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小狸猫

　　皇帝是和太医一起来的，他看起来比六年前老了一点，眼睛下面是大大的眼袋，身体发福了一些。背着手走过来的时候，依旧像一个中年文士一般不疾不徐。

　　他看到被乳母抱在怀里依旧哭闹不止的夏彬，挥手对太医说，“快去给九皇子看伤。”

　　转头又看见被宫女半抱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林昭容，她披散的头发中夹杂着许多白丝，被水洗去了妆容的脸上露出松弛的皱纹。

　　他不愿意看到一张丑陋的脸，只看了一眼就朝着九皇子他们所在的水榭走过来。仪态优雅的皇后即便已经知道林昭容落水后，她养的狗就咬伤了才刚跟她结过仇的九皇子。但是在没有明确证据，而皇帝也没有做出裁决的时候，她叫住了跑在最后的两个年轻太医说，“你们俩也去给林昭容看看。”

　　皇帝没有反对皇后一贯贤惠温婉的表现，带着一同参加家宴的太子和三皇子一起走进众人所在的水榭中。夏潇然跟着夏悠悠等人一同对皇帝行礼，皇帝抬手让众人起来，就去了夏彬旁边询问他的伤势。

　　皇后最后走进来拉着自己亲生的夏衍和夏悠悠看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才用着半含夸奖的埋怨语气说，“孝悌友爱是立身之本，你们知道救弟弟是好的。但是刚才的情况太危险了，你们也还小，应该让身边伺候的人帮忙才对。”

　　夏悠悠看到母亲出现慌乱的心神终于稳定下来，但她也没有忘记刚才奋不顾身救她的夏潇然。

　　她走过来拉住站在旁边的夏潇然对皇后说，“我和衍儿想救人，但没帮上什么忙。是潇然姐姐踢飞了正在咬人的恶犬，还帮我挡住了快烧到眼睛的火焰。”

　　她抬起夏潇然的手臂说，“你看姐姐手上烫了这么大个泡。”又指着她背后被烧黑的衣服说，“还有背上。”

　　“母后让太医也给姐姐看看吧。”

　　这时候所有的太医都围绕着九皇子，即便他们很多人都挤不进去。

　　玉泉宫发生意外的时候，周围有上百人围观。夏潇然的事迹，自然早就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审视的看了夏潇然几眼，只见她单手抱着一只小猫，低着头很乖顺的样子。

　　她记得夏潇然从小就是沉静随和的性情，不像她那个母亲一样轻浮，总是喜欢随处彰显存在感。听说江妃已经完全疯了，皇帝不可能再对她感兴趣。夏潇然也已经长大了，再过四五年就能嫁出去。

　　皇后对夏潇然露出笑容说，“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又转头对身边的掌事宫女说，“去那边叫两个太医过来给九公主看伤”

　　“谢谢娘娘。”夏潇然说完之后才想起来，宫里的规矩除了见面要行礼之外，道谢的时候也是要行礼的。所以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行了一个粗疏的万福礼。

　　刚才夏潇然躲在一群人里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现在她单独一个人，才显出行礼的动作潦草而敷衍。

　　她们这一番说话动作，已经吸引了皇帝太子等人的关注，太子觉得江妃行止轻浮，引得两国纷争，受到惩罚也是应该。可夏潇然好歹是皇室公主，跟受罚的母妃一起生活，无人管教之下，以至于连简单的行礼都做不好。将来嫁去别人家里，岂不是丢了皇家脸面。

　　所以他沉下脸来看了夏潇然一眼，便拱手对皇帝说，“儿臣看九公主义救九弟和十公主，也算本心赤纯。”

　　“可她常年无人管教，不识礼数，将来恐怕被人耻笑。不如将她送去寿康宫，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妃管教几年。”

　　皇帝登基前几年还是太皇太后掌权，连太后都只有一个小小的宫殿，先帝的妃嫔们就只能挤在寿康宫住集体宿舍了。

　　后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先后过世，皇帝没有了严苛的祖母，也没有了慈爱的母亲，对那些先皇的妃嫔们自然不会多投入几分颜色，所以一直没有给她们安排宽敞的住处。

　　几十年过去了，太妃们相继过世，但是寿康宫里依旧住着七八位有名位的太妃。夏悠悠不想让自己的恩人去吃这种苦。

　　赶在太子说完话后，立刻跑过去挽住皇帝的胳膊撒娇道，“父皇，刚才儿臣的眼睛差点被火烧到，是潇然姐姐救了我。我想让她跟我住在清凉殿，还有素心妹妹，我们三姐妹可以作伴。”

　　皇帝这才看向了夏潇然，他都快把这个女儿忘记了。当年一气之下封禁了江妃，如今再去回想，从前的一切也都释怀了。

　　夏潇然跟江妃长得很像，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但皇帝觉得夏潇然的嘴巴和脸型都像自己，小时候对她也有几分偏爱。如今孩子长大了，也出落得有几分风采，而且还能奋不顾身的救助弟妹。

　　皇帝招了招手，温和的笑着说，“潇然，你过来让朕看看。”

　　夏潇然捏紧了拳头，抱着夏小狸走了过去。可是刚刚出现了狗咬人的事件。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夏潇然抱着夏小狸走到皇帝跟前。

　　跟在皇帝身边的总领太监张全站出来说了一句，“请公主放下狸猫，再来觐见皇上。”站在外面的两个年轻太监就一左一右挡在了夏潇然面前。

　　皇帝想到胳膊都快被咬断，半边肩膀和半边脖子都被抓伤的夏彬，现在也不想接触猫狗宠物，便给了张全一个欣赏的眼神。这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可是提起十二分精神，关注着周遭一切的夏潇然，却将所有人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

