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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不相负,只影向谁
因上官无痕身受重伤,敷药进补都需要在大城之中,是以他们在附近小镇凑合一夜,商量之后又折返徐州。再次回到徐州,已是第二日黄昏。
前日上官无痕的伤势沉重,但荒郊药物不齐,这时凌子规和柳清商才替他仔细处理了伤口并包扎好,还开了药方让雲剑飞和凌若夕去药铺照取。
雨烟守在床前,虽然双眸暗淡无光,但仍然盈满焦虑。“上官大哥,你怎么样了?”
上官无痕微微一笑,也不避嫌疑,轻轻拉住她手,柔声道:“你终于回到我身边,这一剑,很值!”
众人见两人情意缱绻,都默默退出房外。
楚云茗见柳清商一脸倦色,知道她为上官无痕治伤颇损心神,轻扶她肩。“商儿,你辛苦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柳清商回到房内,只垂头道:“云茗,你也去休息吧。”就欲关上房门。自从见上官无痕和雨烟重聚之后,她一直神思不属,心事重重,对楚云茗也是尽力回避。
楚云茗却伸手挡住了门,深深凝视着她。“我有事想和你说。”
柳清商心中一颤,只好任他进房,转身背对着他。心知他所言之事必与二人情意有关。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也一直身处煎熬之中,却有万般苦衷不能和他相爱相守,内心的无奈与愧疚就如毒蛇,越来越紧地缠住了她,令她痛楚得几乎无法喘息。
“商儿!”那日他尽诉衷肠,她明明动情却因婚约回绝之后,他也犹如陷入黑暗深渊当中,也一直在痛苦之中挣扎。而亲眼看到上官无痕和雨烟金风玉露终相逢,他似乎也下定决心,一定要为自己和她的终生幸福而努力争取!
望着她柔弱的背影,楚云茗迟疑半晌,才诚挚地道:“上官兄说得对。我们只要真心相许,就应坦诚相待。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一直不变,哪怕知道你身有婚约,我还是……还是希望能和你长相厮守。至于你表哥那边,我会陪你去找他,恳求他解除婚约,成全我们……”
见他仍是不肯放弃,对自己一片深情,柳清商心中更是凄楚,更是愧疚:云茗如此待我,我怎能一再欺骗他?她也下定决心,转身面对着他,目光幽怨而凄恻,幽幽道:“其实,就算没有婚约,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楚云茗顿时一怔。她拒绝自己之时明明只言道有婚约在身,难道还有其它阻碍?他直感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心中也一阵冰凉。
“我隐瞒你的事实在太多。你对我真心相许,我却无法做到坦诚相待。”想到从初次邂逅到如今,他待她一直一片赤诚,而自己却从一开始就身负任务,欺骗于他,柳清商柔肠百折,眸中泪光闪动,颤声道:“云茗,是我对不起你……”
在方才的惊诧和愣神之后,楚云茗扶住她双肩,神色焦虑,目光仍是真诚坦然,深情流露。“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可以告诉我,有任何困难,我都和你一起去面对,去解决。”
柳清商抬眸看到他满是怜爱疼惜的眼神,更是肝肠寸断,摇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云茗,有朝一日你知道了真相,会恨我,怨我……我真的辜负了你的真心!我……” 说到这里,不禁泫然落泪。
自相识以来,柳清商一直都外和内热,温柔可亲,人如其名,当真犹如春风拂柳,清商妙曲,哪里见过她如此痛楚可怜,痛哭失态?楚云茗再也抑制不住万般的痛惜,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激动地道:“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什么苦衷,我都不会怪你恨你!我都绝对相信你!商儿!”
柳清商靠在他身前,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听到他对自己如此信任,更是泪雨潸然,颤声道:“云茗!我怎么值得……你如此待我?”
“你当然值得!商儿,我们相处了这么久,难道我还不知你的为人吗?”楚云茗更是拥紧了她,满是诚挚地道:“就算你有事瞒着我,也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商儿,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身处他温馨怀中,听到他真情告白,柳清商万般痛楚,更是垂泪。
她少时多历变故,除了恩师待自己如亲生之外,其他人对她全是提防算计,勾心斗角和明争暗斗,她早已看透世情,对感情之事不抱期许,唯有对失散的表哥仍有一丝牵挂。后来和楚云茗相识相处相知相爱,又亲眼看到上官无痕对雨烟的永不离弃,也相信人间真情。可她对楚云茗,从最开始的邂逅就是刻意接近,动机不纯,此时又怎能奢求他的谅解和信任?
两人就这样忘情相拥许久。楚云茗渐渐平复,才轻轻扶起她,为她拭去颊上泪痕,柔声道:“只要你相信,我不会逼你。你什么时候愿意,就什么时候把你的苦衷告诉我。”
柳清商点点头,又忍不住潸然欲泪。
不知如今两人是否算是两心相许了呢?楚云茗心中也不敢肯定,也不愿去猜测她欺骗了自己什么。伸手轻轻拂开她额边的柔发,半晌,才温言道:“现在雨烟和上官兄和好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去徐州府衙,给大哥去一封信,向他说明情况,也让他安心。”
原来,他出京以来,给楚云深的书信,都是通过府衙官方驿站所传,直接送去‘镇远将军’府邸,自会有家仆送入宫中。
两人方才真心相对,此时他便提起要离开,柳清商一怔,抬眸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上官兄和雨烟都还需要你看护。我早间就去,半日便回。”楚云茗扶住她肩,深切地凝视着她。“也许我回来时,你已经想通,可以和我坦诚相待了。”
望着他恳切的目光,柳清商思绪万千,心中开始动摇,一个念头油然升起。
这一夜两人也算是推心置腹,倾心相对。数日来压抑在柳清商心底的痛楚似乎也喷薄而出,搅得她思绪纷乱,彻夜未眠,便起身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写了一封信。
清晨时分,她又痴痴地盯着这信发呆。
“商儿!”楚云茗在外敲门。
她急忙将信放入怀里,打开房门。只见他微笑道:“商儿,我现在就去府衙。上官兄的伤势,就交给你照顾了。”一扶她肩,就要转身离去。
“云茗!”柳清商心中一惊,慌忙拉住他胳膊。见他回头疑惑相询,她只得忍住心中千言万语,低头替他整理衣衫,领口衣襟逐一抚平,双手微微有些发颤。
见经过昨夜倾心交谈,她又重新待自己如此亲近,楚云茗心中一喜,情不自禁地握住她手。“多谢。”
柳清商也伸手和他相握,眸中盈满幽怨不舍,轻声道:“你……路上小心。”
楚云茗为人坦荡,并未发觉她欲言又止有些异样,对她温然一笑。“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望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柳清商眸中泪光闪动,心中幽幽道:云茗!对不起,今日一别,我们可能后会无期……原来,经过这一夜苦思,她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和他就此诀别。
童鹤仙和叶尘枫均已了解冷如云为人,把紫璇托付给他,他们也甚是安心。于是在紫璇醒后第七日,十月十二这日,他们雇好马匹,准备上路。这几日间“朱颜弹指老”毒性已发作,她的相貌已有少许变化,身体也如二十余岁一般,但变化太过细微,他们均未察觉。
本不让紫璇相送,但她坚持说自己精神已复,执意要一路送他们到扬州北郊。
本来她遭此变故,叶尘枫应相伴照顾,此时却被迫离开。临别在即,他忍不住再三嘱咐。“师妹!你要多多休息,听冷兄的话,等我回来。”
“放心吧师兄!我是失忆,又不是变回小孩子了。我会和冷大哥等着你们回来的!”紫璇忽地笑靥收敛,叹道:“师兄,你回去之后,记得替我在师父坟前叩拜。虽然我忘了过去的事,但他的养育教导之恩,紫璇永生不忘!”随即又转向童鹤仙。“童前辈,还劳烦您多多照顾师兄!您也多保重!”
