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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钧馜稍微懂事了些的时候,就被带她长大的阿姨告知了这件事。
“mommy是daddy的唯一,我不是。”她坐在地毯上,手里折着一个积木玩具。
“这可是商先生的原话呢。”阿姨如此说,与她相对跪坐着,脸上漾着十分温柔的笑意。
不知从商家的哪一代的传统起,幼孩自识字学语起,身边便会有一名管家陪伴长大,并照顾操持一切相关的生活物事。这样的人选,必定是万里挑一的。钧馜是备受瞩目的商家第六代长女,她的管家名录先是由温有宜亲自核拟,由商檠业面谈,再由应隐和商邵敲定。这一工作在钧馜出生前就开始了,定下数人后,将会进行专业培训半年。当然,还有最最难过的一关——那就是得到钧馜的喜欢。
婴孩的喜欢是直觉性的,没有道理可讲。钧馜喜欢的这名阿姨名叫Sharon,履历漂亮得无可挑剔,长相也十分温良、端正。
“什么是唯一?”钧馜问,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就是如果全世界只选一个人,daddy就只选mommy。”
钧馜小小的唇半张开,葡萄似又黑又圆的瞳孔里满是懵懂。过了数秒,似乎是懂了,脸上的五官一丝丝地垂挂下来,继而嘴角一瘪,“fufu”倒吸气式地抽泣起来。
商邵下班抵家,正见到钧馜在Sharon的怀里哭,眼泪汪汪的。两名专业的幼儿陪玩卯足了劲地哄她转移注意力,但显然无济于事。
“da……ddy……”钧馜在Sharon的怀里扭过身,张开短短的手臂。她太委屈了,一个词断成两截说,中间夹杂哭嗝两声。
商邵连西服都来不及脱,快步过去,将她接到怀里。
“钧馜怎么了?”他垂下脸问她,带一点耐心意味的哄,指腹在她脸上抹过。
小朋友的脸很软,似撒了粉霜的面团。
答话的是Sharon:“钧馜想daddy了。”她笑着说。
商邵便两手穿过钧馜的腋下,将她高高托举起来,又抱到眼前,与她额头相抵:“是吗?钧馜想daddy了?怎么想的?”
钧馜点头,打了好大一个哭嗝,两手挂住商邵的脖子:“我想daddy带钧馜骑马。”又扭头道:“Sharon一起。”
商邵便带她去马场。为了钧馜,海边庄园的马场重新拓展,另外还养了两匹血统赛马。与那两匹高头大马比起来,Rich矮小得让人忧心,幸而去年伊始,一匹同样的pony马远渡重洋而来,成为了钧馜的三岁生日礼物。
钧馜自从会走路后,便很钟意自己走路,因此商邵便将她放落地,让她牵着自己的手。
几名佣工落后一些距离跟着。从背影看,他高大的身形不得不微微躬着,去迁就他的女儿。
钧馜话很多。尚未学会说话时,她“说话”就很勤快,又讲不明白,家里便一天到晚都听到她“啊哩呜哩”地喋喋不休。如今口齿清楚,一路跟商邵分享着她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讲到了目的地,她眨眨眼,说:“daddy,脖子好痛。”
商邵吃惊且紧张,蹲下身扶住她身体:“怎么痛?这里?还是这里?”他的掌心贴在钧馜颈侧。
钧馜:“一直仰头痛。”她说完,咯咯笑起来,显然刚刚是故意。
商邵:“……”
“爸爸背也很痛。”他将两手搭在膝盖,歪过下巴,有些无奈地说。
“为什么?”
骑术老师将钧馜的小马flower牵了出来,商邵道:“因为钧馜还没有flower高。”
“哼。”她一扭头,脸上神气。
趁她换马术服、戴护甲和头盔的功夫,商邵才腾出功夫来将西服脱了。想随手搭到椅背上时,在他身后的Sharon上前一步,说:“我帮您。”
她无比自然地接过了那件衣服,又转交给身后的一名用人:“劳烦仔细挂起来。”
商邵没说什么,一边挽着衬衣袖子,一边朝钧馜走过去。
他蹲下身帮钧馜扣头盔时,钧馜问:“可以让Sharon跟我们一起玩吗?”
