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无双-释情(完)

作者:寒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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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帝后(下)


      我们偷来的五日,终于,结束于一个人的到来。
      来人,正是一身赤黄色太子服,戴绣金龙缀南海明珠冠冕的太子先生。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一批穿一色式样青衣劲装的精壮男子。
      我后知后觉地恍然省悟,前几天在寺中看见的那些人,竟然是东宫太子殿下的亲卫!
      真让人意外。
      太子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防止渊见抗旨不遵,漏夜逃跑?亦或,保护渊见,免遭“不明”势力的狙杀?
      总觉得,他的这一举动,含有某种象征意义。
      他仿佛知道这一切的原因,而渊见也知道。
      明明你知我知,却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粉饰太平。
      装蒜的功夫真是一流的高杆,让我见识了高手高手高高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处身宫廷权利中心,就要有这样的本事。就算明知斟来的是一杯毒酒,也要面带微笑、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自然,如果能偷天换日、偷梁换柱那就更好。
      “十四叔。”太子屏退左右侍卫,只身进入禅房。
      看到渊见赤着上身,胸前缠着白色纱布,他残酷的笑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然后,他乖乖戴上我递给他的口罩。
      “十四叔受苦了,侄儿来接十四叔回京。”他站在离床铺数步远处,没有再靠近。
      还不是你害的?是你威胁他,他才走这一趟的。我翻白眼。
      渊见在鬼一的搀扶下,坐起身。
      “臣何德何能,劳烦殿下亲来迎接。臣不胜惶恐。”渊见做势欲起。
      “十四叔不必多礼,快快躺好。皇叔此番北去,扫剿悍匪,功不可没。如今身体违和,侄儿自当前来迎接。”太子笑眼轻挑。“福江,还不伺候王爷更衣?本宫要迎十四叔回府。”
      “是。”福江看渊见没有阻止之意,躬身退下。未几,捧着全套王袍返回,小心翼翼替他穿戴上,并替他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梳理整齐,以紫色巾帻束紧后,戴上束金冠。
      啧啧,当渊见被鬼一扶站起来时,我又看见那时春暖,背光处,乱花纷飞中,初见的男子。
      江牙海色五爪龙紫金蟒袍,腰缠玉带,足踏粉底朝靴,修长玉立,俊雅无比。
      即使虚弱,即使伤口可能会因此而疼痛,可他还是站了起来。
      突然,我看见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蓦然省觉,我,被制约了。
      我被一种自己曾经信誓旦旦,不相信、不执着的情感制约了。
      我,微笑,和这样的男子,生死相随,是幸福一味。
      原来,他是我的幸福呢。
      守护自己的幸福,是何等要紧的事呵。
      师傅,他就是我要救的人。
      我没有悬壶济世的慈悲,普天之下,我只救他一人。
      我无声地,悠悠而笑。
      似我这样自私的女子,只救一人,亦已足够。
      “来人,抬本宫的软榻来。”太子扬声吩咐。
      没一会儿,有人在外头扣门。“殿下,软榻来了。”
      在鬼一的搀护下,渊见缓缓的,一步步接近禅房的门。
      先他一步,太子双手拉开门,然后退行,引渊见跨出不算高的门槛。
      我在后头,眯起眼。
      这个动作,是晚辈的恭敬?还是,以太子之尊,做一只人肉盾牌?