童鹤仙笑道:“有我助他练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小丫头,好好休息,乖乖等我们回来!说不定我们回来时,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叶尘枫转向冷如云。“冷兄!我们此去,快马来回,也要一月时间。这段时日,师妹就劳烦你了!“
紫璇抿嘴笑道:“放心,师兄!我只会好好休养,不会给冷大哥添麻烦的。”
冷如云立在她身畔,见她时而犹如解语花一般惹人怜爱,时而又巧笑嫣然,天真无邪,心中也是柔情涌动,向叶尘枫道:“叶兄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紫璇,不会让她再受伤害。”
童鹤仙和叶尘枫终于策马绝尘而去,紫璇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心中怅然。
一阵秋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冷如云忙为她披好披风,柔声道:“紫璇,外面太冷,我们回客栈吧。”
“好啊!冷大哥,从今以后,我就只跟着你了!”紫璇抬头对他粲然一笑,自然地挽住了他手臂。
见她对自己越来越依恋亲近,冷如云心中也涌起一股柔情,对她温颜一笑,和她依偎着漫步回去。
楚云茗离开之后,柳清商再去为上官无痕敷药疗伤,凌子规也在旁帮忙。
凌若夕在一旁关切地问:“上官大哥的伤怎么样了?”
凌子规拍拍她肩,宽慰道:“放心。虽说伤口很深,但大哥内力深厚,又和雨烟解开了心结,再得柳姑娘细心上药,相信很快就能恢复了。”
柳清商直起身子,道:“金疮药和绷带都不够了,还需要去……”
“我去吧!可惜上次石前辈给的治伤灵药已经用完了。”雲剑飞忙笑道,“柳姑娘照顾上官大哥和丁姑娘实在辛苦,这种跑腿的活,就交给我吧!”
“剑飞!我陪你去!”凌若夕便和他一起离开。
柳清商神色郁郁,轻声道:“上官大哥伤势未愈,还是不要运功和走动。待到半月之后,基本就能恢复如常了。”
“清商,你费心了。”上官无痕微笑致谢。
“雨烟,你也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柳清商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雨烟,眼神中充满牵挂与担忧。
凌子规平素心细,见她如此恋恋不舍的模样,心中生起几丝疑惑。
“子规!”上官无痕唤道,“你怎么了?”
凌子规回过神来,见他作势要下床,忙上前帮他穿好靴子,扶他在桌边坐下,又推雨烟到他身边。
见他若有所思,上官无痕以为他担心丝竹所中之毒,安慰道:“丝竹中的毒,你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有三个月时间,一定会想到办法解毒。现在,你和剑飞轮流为她运功排毒,就算不能全部清除,也能暂时控制住毒性。”
“是啊!”雨烟听他们聊到这事,也劝解道:“子规,‘唐门’的毒即使再厉害,京城内太子妃也有‘妙手神医’的医典,配合御医,想要解毒,也非难事。”
“我明白。”凌子规点头道,“大哥,雨烟,你们先休息。我现在回房去为丝竹运功逼毒。如果有事,你们叫我便是。”
雲剑飞和凌若夕去徐州最大的药庐取好伤药,正要返回,忽听一人召唤。“剑飞小兄弟!凌姑娘!”
他俩诧异回头,只见前面街上站着一名佩剑中年男子,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俩,一名青衣少年侍立在旁,正是“点苍派”掌门石近轩和其子石少羽。
上次他携子挑战上官无痕,雲剑飞代为出战,他在败后尽显掌门气度,还指点他们红衣行踪,心怀甚是坦荡。雲剑飞对他也颇为敬重,忙上前抱拳道:“原来是石前辈!许久不见!”
“杭州一别之后,没想到在这里邂逅,你我真是有缘。”石近轩一把拉住他手,微笑道,“我们去喝上几杯如何?”
雲剑飞一愣,心中想到上官无痕的伤药,正想推却。
凌若夕却见石近轩如此热情,不忍拂其美意,便笑道:“石前辈盛情相邀,那我们就却之不恭啦!”
石近轩笑道:“还是凌姑娘爽快!”
于是四人便在附近酒楼雅间就坐,点了一些酒菜。
石近轩微笑注视着雲剑飞,道:“上次切磋时,小儿不慎伤了你,现在伤势如何了?”
雲剑飞笑道:“早已好了,不妨事。”
“有劳石前辈挂心。”凌若夕粲然笑道,“伤好得这么快,还多亏石前辈上次赠的伤药,真是有效!可惜已经用完了。这次上官大哥身受重伤,我们刚刚出来买了伤药,不过比起‘点苍派’灵药,还是差了好多!”
石少羽为人沉默,一直一言不发。见她颇为伶牙俐齿,侃侃而谈,其实就是想再讨要伤药,不由微微皱眉。
石近轩当然也明白,不禁莞尔。“上官少侠受伤了吗?那我们可得去探望探望……”
“探望就不用了。虽然受伤,但雨烟姐姐已经回到他身边,我们最好不要打扰他们。”凌若夕笑靥如花,露出洁白的贝齿。“石前辈如若有心,不如再给我们一些‘风灵续创膏’吧!”
