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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今天是第三日。萨菲罗斯站立在克劳德的床边,评测着克劳德脉搏。克劳德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四周都泛着粉红色,被缝合的皮肉俨然是一副正结痂的迹象。
依照萨菲罗斯的经验和知识判断,这无疑代表克劳德的身体已经基本愈合。病毒让□□焕然一新,作为交换被打碎的是精神。萨菲罗斯看着克劳德越发稳健的呼吸,一时不确定下一秒醒来的会是什么。
一块含着暗伤的盘子,看着完好无损,却不知会在何时土崩瓦解,他要做的不过是等待,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摔碎它。
这几日也有些人来“看望”克劳德。蒂法和□□一般是一起出现的,身后还会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这可不是探望病号的态度,他们站在牢笼之外审视着克劳德,带来的礼物是三个黑洞洞的枪口。
蒂法还好些,□□的不满却是显而易见,一副想要立刻结果了隐患的模样。他没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萨菲罗斯正站在牢笼边上,随时准备给他出类似一千减三的数学题。这样憋屈的隐忍让暴脾气的□□待不了多久就甩手离开,走后还会安排更多的士兵看守在隧道门口。
除了那两人,再就只有爱丽丝会时常进出这条隧道了。萨菲罗斯紧跟着就听到隧道口传来人的脚步声,爱丽丝今日也准时拜访。她每一日都会来检查克劳德的体征,走时再带走一管新鲜血样。
爱丽丝蹲坐在牢狱的床边,手中绿光丰盈,快速探查了克劳德的内脏和骨骼,认证了萨菲罗斯做出的判断。克劳德已经痊愈了,病毒的副产物融入了他的身躯,维持了细胞的生命力,刺激细胞分化增殖。
她拎起克劳德的上臂,在手臂内侧看到了一块像是发霉一般的浅色青痕,依稀能看到底下的血管。
这块印记昨天还没有出现,现在虽不够明显,但也说明病毒的活动策略将发生转变,由保守的潜伏转向全面活跃。也许该这样说,当基盘稳固时,真正的侵蚀已经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它们最终的目的地是脑部的神经细胞,而现在尚且还有挽救的机会。
此时才是真正性命攸关的时刻。
爱丽丝的手臂垂落到身侧,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片刻后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疗包,从夹层中取出一瓶药剂。没人知道这种试剂是从哪里流出,爱丽丝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搞来两支,其中一支已经用在了动物实验上。
“这是…样品。只经过了一次动物实验,没有临床案例,据观察有严重的副作用。”
“有多严重?”
“在同为灵长类的猕猴身上的表现是食欲不振、恶心反胃和肌肉痉挛,在人身上是未知数。”
“效果呢?”萨菲罗斯看着玻璃瓶里的试剂,绿色的液体鲜艳又清透,看上去像种果汁。
“从之前的数据来看,能延缓感染的进程,维持住个体意识。目前最好的成绩是四个月。”
爱丽丝把药剂握在手中,垂下眉头摇了摇头。之所以说是延缓,是因为在她的研究中,丧尸病毒显然是一种逆转录病毒。这样类型的病毒原本就是难以攻克的难题,更不用提丧尸病毒这种突如其来的怪胎。它的杀伤力是绝对的,人体的免疫系统对它来说宛若无物,而人们也从未发现与它同属的毒株。从这方面来说,这么快就出现了具有抑制作用的血清已经是匪夷所思的奇迹了。
“这样吗,四个月。”萨菲罗斯沉默片刻,“你在等什么。”
“…我的能力并不是治愈,而是盾…守护之盾。总而言之,在我所创造的隔膜加护下,药剂的效用会更加显著,人体的免疫系统也将更加强力,等于间接地杀伤了病毒。”爱丽丝用针筒吸出瓶中的药剂,压住克劳德的颈部,将针尖顶在中心静脉上,缓缓扎了进去。“这也是斗争。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能力只能治疗,保护不了妈妈。但现在想想,能力也要看怎么用呢……”
萨菲罗斯盯着针管内的绿色下降,药剂一点点被推进克劳德体内,直到消失殆尽。“四个月还是太短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爱丽丝有些不甘,“一针药剂算作一期治疗,就算能找到新的药剂接续,病毒也有很大可能产生耐药性。”
“药的来源?”