      如果是后者,我对这位太子先生的评价,倒有些改观了。
      当四名青衫护卫轻手轻脚扶上软榻后,我与福江随后跟上。
      一行人声势浩荡地向感业寺山门而去。
      门口,方丈率寺中僧众在两旁等候,恭送我们出寺。
      “大师,本王在贵寺叨扰多日,为贵寺添了不少麻烦。但能亲近佛祖,实是本王之幸。请收下本王小小心意,权做本王捐给寺里些少香油钱。”渊见在软榻行经方丈时,清朗微笑。
      福江是多么聪明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奉上银票。
      这样,将来才不会有人以匿藏王爷为由,对感业寺不利罢。
      方丈也不客气,大方收下,差人在功德簿写下一笔,然后率众齐诵佛号,送我们出山门。
      外头,渊见和太子上了同一辆结实马车,而我和福江则乘坐魉忠驾驶的马车上,挥别感业寺,往京城而去。

      回到寿王府,合府上下,一片欢腾。毕竟自家王爷剿匪有功,做下人的也与有荣焉。且明日就是王爷三十寿诞,皇上皇后都要亲临,真可谓是三喜临门。
      所以,大总管福荣领着王府的下人夹道欢迎。
      “本王乏了,教他们各归其位罢。”渊见低声吩咐,听起来是一贯的慵懒。
      “是。”王爷都吩咐了,下人们立刻各归各位,散了个干净。
      马车停进寿泽院的中庭,我和福江先下车,进屋开窗通风。
      王府里的侍卫把渊见由软榻移到内室的床上。
      我见太子先生似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不得不“委婉”地逐客。
      “王爷,我要检查一下你的病情,麻烦不相干的人都回避。”
      太子殿下邪魅的凤眼轻挑,瞥了我一眼,倒也不以为忤。
      “既然十四叔还有事,侄儿也不便打扰。明日还要迎接圣驾,十四叔早些安置,好好休息。侄儿先告辞了。”
      太子殿下带着一干侍从,走得干干净净,好不从容。
      我没工夫仔细琢磨他究竟用意为何,先洗干净手,解开渊见的衣襟,又松开他白色中衣的系带,将衣服往两边一扒,露出胸膛。
      很好,他胸口白色纱布上并无血色渗出,可见伤口没有因为马车颠簸而绽裂出血之虞。脉象也还平稳。
      长出一口气,算是放下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福江,一切规矩比照我们在感业寺时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许接近。王府里的女眷若想见王爷,须经我允许,免得她们打扰王爷休息。”我微笑交代。
      女人争起宠来不是一般的可怕。每人往渊见跟前凑一凑、蹭一蹭、嗲一嗲,就不晓得要造成多少无法预见的麻烦。若有不识相的,娇呼一声,扑将上去,碰到不该碰的地儿,我们稍早所做的努力,就悉数化为泡影。
      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我先在渊见眼前把话说清楚了,他不阻止便罢,否则,要是有人坏了我舍下自己的过去所要保有的现在,哼,那我对付这些人的手段,就不会是“束手不救”那么简单了。感业寺里那三个被洗脑到疯掉的家伙,就是我牛刀小试的成果。一点点药物,一点点很简单的暗示,还有一点点不太人道的折磨,果然疯得很彻底。
      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我没一点罪恶感。
      渊见听了,摇头失笑,似笑我一副妒妇情状,又似宠溺的放纵。
      “福江,你都听见了?一切就依傩所言。你先下去罢。”
      等福江退出内室,渊见向我眨眼。
      我伸手替他拉好敞开的衣襟。
      “傩,你介意府中的女眷么?”他攫住我的手腕,强迫我专心听他讲话。
      介意?
      当然,怎会不介意?
      虽然我可以装成大方懂事体贴的样子,说什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我毕竟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装做全然不在乎他的过去?
      我没那么豁达。
      偌大王府里,养了一群美人,即使他说他没碰过她们,也不代表没有和她们说笑调情过。
      人都有过去,但,重点在“过去”。
      他的过去,现如今可都还摆在眼前。
      问题的关键,始终在这里。
      未来他要怎么处置府中的姬妾?
      以前的事我来不及参与,所以鞭长莫及。但现在及至将来,我可没那么大方,能自欺欺人,听信什么“以他的方式独宠我,当我是他惟一的妻”这种蠢话。
      那种放蛇蝎美女在生活里,搅和得天翻地覆,被诬赖陷害,负气出走,荒山产子这等蠢事,更是不想经历。
      所以,我郑重地点头。没错,我介意。
      “真不含蓄。”渊见笑,摘下我的面巾,捏我的鼻尖。“那么你可有主意?她们全都是皇上皇后赏赐予我的。我不好推辞,也没有太冠冕的理由,遣走她们。”
      啊,老狐狸!我瞪他。含蓄?我要“含蓄”这种品质做什么?
      这应该是他的烦恼才对。应该是他为怕我气恼呷醋,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办法使绝,然后英明果断地散尽美女才对啊。
      为什么要我想法子?
