着啥都啄……”
“你们那会儿养雀儿?”
江雪仍耐着性子。
“编了竹笼子,抓了,有些往儿认路,还会……”
老人自顾自的说。
“带下去吧。”
江雪挥挥手,语气平淡,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恼怒。
“我就说这老疯子没什么用。”
韩志远看了一眼她,
“警察厅不养闲人,不是吗?”
“不。”
江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要用的好,没有什么东西会一无是处。”
“备好车,我要出去一趟。”
风飞速的穿梭于林间,枝梢颤抖的厉害,搅碎了一地的阳光。一辆汽车在林边的小路上停下,卷起的烟尘扑腾几下,安然的栖息在地上。
车门打开,江雪从上面走下来,杜预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长筒皮靴踏过地上的落叶,干枯的叶子被碾碎,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江雪环视四周,周围一片苍苍茫茫,毫无人烟,只能见到干枯的树,排列的整齐,如同冰冷的铁栅栏。
她解开制服的扣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叠好,向杜预伸出手,却没有正眼看他。
杜预会意,从车上取下了一只笼子,里面一只雪白的鸽子正咕咕叫着。
“确定吗?”
江雪过来,将手中的那封信放入了鸽子脚上绑的小袋子里。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杜预却听懂了,点点头:
“江科长,这只鸽子保证能知道他们共产党的地方,这个是咱们下的军令状的,不可能弄错。”
江雪点点头,将袋子收了口,把鸽子捧到手里。
白色的鸽子安安静静的停在她的手掌中,她感受到了鸽子毛茸茸的羽毛和温暖的体温。
突然传来一声鸟叫,随后在不远的地方,一群小雀扑愣愣飞起来。鸽子似乎兴奋起来,咕咕叫的更响了。
江雪轻轻拍了拍它的背,随后往上一扬,鸽子被抛向空中,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却在即将落到地上的时候,停滞住,张开翅膀飞了起来。
一抹白色弧线划过天空,穿过林间树梢,慢慢变成了天际的一个点。
“江科长,这样他们会信吗?”
杜预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这一句话。
“你觉得呢?”
江雪没有看他,走向车里,不过当然,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不需要他们相信,他们愿意信也罢,不信也罢,只不过是个引子,好戏还在后头……”
“哟,韩先生今日又来了,快快快,里面请!”
哈尔滨大酒楼的老板赵延见是韩志远来了,拉过他,吆喝完又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韩先生,江寒已经在包厢里等候多时了,左边楼梯上去,找到柳若思,她会带你去。”
“嗯,多谢。”
韩志远压低了帽檐,微微颔首快步走了过去。
“唉,这不是江科身边的红人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韩志远回过头,隔了一张桌子,他看到了被四五个女子花团锦簇包围着的裴政。
“裴长官。”
他并没有惊慌,也不推脱,迈开步子走过去,大大咧咧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想不到你也会来这些风尘地儿。”
裴政呵呵笑了,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斜着眼睛看他,
“你们家江科长知道吗?”
“她?”
韩志远易露出了笑,随手捡了个杯子,旁若无人的给自己倒酒,倒完之后抿了一口,才压低声音轻声道:
“当然不知道,裴先生可不要过去打小报告,不过是来寻个乐子,你不也是吗?”
“没看出来呀,韩先生原来也是这种人,幸会幸会。我这边几个都是板好的,不知先生要不要?”
“那倒不必了,我包厢里有姑娘呢。”
裴政的眼睛突然亮了,扭过头来,端起一杯酒走到韩志远身边,向他扬了扬:
“不知是哪位姑娘能被先生看上的人,竟然国色天香,是个绝色的,不知……我可否也看一眼?”
他瞅了一眼韩志远的脸色,打了个呵呵。
“也没什么,提醒你一句,可别被你们家江科逮着,你知道的,女人都是醋坛子。”
“裴先生,这句话却错了,江科现在已经结婚了,自然管不着我。”
韩志远站起身欲走,却听裴政的声音又响起:
“也是也是,那母夜叉终于嫁出去了,倒是我们能闹个清静。”
韩志远脚步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孤独而又寂寞的黑色背影,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大步向楼梯间走去。
“韩大哥。”
刚上了楼就听到柳若思趴在栏杆边上叫他。
“江寒已经在客房等了你好些时候了,快过去吧。”
柳若思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招呼他。
“多谢,柳姑娘。”
与其说这是个客房,不如说是个杂物间。江寒坐在榻上,烦躁不安的拨弄着手上带着的串子,听到木门吱呀一声响,被推开了。他惊喜的抬起头,就看到了一身黑衣的韩志远。韩志远闪身进来,随后将门锁上。
“韩大哥。”
他连忙站起身。
“前段时间出现了大规模的围剿,有一则信息没有递出去,不知有没有误了你们的事,咱们弟兄们还好吗?”
“还好,就是现在都换了地方,赵姐姐也住在这儿,跟柳姑娘一起,陆队他们在后面的一个小院,隐藏的很好,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
韩志远点点头,解开了外套的扣子,从最里面的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塞到了江寒手上,声音压得更低了:
“这里面一共5根烟,有2根烟卷打开,里面写了字,一份是监狱里面被抓的咱们兄弟的名单,还有一份是监狱的平面图。”
“还有,他们又开会了,可能最近又有行动,你提醒咱们兄弟们小心。吕先生被捕了,警察厅正逼着他写信,所以最近不管收到什么东西都不要相信。”
“知道。”
江寒频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韩大哥,行事小心,不要暴露。”
“暂时就这么多,下次还是换个方式,以免被发现,我依旧让柳姑娘带话给你。”
“嗯。韩大哥……”
江寒想了想,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就问吧。”
韩志远看了他一眼。
“我姐……她还好吗?”
“昨天被人硬是送到了那日本军官家里,至于其他的事我不知道,不过就待了一个晚上便回来了。”
江寒努力压制住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没有说什么。
“你不用担心她,就她那一身本事,没几个人伤得了她。”
韩志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干巴巴的说。
“我知道,只是她本来值得过更好的生活的……”
江寒谈起头来,眼眸中有什么东西闪动着,
“她以前……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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