爱丽丝摇了摇头,无奈地回答:“我不清楚…在我拿到药没多久后,上家就失踪了,圈子里再也没有试剂相关的消息了。我想破译病毒上的有效靶点,但凭我手上现有的资源和信息非常困难。或者……祈祷从天上掉下个自带抗体的人。”
“听起来没有好消息。”
“这已经是最新的好消息了。”
爱丽丝拔出针管,用几块干净布料擦了擦针口,随后掌心再度催动绿色的光芒,从克劳德额头流淌进身体。她半蹲在地上垂着头,默不作声地收拾好用过的针管,站起来往隧道外走去。
路过萨菲罗斯身边时,爱丽丝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那银发男人一眼,“我会做我该做的事,选择救他的是你,请你负起责任来。”
姑娘这样说着,毫不客气地翻出一个空血瓶来。她需要更多的样本和实验体,这里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的人只有萨菲罗斯,而她也觉得萨菲罗斯不会拒绝。
“……”
脚步声远去,萨菲罗斯这才往前靠了两步,仔细打量克劳德的状态。金发青年一时看不出什么变化,依然双目紧闭,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
那药物没有在人体进行过测试,究竟是否有效也无从查证。如果没有效果,想必一时也不会再有其他方法了。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听天由命吧,对于厌恶的环境随波逐流,却想方设法从心理上宽慰自己。萨菲罗斯的思绪往前回溯着,发现这种让人恼火的感觉竟然出乎意料的有一些熟悉。
萨菲罗斯把牢笼的大门掩上,久违地走出隧道去透气。他不畏惧黑暗,却对狭窄低矮的地方没什么好感。对于一个有时候进门需要低头的人来说,这牢狱的天花板实在说不上充裕,左右的宽度也没有其他隧道那样宽敞,三面紧凑的墙体甚至像口狭窄的棺材。
不过看来多的是人希望他就呆在棺材之中。原本在半坡上散步的人看到那银发的高大新人类走出洞口,纷纷互相拖拽着往远处散开。
“那家伙就是……”
“还看,快回去吧。”
一个妇人原本像是在喂猫,此时把那些粮食碎屑丢在地上,拉着自己的丈夫绕了个大圆弧溜回避难所里,只留下那不怕人的野猫舔食地上的东西。
是跟了克劳德一路的猫。萨菲罗斯认了出来,那脏兮兮的毛球也不知道原本到底是白色还是灰色,此时正悠哉游哉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后爪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萨菲罗斯眯眼看着脏毛球扬着尾巴走过来,在他脚边不停闻嗅着,然后抬起头来喵喵叫唤。
即使是博学多识的萨菲罗斯也不能理解猫的语言,他没空搭理猫,迈开脚步径直下坡而去。很巧的是,猫也不能读懂萨菲罗斯的表情,它像液体一样缠绕在男人脚边,阻碍男人前进。
萨菲罗斯精准捏住猫咪的后颈肉,把它拎到自己的视线水平线上。两幅竖着的瞳孔针锋相对,猫咪蜷起后腿,尾巴也向上夹起,紧张地扑腾了两下。它往前拱了拱脖子,闻嗅着萨菲罗斯的衣服,前爪试探地勾了两下。
莫非是在找克劳德?萨菲罗斯揪起自己的前襟,这才想起自己衣服上有成片的干涸血迹,全部都是克劳德留下的杰作。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身上沾这么多血,更别提是胸口这类要害所在的位置。身上这套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下去了,这让他有点思念自己从前在任务里常穿的皮大衣,那皮衣料子柔软且版型合体,有冬暖夏凉的最新科技不说,还不会影响他抬手斩击的幅度。
早知道去伊罗安酒店的时候就穿着它了。
“你找不到他的。”萨菲罗斯像自言自语般把猫丢回地上,决定到山脚的村子里转转,去搜刮两套衣服回来。
猫咪在地上转了两圈,想要跟着萨菲罗斯一起去据点之外,很快就又被萨菲罗斯像投掷沙包一样给丢了回来。萨菲罗斯随手把玩着爱丽丝交给他的采血瓶,惦记起还有这一码事后很快消失在据点门口。
男人的效率其实相当的高了。只是他特意去了克劳德受伤的事发地一趟,采了那只被压在石头下的怪物血样,所以一来一回才耽误了点时间。当他带着一包衣服和血瓶再回到据点里时,隧道口的广场上相当热闹。