      “拿砒霜悉数药死了捆上大石沉尸荷花池得了。”我继续瞪他。既然要玩,大家一起玩
      “唔……”渊见一手抚摸下巴,状极苦恼地沉吟良久,然后他舒眉展目。“恩,此法甚好,就伊卿家所言。只是,可怜了……”
      可怜什么?哪个女人你舍不得么?我眯起眼,已经开始腹拟铲除情敌的方案。
      “……唔……”他笑眯眯地望着我,“只可怜了……那一池极品荷花。”
      咦?我愣一愣,猛地出手捶向一脸坏笑的人的膝头。其实更想捶他的胸口。“作死!”
      渊见呵呵轻笑,捉住我的手。“傩,这一路,辛苦你了。睡一会儿罢。我陪你。”
      他温凉的手指,抚上我的眼帘,轻柔呵宠。一手,将我拉到他身侧。
      我闭上眼,安心靠在他肩上。
      真好。
      他活着,我也活着,可以相依相守。真好。
      渊见的手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
      浮生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傩,我不会放手,死亡亦不能将你我分开。
      渊见温润的声音,烟雾般弥漫。
      傩……傩……傩……
      他低声呢喃着,吟着我的名字,仿佛永生永世的咒语,束缚我不羁的灵魂。
      我泛开一抹浅笑,放任自己,被睡意征服……

      次日一早,整座王府,似开了锅般,沸腾忙碌开来。
      喜云红着一张素净小脸,进来伺候。
      我洗脸漱口更衣完毕,发现小姑娘仍处在亢奋神游状态,忍不住好奇,要逗她一逗。
      “喜云,脸为什么红了?”悠然在外间落座,拈起一块荷叶蒸糕,小口吃起来。唔,五日不知肉味,现在尝来,真是美味。
      “小师傅。”喜云始终不知道我真实性别,只当我是带发修行的半个出家人。
      我忍不住轻笑,我想听到什么回答呢?若在现代,为人油滑些的,大抵会扔给我“容光焕发”这样的回答罢?是我忘记了,此间,不是时空的另一端呢。
      “想起心上人了么?”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青春萌动年纪。这府里也少不得有几个面目清秀讨喜的家丁小厮,很是近水楼台。
      “不是。”喜云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是今朝有许多贵客要来,其中有名动京华的太子少保四人。他们全都年轻英俊,又位高权重,可是京城里所有小姐姑娘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呢。”
      说完,小姑娘又是一脸的向往。
      年纪轻轻,已经加太子少保,很不得了呢。以我有限得可怜的历史知识,我有些懂得喜云为什么会满脸娇羞之色了。历史上,可拜太子少保者,多数都有些年纪,甚至耄耋。她口中的四位,可谓颠覆传统。不但年轻,而且权重,尚又英俊,怎不教人倾心?
      不过,听她的口气——
      “怎么,你家王爷就不是东床佳客之选?”
      喜云小脸一白,当我挑剔她的不是,不知如何回答。
      “小师傅,早膳可合你胃口?”福江笑眯眯适时走进来,手里还托着一只漆盘,上头搁着一碟香气四溢的荷叶蒸肉,引得我口水泛滥。
      “再来上一块蒸肉,那就再好不过。”我涎着笑脸,为美食折腰。
      “喜云,你先下去罢。”福江将小丫鬟差走。“小师傅,你问她这些问题,她可答不上。有何疑问,您直接问王爷,王爷会很高兴。”
      问渊见?我笑,这等鸡毛蒜皮小事,问他就太无聊。
      福江切了一块肥瘦得宜的肉,以象牙银头箸夹到我碟中,看见我的笑,她一脸了然。
      “王爷身体一贯虚弱,京城里官宦人家多半担心自家闺女嫁进来没几日就守寡。所以王爷向来不是岳丈大人眼里的乘龙快婿。”福江低声说,算是解答我的疑问。
      我听了,倒不觉得奇怪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很正常。
      正相反,我开心得很。毕竟没道理我把他自死亡线上暂时拉开,然后就跑来一堆所谓大家闺秀同我抢人。
      “外头听起来热闹得很,究竟要来多少客人?”我咬一口蒸肉,唔,浓油赤酱,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真是极品。
      福江点头。“皇上皇后亲临,其他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自然不能缺席。所以今日可谓满朝文武齐聚。”
      然福江眉宇间却毫无喜色。
      我怎会不明白她的忧心?
