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闲愁

作者:纭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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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事


      生阿罗的那一天,桑妫以为她终于要去和父王母后,还有大哥团聚了。那时,心头竟似松了一口气,竟似盼着死亡。

      死了,便也就解脱了。

      可神思恍惚间,似有几抹魂魄,固执地不愿离开这副残躯,竟如蚍蜉撼树般,逼迫着她,撑下去。

      这世间,还有如此之多的牵绊,桑妫也不知,她到底是想死,还是不想死。

      可她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如此这般,又偷生了三年。

      三年,时光荏苒,阿罗已到了最好动的年纪,惹得阖宫鸡飞狗跳的。每每闯了祸,一见桑妫板起脸来,她便小嘴儿一瘪,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或是跑去找公子突求助,阿爹阿爹地可劲儿叫。

      “都怪你太过骄纵,才养出阿罗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拿阿罗没法子,桑妫便只能将气撒在公子突身上。

      公子突却将阿罗举到肩上,笑得甚是欢畅,“我公子突的女儿,郑国最尊贵的女公子,骄纵些又有何妨。”

      如今的公子突,是越发得暴躁易怒。三年来,国内,政局不稳,朝堂之上纷争不断,国外,郑国与宋国越发交恶,双发数次交战,互有胜负。如此内忧外患,他这郑伯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每次,只要见了阿罗,他便不再是郑国的君主,只是阿罗的父亲,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阿罗得了庇护,坐在公子突肩上“咯咯咯”得笑个不停,“阿爹阿爹,阿罗要举高高,举高高,阿娘阿娘,陪阿罗一起举高高。”

      眼前的父女俩,仿佛是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父女,他们一起笑着闹着,分明是极欢快的一幕,竟让桑妫生出些莫名的哀伤。

      “母亲。”

      坐在窗前,也不知吹了多久的风,直到毅的一声轻唤,才将桑妫从胡思乱想中拉回。

      毅走到她身畔,安安静静地坐着,月华如练,将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这张脸,真是越来越像子忽了。

      四年,子忽离开郑国,已经四年了。

      桑妫伸出手,将毅揽入怀中。

      这几年来,阿罗被公子突宠成了恣意任性的性子,而毅,却在这深宫中,变得越发沉默,沉默得让人心疼。

      纵然,桑妫护住了他性命无虞,可终究,桑妫护不住他单纯无忧。

      终究,是她没有保护好她的孩子。

      “母亲,”毅抬起头来,“母亲在烦心什么?”

      桑妫笑着抚了抚他的发,“母亲并未烦心。”

      毅低下头,默然许久,又抬起头来,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母亲,毅每每看着阿罗,便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桑妫怔了怔,又听见毅说,“如今的阿罗,就像是曾经的毅,可毅,不愿将来的阿罗,变成现在的毅。”

      桑妫面色渐渐转冷,“毅,你想说什么?”

      “母亲知道毅在说什么的,对吗?”毅笑了笑,笑得那么纯粹,“阿罗是母亲的女儿,也是毅的妹妹,母亲疼爱阿罗,毅也疼爱阿罗,毅舍不得阿罗难过。”

      傻孩子。

      桑妫紧紧地揽住毅,揽住这个她所深深亏欠的孩子。

      傻孩子,你以为母亲是在烦心何去何从吗?是在犹豫吗?不,母亲从未犹豫,母亲从未如现在这般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应当做什么。母亲只是难过,难过自己无法做一个好母亲。母亲已经愧对于你,可母亲终究又要愧对阿罗。

      母亲,不是一个好母亲。

      .

      “夫人,雍姬到了。”

      这几年里,时常来往于桑妫这僻静之所的,除了公子突,怕也只有这雍姬了。

      “近日得了闲,琢磨出了几种新的糕点,特遣了宫人叫你入宫来,品鉴品鉴,你可莫要嫌烦。”

      宫人们将点心一一呈上,雍姬尝了几口,连连称好,直缠着桑妫教她。

      桑妫自是笑着点头应下。

      “妾身谢过夫人了。”雍姬似有些羞赧,“不怕夫人恼,几年前,妾身心里头原是对夫人存着些偏见,却未曾想,如今竟会与夫人相交莫逆,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桑妫垂首,笑而不语。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缘分,有的,不过是以有心算无心罢了。

      叙了些家常,见雍姬眉目间似有愁容,心下一番计较后,桑妫状似随口问道,“妹妹可是遇着烦心事了?”

      雍姬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垂下头,默默摇了摇头,“不过是些家里的琐事,说出来倒还凭空惹得夫人不快。”

      桑妫笑了笑,“方才还说与我相交莫逆,竟是诓我。”

      雍姬咬了咬唇,这才缓缓说出缘由。不出所料,果然和祭仲、雍纠二人有关。

      祭仲乃三朝老臣,专权弄权,惹得公子突一日比一日忌惮,而雍纠出身公子突母族,乃朝堂新贵,公子突的心腹重臣,这翁婿二人之间,可谓是暗潮涌动。雍姬夹在他二人中间,日子着实有些不好过。

      “不过夫人莫要替妾身忧心,夫君昨日还说,过几日便在郊外宴请父亲。想来一家人在一起,将误会说开了,自然就相安无事了。”

      郊外宴饮?几番思量,桑妫终于还是向雍姬投去一眼,低声呢喃,“为何不在家中,却在郊外?”

      雍姬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点就透,她握着杯盏的手一阵颤抖,竟将杯中之水洒了满地。

      桑妫垂下头,不再多言。

      雍姬离开的时候,面色有些苍白。

      她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疾步折返回来,走到桑妫面前。

      “妾身心有一惑,求夫人赐教。”

      “但说无妨。”

      “在夫人看来,父与夫,孰亲?”

      桑妫直直地对上雍姬的眼,用极低却又足以听清的声音,道:“世间男儿,皆可择为夫婿,而父,只此一人。”

      雍姬怔忪良久,终于转身离去。

      桑妫望向那一抹颓然的背影,心生不忍,可很快,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便被压下,消失无踪。

      人事已尽,但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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