“为什么?”
“因为Sharon是钧馜的best friend。good,better,best。”小话痨念念有词。
见她煞有介事,商邵勾了勾唇,点点她鼻子:“你的主场,你说了算。”
不过,Sharon没有马,即使进入了马场,也只是大声帮钧馜加油而已。钧馜已经可以骑着flower跨栏,即使那栏不比门槛高多少。商邵将Rich也牵出来放风,录了十几秒的小视频,发给大洋彼岸的应隐。
应隐在戛纳当评委,为了给华语片撕奖,刚跟评审团主席拍过桌子。撕奖比自己参赛要累得多,看到画面里的女儿和小马们,她轻舒一口气,微笑起来。
钧馜完成了自己的训练,要商邵骑马带她兜风。价值百万英镑的纯种赛马有着靓丽的棕色皮毛,即使在临近日暮的暗淡光线下,也英姿勃发似闪电。商邵先上马,继而从马术师的手里接过钧馜,将她圈在怀里。
钧馜觉得心脏突突地跳。太高了!可是,是很新鲜的风景。她不自觉转过脖子,仰起脸想看商邵,却被商邵用折起的马鞭轻轻支了回去:“坐好。”
“啊。”钧馜捂住下巴。
那马鞭散发着一股皮革的气味,菱形的纹理让钧馜内心生怖,但在她父亲的掌心温顺地折着,被他的大手如此漫不经心地握着,宛如一条被驯服的游兽。
钧馜感到马鞭在额边点了点。
“怕么?”她父亲问。
“不怕,喜欢。”
她到底还小,商邵只圈着她在草场上慢悠悠地遛了一圈,之后便任由马自己漫行。
日暮后,公主的游玩结束。
牵马回马厩时,Sharon跟上来。钧馜说:“Sharon,你都不给我们加油。”
Sharon抱着手机,问:“商先生,您要照片吗?我拍了很多,小朋友成长的每个瞬间都很珍贵的。”
她还没有商邵的微信,但有应隐的,若有要紧急事,她会给商邵的助理或康叔打电话。
“发给应隐。”商邵道。
“好。”Sharon点点头。
“妈妈都不关心钧馜。”钧馜闷闷不乐地低下头,“钧馜也不喜欢mommy了。”
商邵牵紧了她的手:“谁告诉你的?”
“钧馜自己知道。”
Sharon忙笑着摸一摸钧馜的头发:“mommy只是最近很忙。”
应隐生育后半年便回到了正常的工作节奏中。与旁人想象的贵妇生活不同,她还是有相当一部份重心放在了影视行业上,筹备自己一直想做的演艺人员心理健康慈善基金,以帮助那些并未成名但挣扎在精神亚健康边缘的同僚们,同时也在接洽感兴趣的新本子。与此同时,随着商邵在集团和家族中的逐步接任,她作为妻子要做的公务也骤然多了起来,尾牙、表彰会、敲钟、应酬,各类慈善拍卖、妇女联合促进相关的论坛、大会和演讲……她的社会角色承担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有时竟比商邵还忙。
商邵将钧馜抱到怀里,神色认真:“钧馜是mommy最重要的人,知道吗?”
“Sharon说钧馜是妈妈牺牲了很多才换来的。”Sharon还跟她解释了“牺牲”一词的含义,用四岁孩童能懂的交换法则。
“不是。”商邵的掌心盖着钧馜小小的脊背:“是很多很多的爱。上帝有一个有很多很多水池的花园,每当一个水池被爱装满了,就会有一个像钧馜的baby降临到世界。其中最大的那一个,无论如何也装不满,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妈妈把它装满了?”钧馜瞪着眼睛。
“嗯。”商邵轻轻笑了一下:“我们钧馜果然是全世界最聪明的baby。也对,因为这个水池最大,是用最多的爱装满的,所以,钧馜当然是最好的、最了不起的。”
“哇哦。”钧馜两手捂上嘴巴,不禁惊呼:“钧馜太珍贵了!”