      手握兵权的王爷,三十寿辰,满朝文武一个都不少地来参加,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难保日后不落人口实,编派一个功高盖主的罪名。
      “具体会有谁来呢?”我软语央求。“福江……说来听听嘛。”
      适当时候要放软身段,撒娇耍赖,如果对方没被吓得一身鸡皮,当即逃跑,那么自然是狠不下心拒绝了。
      福江好笑地看我一眼,又替我切下一块蒸肉。
      我呵呵笑,福江,有妈妈的感觉呢。而,边吃,边听故事,最最幸福。
      “好,说给你听。”
      这顿饭,直吃到魉忠过来请人为止。
      而我,则约略了解渊见究竟处身于何种环境里。
      大明朝立国至今157年,至当朝圣上,共历六位君主。当朝皇上在位至今三十二载,为人平和,尚文轻武,笃信佛教。与后妃共孕育皇子、公主合二十之数。
      皇后崔尚凝,乃前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大司马崔懮幺女,育有一子三女。极精明冷酷,弥补皇上的心慈手软。并在宫中铲除异己,培植心腹,大有唐朝武瞾之势。
      皇长子乃淑妃所出,为人庸碌,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听了,大不以为然。以一副扶不起阿斗样子躲过纷繁险恶的宫闱倾轧,此人只怕也很些本事呢。
      东宫太子朱允聆,皇后所出,此人行事冷酷残忍,杀人无算,身边养着一群死士,随他出生入死。至今未娶,但府里有姬妾无数,出手阔绰,交游甚广。
      其他皇子皆不成气候。
      在这三人之下,就是公主驸马等皇亲国戚。
      如今看似太平的朝政下,其实暗潮汹涌。朝中三股势力,分庭抗礼,互相制约。
      以镇国公为首的保皇党,对朱氏皇朝忠心耿耿,希望国泰民安、国家兴旺、百姓安乐。而朝中半数武将,早年都做过镇国公门生,可谓满门忠烈。且太皇太后是镇国公亲妹,连皇上都要尊一声“舅公”。所以欧阳家在大明朝,至少在京城有一呼百喏之势。
      另一派,是以当朝国舅、左丞相、龙图阁大学士崔尚冼为首的外戚党。他们中多数人支持太子,但不乏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之徒。对保皇党有诸多不满,总担心有朝一日皇上会耳根一软,收回成命,着被远谪金陵的襄王回京;担心皇上因对已逝的德妃娘娘的愧疚和爱恋,而废太子、立襄王。
      第三派,则是以年轻公卿世子为主的革新派。他们既不支持思想陈旧迂腐的保皇党,也不支持贪婪成性、只顾私利的外戚党。这群年轻人由一个不知名的神秘领袖领导着,想革除旧弊,施行新政,还政于民。
      这三派原本势均力敌,但近年来外戚党有坐大之势。
      而渊见,手握京畿重兵,更是外戚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他一直未明确表示,也没有暗示,或者以行动显示支持哪一派。令外戚党如坐针毡、芒刺在背,不除不快。以至于近年来小动作频频。
      如果渊见死了,那么京畿防务要职,就会落在某个党派手里罢?
      只是,渊见身染沉疴,一般人老早教他回家养病,不让他操劳,过问政事了。可是这位天佑皇帝不但没有如此做,还把这么重大的职责担负在渊见肩上,这就很有趣了。是因为渊见并不偏向任何一派之故罢?
      不过,这位皇帝老爷能在如许复杂的权利建筑顶层,一呆三十二年,屹立不倒,政绩不过不失,本身已决不简单。有机会,很想见识一下呢。
      对这第三派,我也比较好奇。保皇党、外戚党不新鲜,古往今来、古今中外都有。但这太平盛世里,身处豪门,衣食无忧的世子们,非但没有因循守旧,坐享其成的意思,还要改革。
      让我想起历史上有名的几次变法革新。无论商鞅、王安石,还是谭嗣同、康有为,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商、王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还取得了成功。而不成功,那真是要血溅轩辕了。
      正但我神游天外时,有人敲门。然后,喜云领着两个小厮进来。喜云捧着一只方形玉匣,两个小厮则抬着一口大号红木箱子。
      “小师傅,这是王爷吩咐下来,要交给小师傅的。”喜云着小厮将木箱搁在外间耳房里,自己把玉匣放在桌上。
      呃……我心中打鼓,想起春深院里那位佟轻羽佟姑娘的遭遇。
      看那玉匣大小,倒不象装得下人头一个的样子,但那木箱体积就很可观了。虽然我除了隐瞒自己的真实来历,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渊见的事,然,难保他不会把我说的话当真,用砒霜药死一个侍妾捆上大石装在箱里送给我以明其志。
      这位先生做得出来。我亲眼见过他那种杀戮噬血的狂乱眼神。
      “你们都下去罢。”我将他们遣走,决定自己拆收。如果不是什么恐怖的礼物,我就大方收下,反之,我就原封不动叫人送回去。
      小心翼翼接近木箱,这时心情比较象拆愚人节或者万圣节礼物前的感觉。
      紧张又期待啊……
      红木箱上有金漆描绘的莲花,两侧装饰有鎏金铜把手,箱盖以金锁锁着。
      我转头去看玉匣,钥匙应该在那里罢?