见她毫不顾忌地讨要伤药,雲剑飞也颇为尴尬,悄悄拉她衣袖,阻止道:“若夕,你别……”
石近轩哈哈一笑。“我就喜欢凌姑娘的快人快语,毫不做作!少羽,拿些‘风灵续创膏’出来!”
原来,“风灵续创膏”是“点苍”创派始祖沧海真人独门伤药,疗效极佳,当然制药过程也极为复杂不易,甚是珍贵。上次石少羽误伤雲剑飞,错在己方,给他也就罢了,这次他们居然明目张胆地索要,实在是脸皮极厚。但父命难违,石少羽只得取出怀中最后一个瓷瓶,见凌若夕满脸欢然笑意,心中更是不爽。
“多谢石前辈!”雲剑飞抱拳恳然道,“我们两次蒙前辈相助,实在是感恩戴德!”
“江湖道义,理所应当,何足挂齿?”石近轩脸色一沉,又道:“剑飞,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告诉你们,请转告上官少侠:‘琅環洞天’的武功秘籍之事,是‘唐门’掌门故意泄露。相信‘青城’等派已经和你们交过手了……”
“不错!”凌若夕抢着道,“不过‘青城派’的那些道士,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如果各派自以为阵,都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石近轩正色道,“但如若垂涎秘籍的那些门派联合起来,就难以应付。之前,‘唐门’掌门仇胭脂曾游说我加入他们,去修炼一个什么阵法,我拒绝了。但他们哪里会甘心,一定会再联系别派,练出阵法来抢夺‘烟雨图’。你们和上官少侠一定要小心防范!”
雲剑飞心中一凛,再次道谢。“多谢前辈提醒!我们回去之后会转告上官大哥。”
石近轩颇为欣赏地瞧着他,微笑道:“剑飞,还有一事,我很想知道。上次见你出手,出剑虽快,但颇为驳杂,似乎不是出自一门一派。不知你师承何处?”
“他呀!自小是孤儿,好多武功都是偷学来的!”凌若夕抢口答道,“后来认识了我哥哥,还有上官大哥,都教了他一些家传的招数。”
“原来如此!那你可真是武学奇才!”石近轩上下打量他,又道:“我看你出招之间,和我们‘点苍剑法’暗合。我们又颇为有缘,我若有意收你为徒,授你‘点苍剑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原来,自上次雲剑飞和石少羽过招之后,石近轩就颇为留意这个少年。“点苍派”创派不久,人才奇缺,沧海真人的入室弟子也就唯有他一人。而他虽收徒不少,但都资质平庸,而其子石少羽,虽自幼得他指点,习武勤勉,奈何天资有限,最终也难成大器。而雲剑飞截然不同,偷学武艺,得人偶尔指点,都能跻身江湖二流高手之列,天赋奇高,如能加入“点苍派”,定能发扬光大。
雲剑飞和凌若夕对视一眼,抱拳道:“‘点苍剑法’如此精妙,能得前辈看重,真是晚辈的福气。可是,我们在一年前已拜‘江南神丐’为师,习得‘凝霜剑法’。未得恩师应允,不敢改投别派,还望前辈见谅!”
石近轩点点头,甚是遗憾。按江湖规矩,一人若想另拜名师,必须得师父首肯,否则即为大逆不道。当年叶尘枫便是在紫虚道人授意之下另拜童鹤仙为师,而童鹤仙收他俩为徒,也是一半当真一半玩闹,传了他们“凝霜剑法”之后就杳如黄鹤。但雲剑飞从小混迹江湖,极重道义,尊师重道之礼也一直严格遵守。
凌若夕见石近轩一脸憾色,见本有名师青眼,分明是大好机会,心有不甘,于是在旁笑道:“石前辈您也别失望。待到下次我们见到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和他说起今日之事。他向来豁达大度,一定会答应的,到时候剑飞再来拜师也不迟啊!”
石近轩眼中一亮,拍拍他肩,笑道:“那好!那我们就等你们好消息啰!”
见他是真心欣赏和想要栽培自己,雲剑飞也颇为感动,重重点头。
客栈房内已无他人。上官无痕展开 “烟雨图”,放到雨烟手中,感慨道:“雨烟,那日,我们就是为了‘烟雨图’中的秘密而被迫分离。现在你终于回来了,这幅‘烟雨图’也还在我们这里。现在回想这一年和你共赏江南烟雨,真是恍如隔世。”
雨烟伸手在卷轴上轻轻摩挲,也想到此乃他们二人的定情之物,没料到竟藏着地图而引起了这一场轩然大波,叹道:“如果它真的只是我们的‘烟雨图’该多好……只可惜,我已经看不见它了……”
上官无痕轻轻揽住她肩,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们也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和腿。这段日子,就让我来做你的眼和腿,在你身边照顾你。”
雨烟也不由依偎在他身边,轻声道:“上官大哥,我之前装作不记得你,让你那么伤心。对不起!是我错了……”
“那两天,眼看着你对我不理不睬,我真是生不如死。”上官无痕又微微搂紧了她,苦笑一声。“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当初你对我情深意重,我不也是没有好好珍惜吗?直到你为了救我,宁愿被你爹抓回去,我才有所觉悟。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两天我才感受到你当年为我受过的苦。这些,都是我欠你的。”
听他提及往事,想到当年自己对他爱恋极深,他却另有所属,而现在却又尝尽自己之前受过的痴恋之苦,雨烟心中也百感交集,倚靠着他的肩头,浅笑道:“那现在,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吗?”
“怎么会呢?你当年为我受那么多苦,哪里会这么容易偿还?至少得还一辈子……”说到这里,上官无痕心中爱深情浓,不禁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上官大哥……”如今她身有残疾,他却更是怜爱疼惜,雨烟心中也涌上一股凄楚的甜蜜,不禁盈盈含泪。
见自己倾情表白又令她感动欲泪,上官无痕微微一笑,忙转移话题,从她手中拾起那幅“烟雨图”,问道:“雨烟,这幅图,你是打算继续保管,还是交给子规?”
就在这时,挂在床头的“白玉寒光剑”突然微微颤抖。上官无痕顿时一凛。
“我看,还是交给我吧!”还不待雨烟回答,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雨烟一听便知来人是谁,不禁一颤。“丁原?是你!”
丁原一脸怒色,阴阳怪气地道:“小师妹!想那日你突然堕崖,我还为你痛哭了一场。没想到你没有死,当初还用假的‘烟雨图’瞒骗我们。虽然瘫了瞎了,还在这里和上官无痕打情骂俏!如果师父在世,一定会被你气死!”