　　她退后一步，转过身来将夏小狸放在刚才坐过的凳子上，摸了摸她的猫猫头，才慢慢走到皇帝身边，对他行了一个万福礼，这一次已经足够标准了。

　　但是太子依旧皱眉，觉得不够优雅。

　　足够优雅的皇后，也带着两个太医，跟在夏潇然后面走了过来。她抓起夏潇然的手，附上一方纱巾，递到皇帝的面前说，“皇上你看看这孩子多可怜。”

　　等皇帝看完了，她又将夏潇然的手交到旁边的太医手里说，“快给公主看看，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免得将来留疤。”

　　皇帝看到了夏萧然的伤口，又看到那只死掉之后，还没人敢去动的狗。欣慰的笑着说，“潇然确实英勇，让她照看两个妹妹，老父也能放心些。”

　　夏悠悠听完之后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谢谢父皇。”皇帝也跟着笑了。夏潇然也跟着笑，只是将目光落在太医身上，似乎很关注自己的伤势。

　　这时宸妃从外面小跑进来，步摇和耳坠一起乱晃，看到还有人在笑，立刻露出凶狠的表情。只是对上皇后不赞同的目光，她才终于清醒过来，眼泪瞬间从莹润的脸颊滑落，一下子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半抬起头看着皇帝的眼睛期期艾艾的说，“皇上为我儿做主啊！”

　　“林昭容那个贱妇先是让恶犬在路上惊吓我儿，守卫的太监无奈将那只恶犬打死。然后她就怀恨在心，又在培养了一只恶犬，竟然想要直接杀掉我儿，真是心肠歹毒，其心可诛。”

　　皇帝已经好多年没正眼看过林昭容了，今日一见，果然觉得她面相凶恶，确实不像好人。

　　一句赐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原本抱着林昭容的两个丫鬟之一，立刻朝着皇帝的方向磕头大喊道，“求皇上开恩，我家娘娘落水，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看见了！”

　　她的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指着那具狮子狗的尸体，近乎癫狂的说，“是球球回来报仇了，它想要杀掉自己的仇人。”

　　“你给我闭嘴！”宸妃从皇帝的怀里站起来，愤怒的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狮子，跟在她身后的人，就要去捂那宫女的嘴。

　　刚才在路上一直用肩與挡住她去路的贵妃，慢悠悠的从后面走进来说，“你这就恼羞成怒了吗？”

　　本来就是走娇花路线的贵妃昂着自己的下巴说，“你儿子自己残害生灵，遭受反噬，你还在这里叫嚣。”

　　“你看看林昭容多可怜，她在这大冬天里落水，还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你却要在这里平白诬赖好人。”

　　平常都是走温柔小白花路线的宸妃，顾不得再次在皇帝面前失态，瞪圆了血红的眼睛看着贵妃说，“是你在帮她，对不对。”

　　“这世界上哪里有鬼，只有你们这些生不出儿子的毒妇，千方百计想要害我儿子。”

　　贵妃生了三个女儿，但她听见这话依旧状态良好，露出含羞带怒的表情看着皇帝说，“皇上，宸妃妹妹言语不当，恐怕心智有损，还请太医给他看看。”

　　宸妃气到极致，突然冷静下来。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知道自己一味硬气只会吃亏。赶紧收起愤怒的表情，跪下来低着头说，“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贵妃和林昭容的交情，也就是几句似是而非的暗示。她虽然痛恨一直跟她抢风头的宸妃，但是发挥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已经足够了。

　　刚才别说是夏潇然了，就连给夏潇然诊脉的太医都在吃瓜。夏潇然只能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趁着战斗力度有所降低的情况下，看了一眼夏小狸，又看了一眼那条死掉的狗。

　　夏小狸很有默契的接受到了夏潇然的询问，翻了一个白眼。即便猫没有眼白，也尽量的将眼皮往上翻，用这个表情告诉她，“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有鬼，那条狗也绝对不是鬼。”何况成鬼的条件十分苛刻，反正夏小狸这辈子都没遇见过。

　　虽然有鬼的可能性被夏小狸否定了，可是林昭容的宫女在宸妃跪下来之后便坚定的不断磕头道，“求皇上明鉴，真的跟我们家娘娘没关系。”

　　“可以请清虚观的道长来证明，我真的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贵妃看到皇帝沉默下来，便走到他身边轻柔的说，“九皇子也确实伤重。”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我也能理解宸妃飞妹妹的愤怒。无论如何，林昭容也有看管理不利的罪责，不如就给她一个小惩大诫，也好宽妹妹的心。”贵妃极力想往意外上面引。

　　宸妃压抑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终于压低了声音说，“臣妾不服，谋害皇子的罪名，怎么可以轻轻的放过？”

　　皇帝最讨厌做这种抉择，按了按眉心，看着皇后说，“皇后觉得该如何处理？”

　　皇后既不喜欢明里嚣张的贵妃，也讨厌自以为生了皇子就了不起的宸妃。可她是皇后，必须绝对公正，所以她说，“让宗正寺和清虚观派人进宫在联合内卫，先证明林昭容是否有罪，再作判决。”

　　夏潇然吃瓜吃到这里只有摇头，这种多角家庭的纷争，无论是阴私还是直接的血腥总是在所难免。不管用什么的道德法统去约束都没用，因为每个人都要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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