      过去揭开。
      哗!眼睛几乎瞎掉!
      被珠光宝气刺瞎的。
      玉匣本身便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以一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浮凸着莲花、莳萝、祥云。玉匣被分隔成一格格,搁置着许多首饰,包括渊见在榆林关蓬莱珠宝行花五十万两买下的那串璎珞。还有手镯、项链、戒指、簪子什么的。却,没有耳坠。
      他注意到我没有穿耳洞,所以,才没有差人送耳坠过来?
      我挑眉。拿珠宝讨好女人,男人真是没创意。
      可是,我喜欢。实在又实惠,多好的保障?若一日我心情不好,还可以学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看着动辄十万数十万的珠宝就那么“扑通”一声,发出短暂的呐喊,然后在水面制造几丝涟漪,就此沉入水底,真是有心理的无上快感。如若不然,倒贴小白脸也不错。
      前提上,寿王爷渊见先生不会被惹毛。
      从一大堆拿到现代去足可以进故宫博物院收藏的珠宝里取出小指长短粗幼、镶嵌珠玉的金钥匙,我咋舌不已。那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金贵什物?连钥匙都打造得如此精致奢侈。
      万二分谨慎地大开精巧金锁,放在一旁。
      我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阿拉伯跳舞女郎一类的刺激从里头跳出来吓我,才伸长手臂,隔着一段距离,掀开箱盖。
      站直身,哗!二度目瞪口呆。
      里头不是美人,也不是我担心的尸体,更不是任何让人心跳超过一百的恐怖物件。
      而是——
      里头放着如云似雾般红色嫁衣!
      那样红滟欲滴,直似樱火,仿佛燃烧着女子一生的幸福。
      我轻轻抚摩嫁衣,顶好的贡品杭绸,掌心传来丝滑如水的触感。领口袖口襟口镶着美丽的花边,前襟以金线绣着鸾凤图案,凤眼嵌以红色宝石,胸线处缀着细密的珍珠流苏。
      在一旁,置着一顶金翅镂花嵌宝凤冠,前面饰有粉红色细密水晶珠帘。静静的,躺在箱中,似在等待,等待一日,可以穿戴在一位幸福女子身上,伴她走过人生最美丽的一日。
      这是女子大婚之日的凤冠霞帔。
      太美丽了。
      美丽得让人不忍逼视。
      这是女子以手工一针一线,细细缝制。饱含了制作者对一生幸福的向往、祝福、期待,也,注视着一个女子一生的悲欢。
      这是惟有身份极尊贵的新娘,才可以穿戴的。
      渊见想传达给我什么?