商邵忍俊不禁,让她伏到肩头,手掌盖着她圆圆的后脑勺:“对,钧馜真是太珍贵了。”
晚饭后,钧馜获准到父亲的书房里看绘本。她识字不多,但为画面着迷,也深知不能打扰父亲工作,因此凝神静气,趴在沙发上十分老实。小孩不能老实,一老实,准睡着。商邵给她盖上小毯子时,听她口里念念不忘:“钧馜最珍贵……”
被父亲抱到房间里睡觉时,钧馜醒了过来,先是在他肩头安静了会儿,看着长长耳堂外的月色一扇续一扇,接着才在他手底下扭了个身。
“钧馜是麻花吗?”商邵早知她醒,掌心托着她一双小脚,让她更顺利地翻身。
钧馜咯咯笑了一阵,说:“想妈妈了。”
“妈妈刚才来视频了,不过钧馜在睡觉。”
“妈妈爱钧馜,爸爸不爱吗?”她回到那个忧愁的问题中。
“怎么会?”
“Sharon说,在爸爸心里,妈妈是第一,钧馜是第二。”
“你怎么想呢?”商邵不露声色地问。
“我有一点点小小的jealous啦。”她在学情绪单词,识词卡片上,有一张写着jealous,老师说,那是心里酸酸的感觉。
“Jealous,所以钧馜刚才才会说,不喜欢mommy了。”
钧馜点点头:“谁喜欢我,我就喜欢谁。谁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谁。”
商邵笑了笑:“这么说,要是钧馜在爸爸心里果然排第二,钧馜就不爱爸爸了。”
“……”
“如果Sharon阿姨没有跟你说过这些话,钧馜觉得爸爸爱不爱你?”
钧馜觉得父亲的脚步沉稳,在这些混沌的、敏感的、纤细的情感分寸中,他是如此冷静、笃定、处事不变,既没有忙着哄她,也没有编一些baby talk。他只是抱着她走向那间房,在或明或暗的道路上。
钧馜思索过后,点点头:“爸爸爱钧馜。”
他教她马术,带她出海,告诉她如何捕捉风的动向,也会给她念绘本,梳头发,亲手搭一座可以开灯的玩偶之家。钧馜喜欢妈妈空闲时,带她去办公室等爸爸下班时的情形。那个下午,她走进父亲冷肃的、宽得眼睛无处着放的办公室,感到一股莫名的战栗。原来这是她的父亲,是她父亲的另一面,如此的肃穆,如此的遥远,唯其如此,当他父亲拥住母亲、双眼只注视着她、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温情的话语时,钧馜才觉得如同听到了一声钟声。
那钟声比她第一次听到圣诞钟声更为清脆、纯粹。
到房间了。在迈进之前,商邵的声音响在钧馜的耳畔:“那就相信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交给别人定义。”
这是钧馜从父亲这里学会的第一个人生道理。不过,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有另一件事是她更早学会的。
是什么呢?
在渐渐成长、渐渐觉知了的岁月中,她才后知后觉:那是有关爱的健康的一切。
·
应隐从戛纳回来,不见Sharon,问及,才知道Sharon已因私事主动请辞。
“可是我们钧馜好喜欢Sharon,好可惜。”
商邵“嗯”了一声:“是哭了一阵子。没关系,再找就是了。”
他跟温有宜那边也没有过多解释,只叮嘱下一个人选需“不是多嘴的人”且知道确切的分寸。
“哪有这么简单。”应隐仰着脸,想了一圈,完全没想到合适人选,只好深深叹一口气。
照料小孩的生活起居自不必愁,佣工和家庭教师都是一应俱全的,难就难在这些人所照顾不到替代不了之处,且如此一个人,必然是万里挑一的。
“让爸爸来。”商邵平淡地说。
“……哈?”
虽然说,商檠业已在这两年逐步淡出集团实务,但毕竟还担着董事局主席的名义,公务上并没有轻松很多。应隐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叱咤商场风云半辈子的男人,来陪钧馜忧愁小小的花,小小的马,小小的道理的与世界。
“他求我很多次了。”商邵发慈悲:“这是他的荣幸。”
也是他的清静——否则商檠业就要把他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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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