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事

　　“我听林依若说，你今天上午过来。”

　　秦芸刚下公交就看见穿过阳光的肖柯，他的脸上铺满了阳光，带着大大的笑。

　　他接过秦芸的行李，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地响着。

　　这让秦芸想起了一年前，入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阳光，树影，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他们两个并肩走着。

　　“你是什么时候来学校的？”

　　现在已经是中午，她只是和林依若说要上午去学校，但是到学校已经是中午了，现在天气又这么热，不由的让人联想到在艳阳下等待的他。

　　“没到一会儿，我算着时间的。”

　　其实，秦芸猜的没错，九点的时候肖柯就到了学校，不过他并没有在秦芸想象中的艳阳下等，而是到了门卫叔叔那吹风扇，在她来之前还在吃冰棍，看到公交车来了，才出去。

　　“你要坐多久的车？”

　　“中间要转一次大巴，下了大巴再坐公交车，总共三四个小时吧。”

　　“你八点就坐车了？那你是什么时候起的？”

　　“我起的有些早，五六点吧。”

　　“这么早？你不困吗？”

　　“还好，我平时都是这个时候起的。”

　　“上课的时候也是？”

　　“嗯。”

　　“怪不得你的成绩好呢。”

　　“也不是啦，是到了时间就睡不着。”

　　“我早上就起不来。”

　　“是不是睡得完啊，你几点睡？”

　　“差不多一两点吧。”

　　“这么晚。”对于秦芸这种每天十一点准时睡觉的人，是绝对熬不到一两点的，“那你熬夜干什么啊？”

　　“打游戏啊。”

　　秦芸没有玩过游戏，平时没事了就在没人的地方发呆，或是收拾屋子，她喜欢整理东西，看着乱七八糟的地方慢慢有了条理。

　　而肖柯晚上也不是玩游戏，更多的时候是看书，他看书比较杂，各种各样，来者不拒。

　　“到了。”他俩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楼下。

　　“我给你送上去。”

　　“现在恐怕不行，女生宿舍不让男生进。”学校只有在新生开学的时候才会让男生光明正大地进去。

　　“试试。”肖柯来到宿管阿姨那，“阿姨，我帮同学送一下行李。”

　　“不行，男生不能进。”宿管阿姨看了一眼旁边的行李箱和秦芸。

　　“我就送到楼梯口，就五分钟。”

　　“那快点。”

　　果真，肖柯给秦芸把行李箱放在秦芸的楼梯口，说：“我在下面等你，一会儿一块吃饭。”

　　“不用了，我吃过了。”

　　“吃过了？在车上吃的？”

　　“转车的时候买了饼。”

　　“一会儿少吃点。”

　　······

　　那是秦芸和肖柯第一次约会。

　　太阳像是顽性未褪的老人，恶趣味地想要掀起盖在小心思上的纱布。天热，天蓝，云白，有一只布谷鸟在叫，草坪的边缘长了蓝色眼睛的婆婆纳。

　　有风吹来，热风一吹，两人的手给碰到一处，秦芸的手条件反射地向后躲，肖柯的手又给追了上去，像是抓了一只小鸟一样，握住了秦芸的手。

　　秦芸的手，往回撤了一下，不过只是轻轻的一下，倒是像是娇嗔。

　　两只手握住了，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秦芸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肖柯要带她去那，她只觉得脑袋里空荡荡的，又满当当的。

　　空荡荡的是她想要记住现在的每一分钟，现在的天气，温度，路旁是什么树。

　　满当当的是她觉得她现在被一种情绪填满，让她膨胀，让她看不见除了肖柯以外的其他东西，听不到其他声音。

　　“你想吃汉堡还是炒菜？”肖柯问。

　　学校附近有一家美式汉堡店，还有一些店买盖饭。

　　“都可以的。”

　　“要是你可以等一会，我们可以坐车吃炒菜的。”

　　“不是在学校这边吗？”

　　“我知道有更好吃的店。”肖柯笑着说。

　　“啊，不用这么麻烦的，随便什么都行的。”秦芸看着脚下的路。

　　“那我们吃汉堡吧。”肖柯看着秦芸。

　　“都可以的。”

　　肖柯和秦芸来到那家美式汉堡店，这家门店里面是红色色调。

　　秦芸一开始还害怕碰到同学不好意思，进了店里没有什么人。这个学校走读的学生多，就算住校，早来的也少。

　　他们往里面走。

　　“就坐这里吧。”肖柯帮秦芸拉了凳子。

　　服务员把菜单拿了过来。肖柯把菜单朝秦芸那面放。给秦芸推荐，“要是你喜欢酸的就点这个酸黄瓜的，还有一个韩式泡菜的，这个芝士的也好吃。”