      我不想去细细猜想。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让他亲口告诉我罢。
      但如果他想叫我穿这一身婚衣去参加他的寿宴,我就掐死他。
      我浅笑,似我这样来路不明、身份不明的人,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的好。最好可以令人过目即忘。不然,很容易成为攻击目标,不知死得多难看。据说但凡被大权在握的男子重视的女子,下场总不会太好。西施、貂禅、杨玉环。杨女最不幸,三尺白绫,落个以色事人、惑主乱国的身后名。
      我虽不敢自诩是渊见的弱点,但,不想成为弱点啊……
      如果,他要我穿上嫁衣,我也只穿给他一人看。大宴宾客,奉茶敬酒这种事,对不起,小姐我不奉陪。
      目前,妾身不明,比较安全。
      蓦地想起,药王先生还送了一包袱东西给我当见面礼来着,不晓得什么?进房里找出来打开一看,我忍不住泛开微笑。
      药王真妙人也!果然深谋远虑,早猜到紧要关头,我的需要。
      呵呵,真希望自己也有如此智慧,可以博古通今,无忧无虑。

      到午饭时候,宫中的司礼太监先一步到府,宣布皇上皇后将在何时抵达王府,要从哪道门进来,又要行经哪院哪阁,又在哪里停驾,哪里宴客进膳,何时摆驾回宫。又把司职侍侯的下人婢女都召集齐了,将一干礼数规矩宣了一遍。
      整座寿王府里一时人人小心谨慎,生怕一不留神,触犯龙颜,坏了王爷的寿宴,那可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陆续有贺客的寿礼抬进来,一一摆放在前头一重的寿辉院正厅和偏厅里。大总管福荣差了两三个机灵兼且手脚干净利落的下人过去,分类登记造册。
      晚上寿宴所需各色灯花烟火早已一应俱全,这时也都搁置到位,只等到时亮灯燃放。这原非一日之功能成,只是府里为了今日,老早已经准备妥当,实在是拿出来应景罢了。
      我坐在寿泽院落英纷飞的荼蘼花架之下,闭目假寐。即使足不出院,也将外头一次次传报来的消息,一一都听进耳朵里去了。
      这样兴师动众,只是因为三十岁生日,有些劳民伤财之嫌,将来又是渊见必死的一条罪状。
      轻轻吹气,拂走脸颊上的落花,我淡淡想。我若不想早早随他一起黄泉碧落而去,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了。好在,我是女子,本来就无意充什么英雄豪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然同我没关系。这大明皇室昌盛也好,衰败也罢,更同我没关系。我只要同渊见活得幸福快活,逍遥自在。
      所以,我抬高手臂,以薄薄夏衣,抵挡夏日骄阳。袖下,我垂睫敛目,唇角轻勾。
      我果然,适合做这样的女子。

      申时三刻,前来贺寿的文武百官已经悉数到府,在前头夏涛院里品茗闲聊叙旧,等待寿星和圣驾。
      渊见坐在软椅里,由四个内侍抬着,出了内室。他金冠王袍玉带朝履,沐在玫红色夕阳里,俊逸英挺非凡。鬼一一身侍卫戎装,护持在左近。好不威风凛凛。
      行经我侧伏着的竹篦凉椅时,渊见微微摆手,示意停驾。然后,他遥遥向我招手。
      今日寿星最大,即使我此时十分懒得动弹,也还是起身,走过去,站定在软椅右侧。
      籍着暮色,渊见乍然看见我的脸,先是一愣,而后,摇头轻笑。
      “顽皮。”润雅的声音淡淡道。“走罢,傩。”
      我也笑眯了眼。他是懂我的,所以,只放纵地笑,什么也不问。
      倒是一贯不动如山,古井无波的鬼一,格外诧异地扫了我一眼。
      我向他拱手作揖。鬼大哥,你可莫拆穿我的西洋景。
      鬼一的反应,是别开眼去。不过我可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呵呵,饶你是关公再世,也被我逗笑呢。
      不但是他,中午福江喜云看见我的脸,也都掩着嘴巴笑呢。
      这张脸,似是而非。浓眉、单眼皮、水泡眼、蒜头鼻,鼻梁上还有三五颗雀斑。配上米白色斜襟长袍,天青色汗巾,系一只香囊,一柄折扇插在腰间,活脱脱一个马文才!
      当我自铜镜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影象时,也忍不住笑了半晌。

      到得外头,目睹王府中帐飞蟠龙、帘舞彩凤的景致。再看静悄悄、一派庄严肃穆,没人敢出一口大气的情形,我算长了见识。
      不禁想起《红楼梦》里元春省亲的戏码,大抵便是这副吞头势了。
      可惜,盛极而衰,乃是万物因循,千古不变的道理。
      荣宁二府多么风光,可谓富甲一方,权倾一时,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贬谪抄家的凄凉下场?