原来,他和红衣知道雨烟未死,陪着仇胭脂从扬州“杏花酒坊”撤离之后,便一路北上来寻找她。好不容易探听到她所住客栈,刚来查探,便发现她和上官无痕亲密相依,还情话缠绵,不由怒火上冲,夺门而入。
上官无痕一把卷起“烟雨图”,站起身挡在雨烟身前,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道:“丁原!你如此不要脸,还在外面偷窥,你师父虽然死了,也一定会被你气活!”
丁原见他脸色蜡黄,手捂腹部,说话时也明显中气不足,便知他已受重伤,哼了一声:“别废话了!今天可是天赐良机,看你重伤在身,又无旁人,我是小师妹和‘烟雨图’都要,顺便要了你的命,又有何不可?”
“那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上官无痕一把拔出挂在床头的“白玉寒光剑”,雪亮的剑尖对准了他。心中却万分焦虑:子规怎么还没来?此时楚云茗和凌若夕、雲剑飞均不在客栈,留在此地唯一会武的只有凌子规。照理说他听到这么大动静应该会赶来,但为何迟迟没来?
丁原也看穿他的心思,冷笑道:“别想着你那个兄弟凌公子会过来帮你,现在自有四师妹在招呼他。我们俩还是好好算算这么多年的旧账吧!”
雨烟也是一惊。听他所言,红衣也来了,正在纠缠凌子规。照理现在应该是个良机,能制住他俩索要“炎冰散”的解药。只可惜上官无痕重伤未愈,凌子规正在为丝竹逼毒,柳清商不会武艺,又如何能制住他俩?
上官无痕自然也想到此节,明知己方胜算渺茫,也只能先发制人出奇制胜。剑尖一抖,衣袖挥卷,剑光闪闪,笼住丁原上身,正是家传妙招“风卷残云”。
丁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果然被他攻了一个措手不及,在“白玉寒光剑”耀眼的剑光中左支右绌,只守难攻。
“白玉寒光剑”自上而下一扫,这招“坚壁清野”,招式甚长,看似粗拙,其实后着极多,精妙无穷。他和丁原交手多年,本难分上下,这一年来也各有精进。但这么看来,从武功招式上,他略胜丁原一筹。只可惜他毕竟身负重伤,使出这两招家传剑法,伤口已重新撕裂,内息也被牵动,气血上涌,这一剑的后招还未施展出来,他便体力难支,吐出一口鲜血!
如此大好时机丁原怎会放过,一脚踢来,将他踹倒在地,顺手一剑挑起尚在桌上的“烟雨图”,卷入他手中。
“上官大哥!”雨烟听到响动,知道上官无痕重伤难敌,连忙循着他倒地的方向摸索过去。
上官无痕一把拉住她惊惶乱摸的手,勉强安慰道:“我没事。”
“上官无痕!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丁原长剑一抖,狞笑着靠近。
雨烟虽目不能见,也能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她忙以身挡在上官无痕之前,含泪大声道:“丁原!你已经拿到‘烟雨图’了,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呢?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见她每次都不顾自己性命挺身相护,丁原登时怒火中烧,叫道:“好!你想和他死在一起,我就成全你!”一招“落井下石”,剑光由上而下,有如千钧巨石从空而堕一般重重落下。
如果是当年的他,一定顾惜雨烟而手下留情,但在“唐门”这一年,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心狠和绝情,便再不会顾忌雨烟性命。就算自己得不到,也绝不能让她和上官无痕好过,自己也要亲手毁掉他们!
上官无痕此时内息纷乱,伤口剧痛,已完全不能再运功抵挡。眼见雪亮的剑尖就要刺到雨烟胸口,大急之下用尽全力,一个翻身将雨烟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脊背去挡住凌厉的剑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呼呼风声,一个重物从外飞了进来,砸中丁原持剑的手,长剑也直飞了出去,插在床头,兀自摇晃!
上官无痕趁此良机搂着雨烟翻身逃过这一剑,这才发现这个重物是一个包袱,跌落在地。而丁原也被这个包袱砸得气血翻涌,一时间说不上话来。这包袱虽不是暗器,却被人以独门暗器功夫掷出,可见来人武功不弱,内力颇强,尤其是暗器功夫,堪称一绝!
是子规赶来了?上官无痕第一个想到的是凌子规,按他的功力应该有此威力,但转念又想到如果是他,一定使用扇中金针,断不会扔过来一个包袱。来人究竟是谁?又为何有意救下自己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一抹青影一晃而入,只见她身着星辉色衣衫,容色清丽,神情柔和,竟然是柳清商!她淡定地越过尚未回过神的丁原,上前扶住他俩。“上官大哥!雨烟!你们怎么样了?”
“清商……”雨烟也听见有人使暗器救了自己,绝没有想到是她,煞白的脸上尽是惊诧之色。
上官无痕在她的搀扶下搂着雨烟回到轮椅上,此刻也来不及多想柳清商为何会使暗器,低声道:“‘烟雨图’落在他手上了。”
柳清商顿时一惊,转头看向丁原手中卷轴,正欲发话。
丁原见势不妙,一个飞身就窜了出去。原来,他眼见柳清商赶到救下上官无痕,明白已无杀他良机,好在“烟雨图”已到手,便二话不说,直接逃离。
柳清商也知“烟雨图”事关重大,朝上官无痕望了一眼,便施展轻功,飞身追了出去。
雨烟也听出声响,诧然道:“清商她……原来会武功……”
就在这时,凌子规也匆匆过来。“大哥!雨烟!你们没事吧?方才红衣来偷袭……”
此时哪里来得及详说,上官无痕朝外一指,立时打断他道:“丁原抢了‘烟雨图’,清商追去了。你快去帮忙!”
凌子规大惊失色,连忙飞了出去。
上官无痕重伤之下被迫出招,伤势加重,内息在百骸中乱窜,此时眼前危险暂解,他长吁一口气,跌坐在桌前。
雨烟颤抖地伸手过去,想到他方才不顾一切为自己挡剑,不禁泪眼盈盈。“上官大哥!刚才,你为了救我,差点……”
上官无痕一把搂住她,温言道:“方才明明是你在救我。雨烟,我们早已说过,一定要同生共死,不再分离!”
