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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麻
常凡抵达图书馆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两小时。最惊讶的人是信息部的部长，因为常凡是个非常严于律己的人，自入职后从未迟到、早退。
部长想要问问常凡发生了什么事，但与他一个照面，就觉得不用问了。常凡看起来是真不好了，面色发黑，浮肿的眼袋简直要耷拉到鼻头，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往日的精气神，像是要立刻突发致命的疾病。
“老常，你要不要去医院啊？”部长连忙问道，生怕对方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
听到部长的问话，信息部的其余三位同事都抬起了头。平时一贯不搭理人的米隶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脸同事的死活跟她毫无关系的表情。牛岩见状嘴上着急道：“呦，看这样子怕不是脑梗，现在叫120来得及的，赶紧给他打个。”说归说，他手上的报纸纹丝不动，显然没打算揽上麻烦事。
只有凌非雪站了起来，试图走过去扶常凡坐下。
一路拼命与体内怪物争夺身体控制权，总算有了些自由行动能力的常凡朝凌非雪摆了摆手谢绝她的靠近，并挤出了笑容：“没事没事，也不用去医院。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他把装着肉粒的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展示了一下，“有个熟人送了我一些肉干，说是用了一种不常见的调味料卤的。小凌写的那个科普栏目不是偶尔也会介绍各种不常见材料制作的美食，我想着给她增加点素材，就带来了。”
说话时常凡语气正常，气息平稳，看起来又不像会发病的样子了。部长勉强点点头：“工作的事情没那么要紧，老常，你如果不舒服得立刻去看病。年纪大了，身体有情况经不起耽搁的。”
“好，好，一定。谢谢领导。”常凡牢牢地抓着饭盒，问凌非雪，“小凌，我跟你展开讲讲。”
“好啊。”凌非雪拿起了她的记事本，起身跟着常凡来到了隔壁的会议室。
常凡为了以防怪物破体而出寄生其他人，仍然贴身穿着自制的钢板防护。但为了以防万一，他没有关门，等凌非雪坐下了，才选了个离她最远的对角坐下。
两人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对视了。
常凡来到图书馆没多久，便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这个新的环境。这里没有知根知底的兄弟，没有无话不谈的战友。同事们都是像他一样被曾经的岗位淘汰之人。他们的人生以往没有任何交集，还彼此看不起，自然聊不到一块儿。
他过得很不开心，直到凌非雪来了。这个年轻的姑娘，她拥有和他不一样的高学历，人聪明工作能力也强，一来就成为了部门的中流砥柱。常凡本以为这又是一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与他无话可说的新同事，谁知这姑娘单纯谦逊又充满了正能量，愿意花时间去倾听他每一句牛皮与牢骚。她给予的种种得体又温柔的回应，让他逐渐觉得在图书馆的未来也不是让人窒息的泥潭，上班开始变得有盼头。
常凡是真喜欢这姑娘，心里将对方视作忘年之交。一开始他还跟老伴商量着把创业成功开了公司衣食无忧的儿子介绍给她。但后来他自己放弃了，因为他得知儿子竟然瞒着他们谈过十几任女友，分手如同出差般频繁。介绍这种满脑子花花思想的臭小子给人家好姑娘，不是结亲是结仇。
常凡还是不甘心，在一周前把表外甥卫海介绍给了她。卫海根正苗红，能力出众，身体好，感情经历也非常简单，没有不三不四的男女关系。除了比姑娘大10岁，其他真的没毛病。再说大一点不是更会疼人吗？
姑娘倒没拒绝，还问了很多关于卫海的事儿，明显是兴趣的。常凡就等着姑娘开口说见一见，那他就算要放下对过往的介怀，主动去联系军中的表外甥，他心里也是美的。
可惜，他已看不到那天了。
常凡对凌非雪说：“小凌啊，这个肉，其实是我朋友拜托我到网上推广用的。我们能不能用图书馆的账号开个直播卖它？”说出这番话时，常凡内心无比紧张，生怕体内的怪物会察觉到他的真实意图。万幸的是，怪物似乎判定开直播有利于它们的计划，并没有阻止他。
“这个有点麻烦。开直播需要经过部长同意，况且图书馆的账号也不能公开为未经检验的食品带货。”凌非雪考虑了一下，“我倒是认识几个比较有热度的主播，可以用我的号连线他们帮您的朋友带货。但是要朋友提供一下食品安全证明，你看这样行吗？”
常凡摇了摇头：“这事比较急，最好立刻就能播上。小凌，你能帮帮我吗？”
“常叔，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常凡闭紧了嘴巴。每次他想告诉别人真相的时候，身体里的怪物一定会抢过身体的控制权。此时，他不能给它任何机会。
凌非雪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默认：“那这样吧，常叔，我用自己的号为你开直播。但是别的主播我就不能连线了。”她真诚地说，“我的号也有些粉丝，虽然不多，但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常凡感觉自己干涸的眼眶又开始发酸。他抹了一把脸，低着头致谢：“谢谢，谢谢你，小凌。我……”他努力咽下哽咽，“我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先说一声抱歉。”