　　秦芸看着肖柯推荐的汉堡泡菜的那款竟然要40，在她一个月可以只花200的年代，40无疑是笔巨款。她从没有进过这个店，一开始还以为和县城里的那样五六块一个，就算这里物价高也最多10块，可现在还是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她变得更加地低。

　　“你想要那个？”肖柯问。

　　芝士的那款是肖柯说的最便宜的，36元。

　　“我要这个吧。”秦芸不愿扫肖柯的兴。

　　肖柯也选了一个，又点了一份薯角。

　　“你要喝那个？”

　　还有？秦芸感觉压力又重了几分，刚才轻快的心情全然不见了。

　　“不用了，我不渴的。”

　　“现在不渴，一会也要渴的。你要拿铁还是气泡水？”

　　“都不用。”秦芸觉得现在有些窘迫。

　　“给你点拿铁吧？”

　　拿铁要贵一些，“还是气泡水吧。”

　　点完水，服务员终于走了，点菜这一环节终于过去了，秦芸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明明对面的人是自己喜欢的，自己也喜欢和他相处，而是就现在，此时此刻，秦芸觉得自己就像被绑了手脚的犯人，对了是农业频道里捆了身子和八条腿的螃蟹，要被放在蒸笼里面蒸，有源源不断的热气，绳子又束缚了她的手脚。

　　“我看了林依若拍的照片，你家那里还有一条河。”

　　林依若有一个相机。

　　“不大的。”

　　“是吗？不过我看着还挺有生机的，岸边还长着香蒲。”

　　秦芸回想着，“是呢，香蒲丛中还有野鸭子。”

　　“野鸭子？我还没见过。”

　　“灰扑扑的。春天的时候要是找到野鸭子窝，里面还有野鸭子蛋，野鸭子蛋只有鹌鹑蛋大小。”秦芸说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就会多说几句。

　　这时他们的水上来了，高瘦的杯子下面是蓝色的水，上面是白色的，还冒着泡，里面插着一支吸管，浮着冰块，最上面飘着一枚薄荷尖。

　　“你尝一下。”

　　很清新的口味，有点像雪碧，但比那个要清爽些。

　　一杯水就要18。

　　秦芸又想到自己刚才的说了好些没用的话，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

　　肖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木质的桌面上有一声脆响。

　　“我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那是一串珍珠手链，白色珍珠，长椭圆形的米粒珍珠中间夹着小巧圆润的珠子。

　　是那种带了点设计的珍珠手链。

　　没有包装盒，就那么没有遮拦的摆在她的面前。

　　肖柯的眼睛里带着期待。

　　汉堡和薯角也都上了桌。亮晶晶的手链就在他们中间放着，旁边是刚出锅的薯角。

　　“我帮你戴上。”

　　“不用了。”

　　“你不喜欢吗？”

　　“我不能要的。”

　　汉堡里面夹的芝士，因为温度，融化，在顺着牛肉饼流动。

　　“这个是在一家小摊上见到的，见到的那天晚上我们通了电话，在还没付钱的时候就觉得它是你的了。”

　　当肖柯说完后，秦芸的脑海里有了这么一副画面，明月在墨蓝色的天空上高挂着，有热带树，一盏暖色的灯照着一个小摊位，老板应该是个友好的女人，肖柯带着笑挑选着，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不知道，那天到底是什么情景秦芸也不知道。

　　最后秦芸戴上了那个手链，吃了她觉得贵的汉堡，喝了没高配版的“雪碧”。

　　晚上，虽然学校没有安排晚自习，但是秦芸还是在平时上晚自习的时候在教室。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肖柯和秦芸。

　　她拿出纸巾擦落在桌椅上的灰，顺带着帮许梦也擦了。

　　肖柯也帮着忙。

　　简单地收拾完，秦芸要写英语习题。

　　肖柯把许梦课桌上的书摆放整齐，脑袋一歪，看秦芸写题。

　　“你不写会儿练习？”

　　“我不用写。”

　　秦芸看着肖柯也不说话。

　　肖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摸了一下后脑勺，“骗你的。”

　　肖柯转过身，一会儿摸出一本化学习题册，拍了一下书，薄薄的灰飞走了。

　　他把书端端正正地放在课桌上，坐了一会儿，才哗啦啦地打开。

　　看了一下标题，又拿出一本上学期没学完的化学书。

　　——

　　10点钟，肖柯把秦芸送到宿舍楼下。

　　秦芸一转弯，看不到人影，肖柯才走。

　　夜，肖柯的夜是洋溢着欢悦的，树影在跳，明月不悲。

　　可是，秦芸的夜晚怕是不好过的。

　　到了肖柯看不到的地方，秦芸才松了一口气，衣服，头发丝都向下耷拉着，一种悲观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