雨烟摸索着想要去触碰他腹部的伤口,颤声道:“你的伤口,是不是又裂了?上官大哥,我真的没用,总是害你受伤……”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待会剑飞他们回来,再重新上药就好了。”上官无痕轻轻搂紧她,柔声安慰,目光却瞥到了地上的包袱,暗想:清商身有武功,我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她收拾了包袱,难道是打算离开?
柳清商身形轻盈,脚不沾尘,对前面的丁原紧追不舍。丁原一路从客栈所在的城内市集,一直逃往城北的郊野,而始终都摆脱不了她。
就这样飞身遁逃了一个时辰,已来到徐州北郊的那片熟悉的柳林。已到巳时,这片金柳在深秋日禺柔和的阳光中随风荡漾,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丁原一见四下无人,自己也确实飞奔疲惫,索性停下脚步,笑道:“丹柔姑娘,真是好轻功啊!”
柳清商也飞身落地,淡淡道:“丁原!‘烟雨图’不能给你!”
“我又不是占为己有!”丁原呵呵一笑,语气中颇为讨好。“我这是拿回去交给三夫人你师姐呢!她现在正在修炼‘寒梅三心阵’……”
这时,一抹红影也从半空中落下,原来是红衣。方才丁原和上官无痕相斗之时,她趁凌子规给丝竹运功逼毒之际出手偷袭,在和凌子规相斗之时占得先机,后来听到丁原已拿到“烟雨图”,便撇下凌子规飞身跟来。
她也对柳清商轻蔑地一笑,不怀好意地道:“丹柔姑娘,三夫人派你到楚云茗身边,打探‘来凤琴’的所在,你为什么又来替上官无痕追讨‘烟雨图’呢?”
而这句话也被一路追来的凌子规听到,他落在地上,简直不敢置信,一脸讶然,瞧向柳清商。“原来,你是‘唐门’的人?”
“当然。凌公子你还不知道吧?”红衣也颇会落井下石这一狠招,媚然笑道:“这位,就是‘唐门三姝’之一,丹凤妹子的义妹丹柔姑娘。相信你也听过江湖传言了,丹柔姑娘人称‘血观音’,比起她两位师姐也是不遑多让,暗器和用毒,都是一绝。至于轻功,你也都看到了。”
凌子规一路追来,早已看出柳清商轻功甚佳,确在自己之上。之前楚云茗介绍时还说她以说书为生,但她又医术精妙,自己早生怀疑。但万万没料到,她竟是“唐门”派到楚云茗身边,伺机打探宝琴秘密的奸细!“原来,你接近我们,真的另有目的?”
柳清商乍然被红衣揭穿身份,又见凌子规得知真相的诧异难信,心中有愧,低头道:“对不起。我……本不想欺骗你们……”
凌子规为人洒脱,见事也快,立时明白这是红衣故意挑拨离间,伸手一拦。“柳姑娘,你不用向我解释!如果你真觉对我们不住,便和我一起夺回‘烟雨图’吧!”
“凌公子口气倒是不小!那我们倒要继续比划比划了!”红衣一笑,从腰间扯出一条蛇形长鞭。
适才她趁自己运功之际偷袭得手,害得自己气血涌动,凌子规正气恨不已,但又不由得瞥向柳清商。心知如果她相助自己,以二敌二,尚有胜算,但如若她和丁原红衣合伙,自己定是难以取胜。
丁原也深知此节,笑道:“丹柔姑娘,可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听命于三夫人,和你可是同门!如果被三夫人知道你帮他们抢夺‘烟雨图’,可是不妙……”
其实柳清商之前一直在内疚痛苦中熬煎,这一夜苦思之后早已做出决定,听他如此言语相激,便走近凌子规身边,正色道:“不用多言。我已经决定脱离‘唐门’,不再受他们控制。还劳烦你们回去向我二师姐转告!‘烟雨图’是雨烟之物,还请你们交回!”
丁原和红衣都是一惊,相互对望一眼。
红衣满脸诧异,问道:“你真的要脱离‘唐门’,难道你不知道‘唐门’会怎么对待叛徒吗?数百年来,可从来没有人敢……”
“四师妹!何必和她多说?”丁原打断她道,“她背叛‘唐门’,自有三夫人处置,我们何苦操心?”
柳清商身上并无兵刃,四下望望,飞身而起,踏着随风袅娜的柳枝一跃而过,而当她轻盈落地时,手中已多了两枝长长的柔软柳条,上面挂满或金黄或碧绿的柳叶。
凌子规轻摇折扇,笑道:“柳姑娘,你这是知道他们要逃,还折柳相送啊!‘留却一枝河畔柳,明朝犹有远行人。’我看还是免了吧!”话音未落,忽然折扇一横,一丛金针飞射向丁原。
他明明含笑说话,还吟诗戏谑,丁原不通文墨,正在思索他所言何意,万料不到竟在这时他突发金针,大惊之下躲避不及,左肩中了好几针。他眉头一皱,换了左手持画,右手忙着拔出针头。
就在这时,柳清商左手挥舞,手中的柔柳有如长鞭一般袭来,扫过他左臂,他竟然手臂一痛,手中的“烟雨图”跌落在地。他大惊之下正要俯身拾起,那柳枝打了一个卷,缠向了他左臂。他一个翻身避过,柳枝趁机一卷,将他左臂缠住,而她右手一挥,手中柳枝卷起地上卷轴,这幅“烟雨图”刹那间便落入了柳清商手中。
原来,这一招来自仇胭脂的“水蛇鞭法”,名为“云舒霞卷”,本来是双鞭奇招,却被她用双柳巧妙使用,而这一招兔起鹄落,令他仓皇之间完全无力对抗。当年仇胭脂窥见水蛇蜿蜒前行,触发灵感,以此自创了鞭法。当时的“唐门”掌门乃是她师父颜端,也正是收养柳清商的义父,他召来众徒,合五人之力,穷两年之功,以家传“七煞夺命鞭法”为根基,创出了这整套得意武功“水蛇鞭法”,极具威力。而这些招数名称,都是颇擅诗词的柳清商所起。这一招“云舒霞卷”,当年也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她所创,后招精巧,果然一举得手!