“哪儿的话，我相信常叔的为人。再过一会儿就午休了，我们在午休的时候播吧。就在这间会议室行吗？”
“我有个更好的地方。”常凡说，“到时候也不麻烦你全程跟着拍，只需要架好我的手机，帮我开好直播间就成。”
信息部的午休时间是12:00-14:00。
吃过午饭后，凌非雪就跟着常凡来到图书馆位于10楼的观景天台。这几天观景天台正在改建中，其实是上了锁的。但午休前常凡就偷拿了管理处的钥匙，此刻是畅通无阻的状态。
“在这里吗？”凌非雪看了看四周，确信出口只有她背后这扇门。她面色不安地问：“常叔，你确定不需要我陪着吗？”
“嗯，你放心吧。”
凌非雪在架设手机，开直播间的过程中一直欲言又止。最终她说：“我就在门口。我会用我的手机看你直播。常叔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在直播间喊我一声就好。”
“没事，这里也没个休息的地方，你去办公室坐着看吧。”
凌非雪在他一番劝说下，迟疑地离开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常凡迅速用钥匙反锁上了门，并走到天台边上，把钥匙扔下了楼，落入了下方无人经过的绿化带。
做完这些事后，他去检查了一下手机，确信直播间在正常工作，且有不少人已经进了直播间，正在询问今天的直播主题。
他站到了屏幕前，打开了一直手中的饭盒，朝直播间展示里头满满的红褐色肉粒。
“看直播的朋友们你们好。今天我借了我一位好心同事的直播间来跟大家介绍一下我手上这碗肉。”
直播间里滚过一系列弹幕：
【怎么不是房主？这大叔是房主的同事？】
【房主怎么也开始带货了？取关警告！】
“不是带货的。这肉普通人是吃不得的。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常凡眼睛一闭，一把抓起肉粒，往自己的嘴里塞进去。他军队出身，吃饭本来就快，眼下更是嚼也不嚼，只想迅速将肉吞入腹中。
常凡其实并没有尝出肉的味道，但还是在肉经过喉咙的那瞬间，生理性地反胃。他死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强压下呕吐的冲动。
弹幕上一片骚动：
【这什么反向带货的骚操作？有点辣眼睛啊！】
【真的，除了难吃没看出别的。请不要上链接，死也不会买的。】
常凡不顾自己的身体在哀鸣颤抖，将剩余的肉块全部倒入嘴中，狠灌了一口早就打开的水，将所有肉粒全部冲下肚。
他仿佛听见体内的寄生怪物在嘶吼哀鸣，它与那团蠕动的血肉怪物将他的腹腔作为战场进行厮杀。很快地，血肉怪物就占了上风，寄生怪物若有似无的哀叫逐渐消失了。
他身体的颤抖直到一分钟后才逐渐停止。
常凡直起了身子。他只知道那些畜生的手段是让人服用那团可怕的血肉，却并不知道服下血肉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此刻，他感觉心头的大石彻底地落下去了。
“我叫做常凡，羲历3513年入伍，原服役于陆军和平军三师，羲历3542年因伤退役。我的编号是513109778，曾先后参加‘细边维和战争’，‘丽斯庭反-恐战争’，以及细边、丽斯庭当地的救援工作。期间荣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3次，三等功7次、获‘维和战士’终身荣誉勋章。”
“羲历3550年晚19时过后，我于荣和中心花园河道旁发现了一名男子……”常凡对着镜头，尽量清晰客观地把他掌握的情报悉数道出，并着重强调了眼镜男和馄饨摊大姐的信息。期间他听到天台的门被持续敲响，但是他没有理睬。
“因我个人的过失，未能及时向国家报告怪物入侵的情报。我愧对国家的栽培，愧对军人的身份。”他带着手机来到了天台的边缘，缓缓地朝着直播间敬了一个军礼：“如今我已服下了血肉怪物，它就在我的身体中。我决定用我的死亡来证明我所言非虚，并恳请祖国尽快回收处理我的遗体，并对此事追查到底，勿要放过一个妄图危害我大羲国和平与安宁的敌人。”
在跨出护栏之前，常凡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再度对直播间说：“我采用了哄骗了同事的方式才借到她的直播间。我的同事是被无辜牵连的，此事与她毫无关系。给她添的麻烦，我非常抱歉。”
此时正在看直播间的凌非雪推了一下眼镜，心道：“不，我可一点都不无辜啊。”如果让常凡知道，昨晚到今晨的所有诡异事件都是她利用对他的了解，为他量身定做的幻境，以及让他体验到的幻觉，他一定会恨不得从词库中把“抱歉”这个词删掉吧。
幸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凌非雪对身旁沉默的战歌以及联络器那头的X说：“我没想到常叔会那么决绝。用恐惧将他压倒的计划失败了，事态有些失控，抱歉。”
战歌心情有些复杂地回答：【没关系，獠牙已经在外面待命了，即使这位勇敢的羲国士兵真的跳下去也不会有事。】
X从联络器的视频模式中瞥了一眼战歌，没有说话。
凌非雪以为这是一个局，针对的是常凡。而他们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局，针对的是凌非雪。
