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魔

　　三式者院奠基三式，天元太乙，地元奇门，人元六壬。

　　其中太乙和奇门修者甚多，对这两式的研习也更多，奇门擅战，无论近身还是远身，以对环境的细化而衍生出无数术法，主修这一式对记性和临场判断有极高的要求；太乙的修行方式无限地趋近于修行六境，依靠玄之又玄的感知和根骨。
　　如果说太乙玄之又玄，那么六壬就是虚无缥缈，这一式修行的关键只有两个字：天赋。

　　六壬的主要运用方向，是演算，也就是俗称的占卜算卦。

　　訾灵抱着个筷子筒，伪装六壬一式的弟子，一路走一路摇，颇有点世外高人的风范。

　　路过的弟子见此一幕，也是十分惊异，旋即露出敬佩的神色——六壬一式难修是公认的。

　　他们循着别人走过的路，想坐享其成，而他们玄妙的行事也惹来不少目光，身后不少人跟着他们，想吃他们的冷饭。

　　中途两人还遇到教习扮演的“扰乱者”，通身用黑斗篷罩着，拦住一名弟子，要求对方满足自己的需求，否则就将对方辛苦得来的线索抢走。

　　“扰乱者”的需求果然也很变态——抢夺执法堂祖传神武“湛卢”；偷一坛四大祭酒家中珍藏的美酒；拿到大徵今上的亲笔御书……

　　被拦弟子痛哭流涕：“你们直说不让我过呗！”

　　双方发生了短暂的交手——这里指抓头发薅裤子。“扰乱者”的黑袍差点被拽下来，街口嗑瓜子看戏的訾灵明显看到“扰乱者”慌了一瞬，扭头对魔神道：“他们是不是知道自己很招恨，所以不敢露脸？”

　　魔神殿下一只手伸在她面前，高贵优雅的黑手套上堆满了她磕下来的瓜子皮，闻言沉默一瞬。
　　“这个问题重要吗？”

　　訾灵磕完了一整袋五香瓜子，拍拍手，“殿下我们走吧。”

　　“在外面不必如此恭敬，还有……”魔神盯着手中那堆瓜子壳，在訾灵面前示意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

　　訾灵装傻充愣地笑笑，魔神盯她两眼，扭头把垃圾扔到墙角的簸箕里。

　　总的来说，进展很顺利，轻松通过测验不是问题。

　　·

　　夜幕降临，天色暗了下来，参与测验的弟子还在城中奔波，訾灵和魔神殿下并肩坐在街头石阶上，面色凝重。

　　訾灵：“有点怪。”

　　魔神：“发布线索是为了筛选，但筛选的不是天赋优异者，反倒是更为差劲的那一批。”
　　停顿少顷，他补充道：“或者说，是最差劲的那一批。”

　　訾灵点点头，“为我之前口出狂言而忏悔。”

　　进展不顺利，测验对他们很不利。

　　一个时辰前，三式者院张榜公布了最新线索，这条线索指向城西的一个铁匠铺，白日二人借着虚无之相，基本掌握了所有谜底，这些谜底拼凑起来就能得到完整位置。
　　但一个时辰前的那条线索，却得出两个谜底。

　　三式者院公布的每一条线索都指向某个地点，那里有三式者院提前安排的人物，通过这些人物的考校，就能得到他们手中对应的谜底。

　　白天訾灵就注意到，考校内容其实就是对天地灵气以及术法修行的概念理解，跟以往的文试如出一辙，这场测验，其实是将死板的文试武斗合二为一，底层逻辑没有改变。

　　直到一个时辰前的那条线索，从铁匠铺出来的弟子们，共拿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谜底。

　　这个谜底在最终答案中起到决定性指向，一个指向城外，一个指向城主府。

　　自然，弟子们自己并未发觉这种差异，测验进行到此时，聪敏者甚至可以凭借残缺的谜底推测出“沉眠仙人”所在位置，大家都尽量藏着一手，以防被别人捷足先登，只有纵览全局的魔神和訾灵发现了这种异常。

　　他们分析出两拨弟子最大的不同在于修为，随后飞速赶往铁匠铺，魔神假装有过修行基础的优秀弟子，拿到指向城主府的谜底；訾灵假装空有脑子但修为差劲的中庸弟子，拿到指向城外的谜底。

　　两人拿着截然不同的答案，坐在街边陷入沉思。

　　“你在执法堂多年，仙门一直这样恶趣味吗？”魔神仰躺在台阶上，懒散却认真地发问。

　　訾灵双手托腮，思索着道：“我没见过，可能是一些年轻人开始上岗了吧。”

　　印象中比她小两届的师弟师妹们格外跳脱，如果是那群人干出这种事，她觉得完全正常，毕竟那几届的师弟师妹都不正常。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给天赋优异的新弟子一点来自师兄师姐的小小震撼吗？”

　　訾灵又摇头，“他们只是不正常，没那么过分。”