红衣在一旁也看得呆了。这一年她苦求仇胭脂传授这套“水蛇鞭法”给自己,这一招“云舒霞卷”当然也习得,但个中精妙,待柳清商此时使将出来,她才霎时领悟。当时寄居“唐门”时,她只觉柳清商这个“唐门”小师妹对自己颇为冷淡,也从未显露武功,一直都小瞧了她,曾暗想她小小年纪竟跻身“唐门三姝”,甚是不忿。此时她一出手,红衣方惊觉她果然乃武学奇才,年纪轻轻无论内功、轻功、暗器还是鞭法,都在自己之上。两枝一碰即断的柳枝,在她手中竟完全不逊于仇胭脂的灵蛇双鞭,这时才对她刮目相看,生起敬畏之心。
凌子规见丁原和红衣都一时愣神,心知这是大好良机,正好可以捉住他们逼其交出“炎冰散”解药,便折扇一合,纵身过去,向红衣腰间“章门穴”点去,正是凌家家传“三十六计”的第二十招“混水摸鱼”。
红衣见机比丁原更快,立时回过神来,右手挥鞭,一招“水蛇鞭法”的“珠围翠绕”,蛇头打着卷儿向他吐着信子。他甚感恶心,不愿用掌接招,便展开折扇,也飞旋着挥舞,正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二十七招“假痴不癫”。
那边,柳清商将“烟雨图”卷轴插入腰间,和丁原也斗在一起。丁原一心想要夺回“烟雨图”,但无奈她武艺精巧,自己的长剑适才和上官无痕相斗时遗落,此时只能靠双掌缠斗。明明柳清商也只用了双枝柳条,在她手中却有如柔韧双鞭,根本近不了她身,遑论抢夺画轴?
丁原一直落于下层,可红衣却颇占上风。凌子规折扇点穴招数虽然不弱,但先前为丝竹逼毒耗费不少真气,更何况红衣那时还趁机偷袭,导致他内息混乱,气血上涌?虽然此时他奋力和她相斗,但明显感觉他招式虽精,内力却不济。
她知他一心想要制住自己讨要解药,便心生一计,故意卖个破绽,右手长鞭挥舞,但左手却捂住左腹,似是有伤。
凌子规随即发现她鞭法稍有凝滞,便趁机折扇挥动,逼向她面门,搅得她眼花缭乱之时,左手突然拔出腰间所插长笛,当作点穴笔,直指她腰间“巨骨穴”。此穴乃每人身体大穴,一被点中就再不能动,如若一击而中,那一定能制住她。这一招,正是“三十六计”之第八计“暗渡陈仓”。
但没想到红衣眼中寒光一闪,左手从袖中突然滑出一只红镖,“嗖”地向他飞去。这一暗器突发,实在让他措手不及。幸好他见机急智,赶紧就地连续转了好几圈,终于摆脱红镖的追击,那支镖也飞到对面地上。但这一运力飞转,让他大耗内力,方才纷乱的真气更是在体内到处乱窜,一时间气血上涌,喷出一口鲜血!原来,还是红衣之前在客栈的偷袭,导致他在打斗中受了严重内伤!
红衣一见暗器无效,但歪打正着令他气血翻滚,登时大喜,正欲乘胜追击。谁料一枝柔柳忽地飞来,卷住了自己手中的长鞭。此时的她对柳清商颇为忌讳,见她出手救了凌子规,不敢懈怠,长鞭一挥,和她缠斗。
丁原也见势上前,师兄妹二人合力和柳清商相斗,一时间难解难分。单打独斗,两人均不是她对手,但现在以一敌二,还是颇为吃力。不过她双鞭飞舞,分心两用,两人仍是讨不了任何好处。
凌子规趁机退出战团,调息内力,稍稍平复之后在旁观战,心中暗赞柳清商天纵奇才,不到双十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已完全可跻身当今武林一流高手,比自己尚高一筹。如若她所持趁手兵刃,估计丁原红衣两人也难敌。
十数招后,柳清商忽然变招,双手挥舞,两条柳枝风驰电掣,同时向二人卷去,顿时柳叶纷纷飘落,其状甚美。先前她持柳枝打斗良久,柳叶也甚少凋落,而此时却落英缤纷,可见她招式当中已深蕴内力。这一招本是“水蛇鞭法”之妙招,她当年起名为“争妍斗艳”,意为二鞭威力均强,竞相比试,难分高下。
红衣明知这招妙处,但仍被柳枝拂来时传入的内力一震,踉跄后退。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凌子规的金针也极速飞来,扎中她右臂臂弯“曲池穴”,她登时整只手臂乏力,长鞭落地。
而丁原也险些被柳枝袭倒,见红衣踉跄难立,正想伸手搀扶。没料到胸口一痛,低头一看,原来又是凌子规趁机偷袭,三支金针插入自己右胸。
柳清商一招之间,他俩同时遭到凌子规的暗算,两人都觉金针扎处一阵麻痒,不由慌乱失措,方才丁原肩头中针时已觉不妥,而此时所伤乃是胸口,更是忐忑。
其实上次交换丝竹时,他就中过凌子规的金针,也有麻痒之感,回去找仇胭脂解毒,才知只是普通麻药。但再次中针,不知是否还只是寻常麻药?他二人也知凌子规为人不羁,不爱守所谓道义规条,才会趁人之危来偷袭自己,经历上次变故之后,他果真在针中施毒也绝非不可能。是以此时两人都慌乱如麻,不再敢抢夺画轴,对视一眼,相扶飞身远去。
凌子规见两次暗器都得手,本大喜过望,见二人不由分说就逃遁远去,就欲施展轻功直追。
“凌公子!穷寇莫追!”柳清商力战二人,已显疲累,心知他的想法,阻拦道:“丝竹姑娘的毒,我自有办法。”
凌子规一怔,这才想起原来她本是“唐门”中人,制出解药也绝非难事。而经历这番合力打斗,他方才猛然得知她身份的猜忌和惊疑也减少许多,既然她愿意出手解毒,自己也不需冒险追击。抱拳道:“柳姑娘大恩,在下先行谢过。”
柳清商本来打算留书出走,没料到竟经逢如此变故,将腰间的画轴取出递给他,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见她居然把好不容易抢夺回来的“烟雨图”交给自己,凌子规又是一愣,更是暗自判断即使她是“唐门”中人,也一定是友非敌。
当他们回到徐州客栈时,已近未时。雲剑飞和凌若夕早已回来,惊觉变故,已为上官无痕重新敷上“点苍派”的治伤灵药“风灵续创膏”,照顾好尚在昏迷的丝竹,焦急地等候他们归来。
凌子规将“烟雨图”交还给上官无痕,道:“大哥!柳姑娘和我已经把‘烟雨图’追回,你收好。”
“辛苦了,子规。”上官无痕转向柳清商,温言道:“清商,原来你会武功,今日真是多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和雨烟可能都难逃毒手。”
柳清商垂下眼帘,轻声道:“上官大哥,别这么说。是我骗了大家。我……我一直对大家隐瞒了我的身份。”
雨烟听她语气中满是歉疚,忙柔声道:“清商,我们相识以来,你一直在帮助和照顾我们,从未伤害过我们一丝一毫。即使你对我们有所隐瞒,也一定不是有意为之。无论如何,我和上官大哥对你,只有感激。”
“正是。”凌子规接口道,“方才若不是柳姑娘相救,我也一定为红衣所伤。纵然她是‘唐门’中人,也决定脱离‘唐门’,弃暗投明了。”
在众人震惊之时,柳清商也坦然承认道:“不错。我就是‘唐门三姝’之一的颜丹柔。”
上官无痕和雨烟都是大惊失色,她耳边更是回响起当初童鹤仙所言:“最厉害的,却不是她俩,是她们的小师妹,‘血观音’颜丹柔。”
“颜丹柔是颜丹凤的妹子,还不到二十,据说长得像观音菩萨一样端庄秀美,却综合了她两个师姐的本事,最擅长的就是毒药和暗器,杀人不见血。她一直待在川内,足不出户。连我这个‘江湖百晓生’,也从未亲眼见过她。”
但他们绝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神秘美貌的“唐门”“血观音”,竟是眼前帮助他们良多的柳清商!