尽管一度被英雄血脉论说服，但战歌对凌非雪的怀疑一直没有消失。在听凌非雪说要主动出击，建议他们尽快搞事之时，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她终于要暴露她的目的了吗？
假如凌非雪是一只扮演人类扮演得非常到位的诡异，那么她混入他们身边的目的很可能是让羲国对他们产生敌对情绪，从而瓦解双方合作的可能。
于是他提出了要和獠牙一起假扮高级诡异，主动去和羲国军队作战的建议。獠牙也非常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图，直接就演上了。如果凌非雪同意了这个恶意满满的建议，那她就会将性命直接留在那天晚上。
然而凌非雪并没有踩中陷阱，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听起来更像反派的“传播恐惧”的计划。
三人配合她的计划，详细设定了一个剧本。剧本设定了‘能操纵身体的寄生诡异’、‘将生物吞噬后作为苗床母本，可以照着母本进行拟态的血肉诡异’两种诡异，前者可以靠分裂繁殖，后者靠被生物服下繁殖。
在他们的剧本中，作为第一张“恐惧多米诺”倒下的常凡，本应该被无可名状的恐惧击溃，作为‘血肉诡异的传播者’，去引下一个受害者入局接受诡异存在的事实，并将事实继续传播下去。当然他们也设定好了，每一个受害者最终都会以为之前的遭遇是一场幻觉，从而忘记这一切。然而沉默的恐怖会随着受害者的身份提升而逐步往国家中心扩散，直至决策者发现异样，反推回源头，自行补全逻辑链，并对自己推测出的真相深信不疑。
如他们计划的那样，受害者常凡确实深陷恐怖之中，也走投无路，即将成为‘血肉诡异的传播者’。下一位被选中的受害者卫海也已经在参演的路上了。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羲国退伍老兵，身有残疾，不够谨慎，也不够聪明，但他最终也没有被恐惧压垮，而是决绝地要以身殉国切断恐惧传播的连锁。
当然，没想到事情如此发展的人中肯定不包括主谋凌非雪。她如此了解常凡，甚至连对方宠物狗的狗窝都一清二楚，难道会没想到常凡最后的选择是殉国吗？
没瞧见她嘴上说着她失败了，但没有一个真实的羲国人，甚至没有一只小动物受到伤害。全程遭遇幻觉的常凡虽然在过程中虐了点，但他把诡异正在入侵海蓝星的事实借着她的账号传播出去了，并用殉国的方式加强了说服力，肯定会引起上级注意，他本人最终也会成为敢于揭露真相的英雄。
始作俑者凌非雪却还像白莲花一样被受害者亲口认定为与事件无关，可以逃脱后续的追查，继续躲在幕后策划下一场看似邪恶无比其实全体HE的计划。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总是怀疑着羲国是否可靠的外星人，终于认识到了羲国军人刻在灵魂深处的骨气：只要当过一天羲国兵，就绝不会向诡异屈服。普通的退伍老兵况且如此，更何况精英的现役部队呢？
对于和羲国合作这事，他们已经再无顾虑的必要了。
一石不知道多少鸟，凌非雪这套连招下来真是赢麻了。
战歌在内心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多疑。诡异能不发疯地活着已经是个很棒的成熟诡异了，没有一个真正的诡异能有凌非雪这样的智商和手腕——诡异主宰都不能。
是的，战歌甚至怀疑过将幻觉权柄如臂指使的凌非雪是不是诡异主宰死遁后假扮的。但想想诡异主宰那缺心眼的耿直模样，就觉得这个猜测还是离谱了些。
在战歌与X的沉默中，凌非雪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认真地反省自己计划上的不足。两人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
就在这岁月静好（？）的气氛中，突然之间，从天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随即整块地板开裂，凌非雪只觉脚下一空，人往下直坠。
战歌及时用触手捞回了凌非雪。她惊魂未定地趴在他背上问：“发生什么事了？”
X安置在天台上的隐形摄像头通过联络器传来了实时转播。只见刚才还好好的天台已沦为了战场。驮着昏迷常凡的獠牙正在与一片炫目的彩虹色光弧激战。
凌非雪连忙去看直播间。直播间已经黑屏了，可能是常凡的手机已经损坏。凌非雪连忙问开始跑起来的战歌：“那是什么？我们去哪儿？”
战歌严肃地说：【那是一只叫做极光的高级诡异。獠牙最近出来活动，可能被它发现了。它很难对付。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再去支援獠牙。】
“可是诡异不应该在诡异王的授意侠暗中行事吗？”凌非雪不解地问，“它这样大喇喇地暴露自己，让我们费尽心思搞的阴谋都显得很没必要啊。”
战歌沉默了片刻：【可能是无法忍耐吧。】
“什么意思？这个极光和獠牙有仇吗？”凌非雪突然意识到什么，“难道说，是被獠牙绿过的苦主？”
【不，它是雌性。】战歌有些艰难地说，【它为了生育后代需要与同一只雄性多次交-配。獠牙为了废掉它的生育能力，与它交-配一次后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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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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