　　楼道里的灯照在台阶上，墙上挂着名人名言，居里夫人慈爱地笑着。

　　之前，他们刚在一起时，正好也快要期末考试了，两人一门心思地放在考试上，从没有一块吃饭什么的。今天是第一次，已经让她感到负担，她那时还没有标榜自己“独立女性”的意识，只是觉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应该只要一方付出。她没有付出，会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是把雪糕放在太阳底下，一溜烟就会回归太阳。

　　基本上都是肖柯付的钱，她也付过，很少。每次付钱时，肖柯总是说下次吧，只有买的东西少时，才会要她付。

　　她没钱，她穷。

　　心中的某种东西在动摇，某种东西在升起。

　　如果说，她是说如果，他们是不是就不应该在一起啊，她是不是就不应该在这个不能抬起头的年纪里谈恋爱。它太奢侈，太魔幻，它是深渊，是沼泽，是幻境迷宫。

　　她要的是长远的目标，从她进到这个学校起，她就暗暗地设了个方向，她不应该偏航。并且她知道如果这段关系的开始不能给她带来正向的反馈，那么还不如不要开始。

　　她慢下来的脚步变得坚定。

　　可是一想到以后只能是普通同学，心里就难过。

　　算了。

　　——

　　她在走廊里看见宿舍的灯亮着，摸了下眼泪，深呼吸了几次才进去。

　　“芸芸，你回来了。”许梦从书本里面抬起头来。

　　“回来了。”秦芸故作轻快。

　　“老实交代，你刚是不是和肖柯在一起？”

　　“对啊。”

　　“啧啧啧，浓情蜜意啊。你们做什么了？”

　　“刷题呢。”

　　“就只刷题？也太干巴了吧。”许梦步步紧逼。

　　“真的只刷题了。”

　　“肖柯难道没有牵你的小手？”说着许梦靠近秦芸。

　　“啊。”

　　“啊是什么意思？”

　　“牵了一下。”

　　“不对，芸芸，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没有啊。”秦芸不敢看她。

　　“真的，肖柯欺负你了？”

　　“不是的。”秦芸牵强地笑着，要去做其他事情，可是一拿东西，把放在架子上的牙杯给弄翻了。

　　“芸芸？”

　　“真没什么的。”秦芸在心里组织了一下，竟有些说不出口，为什么伤心？因为要和肖柯分手。为什么分手？因为他请我吃了一顿饭。

　　“你们是不是有矛盾了？他这人吧，就是比较直，说话也比较损，还有点小气。”

　　秦芸有些好奇地看着许梦。

　　“真的，他可爱给人起外号了，只要是他认识的，总要胡诌个外号，非常烦人。你知道他给周子期起什么外号？”

　　“什么啊？”

　　“周子期小时候老是留着西瓜头，就是小儿频道金龟子的那个发型，他就给人家叫金龟子。”

　　秦芸想象不到留着西瓜头的周子期。

　　“我小时候瘦，他就给我叫白骨精。”

　　“啊，他怎么这样。”

　　“反正凡他所到之处，蚂蚁都不会体面。”

　　“这样不会引起公愤？”

　　“那时还小，他说这是受封。看着老实，蔫坏。只要是他和周子期做了坏事，别看周子期咋咋呼呼地，出注意的指定是肖柯。有次他俩偷偷把班里的凳子卖了。”

　　“卖凳子？”秦芸困惑，她还从没想过能对学校下手。

　　“对啊，那时还是一年级，俩人大周末爬到学校，发现教室的窗户没锁，一人偷了个凳子，卖废品了。”

　　还能这样？

　　“也不知道两个小孩怎么拿出学校的。不过虽然他有时候能把人气吐血，不相干的事情他不愿插手，冷眼看着。但要是真有什么事情他又很靠谱。以前他当过班长，有个同学生病了，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他每天都会过去帮人家带作业，记笔记。有次下大雨岚岚就要他改天去，要么直接发短讯，现在又不是远古时期，肖柯硬是一天没落。犟得很。我这也不算为他说话，客观地评价他，觉得他还算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

　　“其实，我们并没有吵架，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只是他请我吃饭，送礼物，让我觉得有压力。”

　　“这样啊，情侣之前本来就会有一方金钱出的更多一些啊。我跟沈珏在一起，大部分也都是他花钱，沈珏有钱。肖柯也有钱，我就没见他拮据过，他家里边也不会在乎这一点的。他给你花，你就安心地用。”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那你就和他说你不想他请你吃饭，送礼物啊。”

　　“直接说？”

　　——

　　就这样，肖柯同学在秦芸的心中分手一次，和好一次。

　　后来，秦芸问到肖柯给同学起外号的事。

　　肖柯想了一下，笑了：“当时觉得一给别人赐了名，就是我的部下，而我，就是尊贵的国王。”

　　对于卖凳子事件，肖柯闭口不谈，只说：“身心都受到严重的打击，阻碍了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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