既已做出决定,柳清商便再无隐瞒,道出自己的经历。“我幼时父母双亡,十岁那年被拐入青楼,不久后得‘唐门’掌门颜端收为义女,带入蜀中。义父为我改名颜丹柔,养育我成人,授我武功和施毒解毒之法,对我恩重如山……”
原来,颜端无意中救下流落青楼的少女柳商,发现她天资聪颖,对武功和用毒都极有天赋,便收她为义女,让她和大弟子唐敖之、二弟子仇胭脂、亲女颜丹凤一同习武炼毒。后来颜端去世,本来遗命让她继承衣钵,将自己制毒解毒之秘籍交给了她。谁料引起三人觊觎,待她既威逼利诱又假意讨好,总之使尽尔虞我诈之计,终于令她自愿交出秘籍。后来无论是唐敖之还是仇胭脂执掌“唐门”,都对她颇为忌惮。
此次出川抢夺“琅環洞天”武功秘籍,她压根不愿,但仇胭脂以掌门身份命令,颜丹凤又以父亲深恩相胁,她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心中却想趁此机会和冷如云相见,去祭拜已逝的舅父舅母。
谁知,刚出川不久,仇胭脂便以她和紫璇有七八分相似为由,命她在保定“杏花酒坊”以说书女子身份出现在楚云茗面前,刻意接近他,套出“来凤琴”所在。是以她刚和楚云茗相处时有意引他说到“来凤琴”,但那时她便对楚云茗心生情愫,不愿套话成功之后离开,是以一直没有问明宝琴所在。
仇胭脂见她许久都未成功,以为楚云茗对她还不够亲近而相瞒,便特意要让他真心钟情于她,才会派颜丹凤和松柏道人去拦截他们,并故意让他在雨烟和她中选择其一,令他在危难之时明白自己的情意。而经历了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对,柳清商对楚云茗也是情根深种,对于自己实乃颜丹柔的真实身份,她只能深藏心底,继续隐瞒,因此痛苦万般,只能拒绝了他的深情告白。
上官无痕和雨烟的重归于好,令他俩都有所顿悟,都勇敢地踏出自己的那一步。楚云茗也终于明白她深有隐衷,她也决定不计代价叛出“唐门”。昨晚她已留信给楚云茗,今晨为上官无痕治伤后本已回房收拾好包袱打算悄然离开,没料到丁原出现重伤上官无痕抢走“烟雨图”,在危难之时她只能出手相助。
言明一切之后,柳清商黯然道:“各位,对不起,是我欺骗了大家……上官大哥,我放了一封信在云茗房间,他回来后自会明白一切。”
雨烟摸索着一把拉住她,问道:“清商,你收拾了包袱,是打算离开吗?”
“我已无颜留下。”柳清商打开桌上的包袱,只见里面除了几件衣物,便是一个药箱,里面放有大大小小十多个药瓶。她取出一个玉白色瓷瓶交给凌子规。“凌公子!这是‘炎冰散’解药,你在今晚子时尽数给丝竹姑娘服下,她所中之毒自然便解。”
雲剑飞冲口而出。“就这么简单?这真是解药?”
柳清商淡然一笑。“如若不信,各位也尽可扔掉。”
凌子规连忙接过,恳然道:“柳姑娘如若想害丝竹,根本不需多此一举。我相信你!姑娘大恩,在下铭记!”
见柳清商重新裹好包袱,背于肩上,上官无痕忙道:“清商,我们并没有怪你,只会记得你的恩情。你根本不用离开……”
“清商!”雨烟也蹙眉急道:“就算你要走,也要等云茗回来之后啊!他回来不见你,一定会心急如焚啊!”
柳清商一颤,一提到他,她就忍不住一阵心痛。“云茗?我更没有颜面再见他……雨烟!请你替我转告他:我不求他原谅,只希望……他能忘记我对他的伤害……各位保重!”
“剑飞!若夕!”上官无痕递个眼色,要二人拦截住她。料想方才她苦斗过丁原红衣,内力消耗不少,两人双剑合璧应该能留下她。
但柳清商已料到他二人会上前阻拦,右手一扬,顿时升起一层袅袅淡青色烟雾,又似乎有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异常惬意,让他俩沉醉其中,忘乎一切。
当烟雾散去,柳清商已消失不见,不知芳踪。
楚云茗在酉时方回,万万没料到眼前情形和清晨离开时已有云泥之别。
得知柳清商原来就是“唐门”颜丹柔,接近自己乃是奉命套出“来凤琴”所在,而她却从丁原手中夺回“烟雨图”,留下解药救治丝竹,言明要脱离“唐门”,却又负疚离开。当上官无痕对他道明这一切时,他完全不敢相信,只感觉一个接着一个晴天霹雳连续从头顶劈来,炸得自己几欲晕倒。
他踉跄冲回房内,赫然见到桌上她留下的那一封信。看着信笺上清丽文秀的字迹,果然就是当时在仇胭脂所开保定“杏花酒坊”屏风所书墨宝一模一样,这才相信当时以说书人身份出现在他眼前的她,果真是来自“唐门”。
他颤抖着双手,默默读着她的留书,也能深深感受到字字含泪,又字字含情。
信中,柳清商再无任何隐瞒,坦言自己当初受命接近他的目的,也讲述了自己离开舅家之后的遭遇,如何被拐入青楼,如何被颜端相救收留,如何习练武艺和用毒。
“云茗!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似乎耳畔想起了她凄婉的声音。“但是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楚云茗眼中含泪,暗暗呼唤:商儿!我都明白!我没有怪你!你从来就没有负过我!可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我再也无颜见你,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和你相处的这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但只愿你能忘记这段时日我们的相处,就当作我从未出现过……”眼前的信笺上晕着水纹,是她写信时落下的珠泪吗?耳畔她的声音更是凄绝。“忘了我吧!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姑娘……”
不!楚云茗已是寸断肝肠,含泪唤道:我不会忘记你!商儿!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你! 商儿!