半个据点的人都在围在监狱所在隧道的出口外,既不贴近也不离开,隔了一段距离远远望着黑黢黢的洞口。他们的脸上又有恐惧又有嫌恶,嗡嗡的议论声一刻不停。
人群最内圈是一排拿着步枪的卫兵,各个紧张兮兮地戒备着洞口,以防从里面跑出什么东西来。爱丽丝正在洞口跟蒂法和□□交涉,嘴型快速地变化,胳膊也焦急地做着动作。她见到萨菲罗斯回来后马上冲进洞口,示意男人赶快跟上来。蒂法让开道路,错开眼神背过身去,不停地用脚尖踹着地面。
萨菲罗斯在纷杂的眼神中走过,脚步急切地迈大了一些。
用不着爱丽丝解释什么,萨菲罗斯早就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得到克劳德醒了这个消息。那惨叫声区别于怪物嘶哑干瘪的嚎叫,而是人从喉咙里挤出的悲鸣,越靠近牢狱越是清晰,藏在高音下断断续续的抽息声也显出原形。
克劳德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哑,像块被拉扯开的棉帛,撕出一条条变形的丝织。牢狱之中的灯难得地全部打开,萨菲罗斯走到牢狱之前,伏在栏杆向里看去。牢笼地板被砸出一排拳头大小的坑,裂隙如一圈圈蛛网般往外环绕,零碎的石头渣滓崩得四处都是。
“啊啊…呃…唔——”
金色的脑袋抵在墙壁上,正一下一下撞击着墙面,在墙面上留下一滩血渍。克劳德紧紧环抱着自己,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抖动,双手的指甲把胳膊都挖烂了一片。
萨菲罗斯往右挪动了几步,终于看到了克劳德藏在阴影中痉挛着的脸颊。他对着爱丽丝问道:“这是生效的表现?”
爱丽丝握紧双拳,这就是她提起的“副作用”,在动物身上也是存在的,只是没有在克劳德身上这样明显,比她预料中的要糟糕几分。
丧尸病毒感染了一部分正常细胞,它们已经永远留在了病人的基因之中,而她的能力与药物就是一支抵抗力量。药物和免疫系统会试图消灭被感染的细胞,而病毒也会进行反抗,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所有细胞都将被一视同仁,它们会在斗争里被不断攻击,反映在人体的表现就是痛感。
循环往复,无法停止,直到有一方彻底失败。这可不是一次性的代价,而是无法摆脱的诅咒。
萨菲罗斯目光沉静,半蹲下身子,轻轻呼唤着克劳德名字,声音恰好卡在克劳德痛吟的间断之中。蜷缩在墙边的青年停顿了片刻,额头蹭着墙壁抬起,留下一道长条的血痕。他用肩膀撑住体重,艰难地挪动身子,在扭腰间泄露出仿佛泣音的闷哼。
“…我…怎么了…”
“你活过来了。”
克劳德背靠在角落,手指死死抓着地面,极力憋住自己那些脆弱难听的叫声。太疼了,好像被打得皮开肉绽后再扔进盐水之中,五脏六腑被向两个方向拉扯,有针在不停钻磨进骨骼,一根又一根,直到把他扎得千疮百孔。
这痛苦由何而来,是他做了什么坏事吗?克劳德咬紧后槽牙,希望有人能来救一救他,停下这要撕裂他的痛苦,让他获得安宁。
萨菲罗斯看了爱丽丝一眼,爱丽丝翻找药箱,取出一只镇定剂递给他。新人类接过来,在爱丽丝反对的制止声里打开牢门,走进去后反手把门关上。
克劳德听到声音,颤悠悠地站起来,像初生牛犊一样前进,踉踉跄跄蹭到萨菲罗斯身前,身子直冲冲地撞在萨菲罗斯腿上。
“唔……不…我应该死了…”他腰背拱起,双手拉住萨菲罗斯的手腕,拽住自己往下滑去的身子。他想起来了,被怪物扎穿的自己,应该已经死去的自己。“…我不要…杀了我啊……”
“为什么?”萨菲罗斯慢慢弯下腰,发丝从耳后滑下来,遮住他的表情,任由克劳德拽着他的胳膊。
克劳德似乎在克制自己,突然松开手,拳头猛得锤到地上,把地面砸出一个凹陷的坑。他紧跟着把右手腕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用力咬下去,试图堵住自己的呻吟。
萨菲罗斯的头发一丝一缕地自后背垂落,在克劳德的耳边飘摇着。克劳德胡乱地晃着头,整个身子蹭在萨菲罗斯的腿上,轻飘飘地拽住几缕银发。他仰起憔悴的脸,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睛里满布血丝,嘴唇被自己咬得不成样子。
啊,这里其实是地狱吧?克劳德在挣扎地夹缝里猜测,是因为太没出息,所以被丢进地狱了吗?