      我心里,对寿王府的远景,并不看好。只怕……
      我转眸看向软椅上的渊见,他遥遥地,注视虚空。狭长黑眸里幽暗无边,全看不出一丝人性中的光明。菲薄的唇微微抿着。原本清俊的侧面,这一刻看起来,散发出冷酷至极的感觉。
      我心头一恸。
      这个表情,充斥着死亡气息,太接近地狱。我不喜欢。
      伸手,轻轻按住渊见搭在软椅扶手上,修长却冰凉的手掌。
      他浑身一震,缓缓、缓缓的,转过头来。眼中暗沉的漩涡慢慢的、一点点的散去。淡淡暖意,仿佛阳光破雾而出,乍然染亮了他的五官。
      我微笑。幸好,在他化身成魔之前,我找回了他。

      到外头夏涛院,软椅落地,内侍一字排开,站在渊见身后。我自然也老老实实垂手而立。
      宾客们见寿星露面,纷纷过来祝贺。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此去剿匪,大功告成。”首先开口的是着二品礼服的羊须老者,并立刻引来一片附议之声。在大厅里形成“嗡嗡嗡”的音浪。听着让人心烦不已。
      我技巧地转眸四顾,发现女客们都聚在一处,以团花小扇遮面,交头接耳,大抵不过些家常里短的对话。男宾们则多以小集团形式,三五成群的交谈。倒真有几个看起来玉树临风的,只是站得太远,五官看着太模糊。
      垂下眼帘,就看到渊见微笑,客套而有礼。
      “多谢各位大人,拨冗前来参加本王寿宴。时辰将至,各位大人还是先随本王前去迎接圣驾罢。余言稍后再叙。”
      一群人浩浩荡荡,按官品排列,守在寿王府大门前,恭候圣驾。
      当我暗暗考虑如果大人物也似现代大明星般喜欢姗姗来迟,就设法偷偷溜开去觅可口点心果腹时,远远的,传来铜锣开道,闲人回避的声音,隐隐有鼓乐之声。然后,早已封路的长街上,有快马数匹奔来,转眼已经到王府大门前。几名锦衣太监翻身下马,朝渊见作揖。
      “王爷,圣驾即刻便到,请王爷恭迎。”
      立刻有王府里的小厮出来,将他们的马牵开。
      “多谢公公通禀。”渊见在软椅里微笑如怡。
      未几,已可见黄旌招展,金伞蔽日,仪仗先行,宫女太监捧着一应什物随后,再往后,是金碧辉煌的龙辇凤辇。
      转眼,已到了寿王府前。
      众人齐齐跪倒在当下,口中山呼万岁。
      “臣等恭迎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连渊见也在鬼一搀扶下自软椅里起身,然后跪了下来。
      “众卿平身。”一身缂丝赤黄龙袍,金冠玉带的帝王,微笑着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下龙辇,并且上前一步。“十四弟,快快平身。今日是你寿辰,你又重病在身,如此大礼就免了罢。今日君臣同欢,繁文缛节且先收起来,放在一边罢。”
      一旁同样着缂丝蟒袍的太子弯腰伸手,代替皇上,扶起渊见。
      然后,帝后在前,渊见与太子并肩,微微堕后,皇子公主、公卿贵胄、文武百官在后,一行人走进王府大门去。
      我悄悄抬眼,暗暗打量前头的真龙天子。浓眉,狭长凤目,直鼻,菲薄的唇,颌下三缕长髯,从侧面看起来,和渊见、太子肖似无比。区别只在年纪、高矮、胖瘦而已。
      我淡淡想,至少可以预见,渊见老了,决不会太难看,想必也是这样的罢。
      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遗传的强大与神奇,他们三人并立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而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乌发如云,绾双坠马髻,戴翅金凤首叼翡翠珠串步摇,一色赤金牡丹缀琉璃叶珠花,镂金环翠双麟耳饰。一身凤袍,面目庄严,保养得宜,全看不出实际年龄。一张雍容冷艳脸庞,挂着徐淡笑容,仪态从容,身姿优雅,步履稳重。
      所行处,王府里的女眷和女宾纷纷屈膝行礼。
      我在后头瞥了一眼搭在太监手腕上白嫩富态的春葱玉手,真是尊贵啊,果然有母仪天下的气势与风范。想来这后宫之首,一国之母,也不是人人有本事做的,至少无法稳坐后位三十载。看看历史上,前有吕雉、武媚,后有孝庄、慈禧,哪一个不是机关算尽,险中求生的?
      能做正宫娘娘,非得心狠手辣、冷血决情不可!
      走在前头,雍容华贵的女子,想必也是个中翘楚。
      我在心中告戒自己,有时大权在握的女人,才更可怕。呆会儿可要谨言慎行,免得露出马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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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第13章帝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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