当他在痛苦中做出决定之后,便去和众人告别。
上官无痕也明白他的心情,叹道:“好。云茗,你安心去寻清商,一路留下记号。既然现在丝竹姑娘的毒已解,我们就不需着急北上了。”
“柳姑娘对我们,实在恩情深重。”凌子规也不由感慨。“云茗兄,相信她也会明白你的真心,解开心结之后,会愿意和你回来。”
“对啊!”雨烟接口道,“上官大哥和子规还需要疗伤,待好些之后,我们就顺着记号和你们会合。不过,云茗,你知道清商去了哪里吗?”
楚云茗哀然喟叹。“其实,天下之大,我也实在不知去哪里找她。”
雨烟思忖片刻,道:“我记得清商提过她想回常熟拜祭亲人。再加上我们本来打算北上,她有意躲避于你,多半会南下。”
她这一提醒,楚云茗有如在黑暗阴霾中,一缕阳光穿透厚厚云层直射过来,周遭骤然霍地明亮。“啊!雨烟,多谢你!我一定会找到她!”
自前日叶尘枫和童鹤仙离开之后,冷如云和紫璇更是情意日浓,几乎是形影不离。
不过紫璇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这两日都会午睡近两个时辰。而当她醒来时,意外地发现冷如云竟不在身边,心中甚是慌乱。
“冷大哥!”她一把推开冷如云的房门,却发现他正在更衣,刚披上云山蓝色绣袍。她顿时一怔,立即含羞转头。
冷如云整理好衣衫,淡然笑道:“紫璇,你今天午睡倒比昨天少了一炷香功夫。这个,你先换上吧。”
紫璇一愣,低头一看,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件玉色中衣,原来他方才就是回房脱下此衣。她伸手接过,发现原来乃薄玉及金线编缀而成。再看冷如云,之前他无论外穿何种衣衫,总是隐隐泛着点点青玉光泽,而此时却无,原来就是这件中衣所致。
“这就是我家传的 ‘金缕玉衣’,穿上之后刀剑无损。本是汉代‘中山靖王’陪葬之物。数十年前,‘崆峒派’中出了一位盗墓高手,将这两件‘金缕玉衣’盗出。先祖于他有恩,蒙他相赠其一。”是以冷如云动手时肆无忌惮,只攻不守。紫璇被捉走那晚,冷如云也曾挺身替她挡了红衣的飞镖,却毫发无伤,也正是“金缕玉衣”之功。这次紫璇被擒,他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如今只有他在她身边保护,将这件宝衣相赠,她也更多了一重保障。
“既然是你家传之宝,怎么能给我呢?”紫璇忙塞还给他。“你还要行走江湖呢,还是快穿上吧!”
冷如云拉住她手,再次放入她手中,目光深切。“你穿上它,我才放心。我不能让你再有任何危险。”
紫璇抬眸触到他满是怜爱的眼神,心中一软,脸上也是一红,只好点点头。
当她回房贴身穿上这件“金缕玉衣”,还能感受到他适才穿过的温度,不由得一阵欣喜,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娇羞动人。
看着她身上也泛着点点青玉之光,冷如云也放下心来。两人四目相投,都能感受到对方深深的情意,不由得相视一笑。
果然不出雨烟所料,柳清商在离开楚云茗之后,一路南下,打算先去常熟拜祭父母。之前从保定南下,她一直和楚云茗相伴,而此时此刻,却是孤身飘零,形单影只。原来,她早已习惯了楚云茗的陪伴,和他分离之后,“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夜晚错过投宿,她便在荒野燃起篝火露宿,却不禁回想起之前在野外露宿时靠在楚云茗膝头沉睡;栖身破庙时,又忆起之前借宿破庙时楚云茗温柔地为她盖上自己的披风;在酒店打尖喝茶时,又想到自己用“湘波绿”称赞楚云茗时他情不自禁地和自己双手相握;在客栈房中休息时,自己两度和他在忘情相拥……这些场景又不自觉地在脑海中浮现……
独自南下这三日,每到一处,每观一景,每做一事,她都不禁联想到和楚云茗相处的一切,他早已在她心里,即使决心离开,却也是挥之不去、念之不及、思之无望啊!
而这三日的寻觅,对楚云茗来说,也是最大的煎熬。每到一地,他都着意向人打听。当有茶寮酒店客栈小二或掌柜真的言道前日的确有此女子路过,他都欣喜不已,料想自己并没有找错方向。但无论他如何加快脚程,都还是追赶不上。
焦虑、牵挂、思念、激动等诸般情绪都在他心中不住涌动,他无数次地唤道:商儿!你怎么这么傻?我说过,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对你的心,始终不变!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前几日,柳清商劝解上官无痕的话又萦绕在他耳边:“女儿家的心思就是这样。总是想留最美好的一面给自己的心上人。如今她觉得自己已配不上你,不愿拖累你,只能选择远离你。”……
柳清商这日已经过淮安府,下一个城镇,应该是扬州府北镇宝应了。但两府之间,荒野无际,虽是平原地区,也偶尔有山峦出现。
她默默向前,忽地抬头,却发现眼前不远有七八株枫树,满树如火似霞的醉人红叶。深秋的日光从浓红的枫树林间倾泻而下,四处都是斑驳的光影,落在地面的枫影,如宝石、似寒星般耀眼夺目。她也陶醉于醉美的秋色中,暂时忘却满心痛楚。果然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啊!
看到这片枫林,她不禁想到徐州北郊的那片秋柳,忆起当日自己以秋柳作譬,让楚云茗耐心等待,也许她能有如柳树一般,苦侯春天重新焕发。而现在,她独自离开,就是为了解决自己“唐门”中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她不愿再逃避,朗声道:“二师姐!丹凤师姐!请出来吧!”
第十五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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