“我撑不下去,我不能——”他疯了一般胡言乱语,不断憋下自己的惨叫,最后脸上浮现出近似绝望的神色,用颤抖的声音请求。“我已经……”
萨菲罗斯的发丝反射着寒光,他拽断了被克劳德握住的一缕头发,整个人慢慢起身,逐渐拉长的影子笼罩在克劳德的头顶。
“不,克劳德,就算与痛苦为伴,你也会活下去。”
他说完话的同时收回手,在无声无息间把镇静剂扎进了克劳德的身体之中。他自认为是个颇有耐心的人,会听从克劳德的愿望,但结果要由他来定夺。不合格啊,这是他对克劳德的愿望给出的评分。那样无趣又自作主张的想法,是完全不该出现的谬论。
克劳德跪坐在地上发抖,像是失去了所有电量一样痉挛了片刻,没过一会儿就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爱丽丝这才松了一口气,从萨菲罗斯进入牢中的那一刻她就冷汗直冒。萨菲罗斯要做什么?被抓伤怎么办?这里根本没人能对付那种等级的怪物,那才是招致毁灭的导火索,她没法不怕。
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她一边对克劳德的处境感到悲哀,一边对青年眼中的祈求无法是释怀。这样做真的对吗?爱丽丝又一次责问着自己。她无法定义生与死的重量,对自己而言和对其他人而言是不同的吧?
她抿住双唇嘴角发颤,但既然做了,也不能再走回头路了。她打开牢房门,轻轻推动克劳德的身体,又采集了一管血样。这次她没有多待,像是害怕看到克劳德脸上疼痛残留的痕迹,快步疾走着小跑了出去。
萨菲罗斯负责了善后的工作,他把克劳德抱回床上,顺手把带回来的衣服摆在青年的手边。男人怜惜地拂过克劳德的胸膛,克劳德安静下来的模样和往常恬静的睡颜一样,也和他见过的一样。
他摆正了克劳德的姿势,发现青年手里还是紧握着他的头发,像拽着几根救命的稻草。萨菲罗斯满意地抚摸着克劳德的眉骨,想必当克劳德再度醒来时,睁眼时的迷蒙也会和原来别无两样。
牢笼隧道口依旧围了许多人,他们探头张望着情况,一见到爱丽丝就把她给堵住了。爱丽丝被劈头盖脸的质疑和责骂淹没,把自己的医疗包护在怀里,有些慌张地解释克劳德并没有变成怪物。
但她的嗓音是如此的细小,没有人听得到她在说什么,也没有人想听她在说什么。人们能一眼看到的事实不过是身边被放了一颗定时炸弹,而放炸弹的人居然冠冕堂皇地说那不是炸弹。
在洞口守卫的两个自卫兵站在一边看着,爱丽丝被逼着一步一步后退,不同人的手掌开始不停地推搡着她的肩膀。
“哒——”
有人的脚步声向洞外传来,沉重而有力。萨菲罗斯的身影从隧道中出现,脚先迈了出来,阳光自下而上地镀满他的全身。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上挑的眼形分外凌厉逼人。
高昂的激愤声低微了下去,虽然没有消失,但终于能让爱丽丝喘息片刻。她整理着自己的表情,半晌后才抬起脸来。萨菲罗斯把自己下山时采到的丧尸血液交给爱丽丝,又从爱丽丝手里取过一只新的镇静剂。
“用的多了就没有效果了。”爱丽丝咽了口唾沫,浓密的睫毛抖动着,抓着自己的衣摆轻声发问。
“你后悔吗?看到他这个样子。”
男人歪了歪头,虽然没说话,但爱丽丝看出了他脸上透露出的一丝奇怪。他没有在后悔,不如说,他在思考为什么要后悔。
爱丽丝苦笑一声,是啊,明明是救了克劳德不是吗?为什么要后悔。她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这里的幸存者不会宽恕她,而克劳德……爱丽丝背对着太阳,听着人群压抑下去的群情激愤,快速往工作室逃去。
挂在天空的光轮照着袒露在外的土地,萨菲罗斯望了一眼四周的幸存者,阴冷的目光镇压了所有的不满,准备回到克劳德身边。
“就这么想见他?”他走到隧道口几步,叹了口气回头。
“喵。”颇有毅力的脏毛球跟在他身后,一副准备跟着他大摇大摆地蹭进隧道的意思。
萨菲罗斯提溜起脏毛球,忽视两人守卫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从容地走进隧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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