　　“不管怎么说，先去城外吧。”訾灵拍拍衣角，站起身，白日里“扰乱者”几乎只拦路有过修行基础的弟子，平平无奇的訾灵和魔神站在街边，他们看都不看一眼，扰乱的是哪方显而易见，“已经有人赶过去了。”

　　·

　　城外的夜幕比城内更深沉，明月高悬，见不到几粒星子。

　　荒僻幽静的乡间小路上有一间小木屋，木屋内点着一盏灯，一灯如豆映得窗纸昏黄，一刻钟前，两名弟子携手踏进这间木屋，就再也没有出来。

　　木屋旁是高耸林立的密林，二人高高倚靠树梢，安静观察着下方的木屋。

　　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一名弟子踏入，没有出来。

　　“决定性的谜底已经出现，接下来应该会有更多弟子进入，”訾灵道：“这场测验虽然古怪，但想必不会太过危险，三式者院不敢拿弟子性命开玩笑，殿下，要进去吗？”

　　“进去，孤没有感觉到杀意。”魔神慢吞吞道：“毕竟要找到沉眠仙人，拿到信物，那废物三少爷才有办法把我们送到虞城。”

　　訾灵眨巴眨巴眼。

　　魔神偏头看她，月色下的俊美眉眼淡漠深邃，又因为轮廓青涩而显出股矛盾的少年感。

　　魔罗族开辟魔海后，外貌就几乎不会再有变化，魔神殿下更特殊一点，他是息魔涧孕育的魔神，没有婴幼期，一旦化形就永生永世都是这样样貌。

　　……永生永世都是这幅，顶着少年脸，老气横秋说话的死样。

　　魔神：“伤心劲过了？”

　　訾灵：“……嗯。”

　　“那下次再把瓜子皮吐孤手上，自己去扔。”

　　“……”

　　他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微微皱眉，“不，下次不许把瓜子皮吐孤手上。”

　　訾灵是个很擅长顺杆爬的人，经常在她自己尚未做出判断的时候，眼睛先大脑一步得出周围人的态度，压在临界线上大鹏展翅肆意妄为。

　　她能在仙门“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是有一定原因的。

　　此时听对方说才有些恍然地反应过来，但同样的，也能捕捉到此刻并不如何严厉的气氛。

　　“哦……”

　　听到了，不改。

　　·

　　小木屋不大，带一个小庭院，用篱笆圈着，院子收拾得很整洁，推开木屋门，訾灵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的那盏青铜古灯。

　　“八苦青灯？”她讶异地出声。

　　魔神：“你认得？”

　　“……在执法堂悬赏榜上，挂了很多年。”

　　八苦青灯是一件流落在外的神武，早年间神遗之境开放，流落出一大批古神战场的遗宝，她的飞天琵琶是其中之一，八苦青灯也是其中之一。

　　但八苦青灯流入人间后就不见了踪影，毕竟是神武，放任在外祸患无穷，执法堂发布了高额悬赏，但这些年一直杳无音信。

　　她自学院结业那年，仙门同盟刚刚成立，四御学院改名执法堂，执法堂发布的第一批悬赏名单就有八苦青灯，因此印象深刻。

　　对于这件神武，仙门了解也不多，不过能挂在悬赏榜上，它一定有它应得的理由——

　　八苦青灯有灯芯，灯芯有灵。

　　灯芯喜欢听故事，苏醒的时候天南海北四处乱蹿，可一旦沉睡，这些收集的爱恨情仇，就会变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幻梦，把过路人强拉进来。

　　幻梦分为几类，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正是人生八苦。

　　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
　　幻梦的真实程度，是根据修行境界成倍增长的，毫无根基的普通人能轻易勘破虚实，自幻梦中苏醒。

　　“……怪不得这次测验如此奇怪，城主府和城外，是两个赛道，城主府考校那些有根基有天赋的弟子，而来到城外的，是聪敏灵慧，通晓灵器法术，但实力薄弱的弟子。”

　　訾灵把玩着自己肩头的小辫，若有所思地说：“沉眠仙人，会不会就是灯芯？青灯落在白杨城附近，正好三式者院招新，借助我们这一批实力薄弱的弟子把这根搅屎棍捉拿归案，发放的玉符也很有意思，岂非就是怕弟子们陷在青灯幻梦中，留下一道连通外界的绳索……”

　　这种玩法仙门中很流行，每年的仙门大比或者执法堂乾坤对阵都是类似的设置，自由度越高，越能激发弟子们的潜能。

　　她在仙门中见多了，倒是没觉得多新奇，弯腰盯着桌上古朴别致的青灯瞧了片刻，说道：“可是要怎么被拉入幻梦呢……”

　　魔神一直没说话。

　　他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只在她说出“搅屎棍”三字时神色莫名地瞥过来一眼，其他时候都安静地听她嘀咕。

　　此刻他已经看向窗外，脸上情绪淡淡，毫无波澜地说道：“已经进去了。”

　　支窗紧闭，掩盖不住淅淅沥沥的雨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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