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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第15章
尽管俞盼做足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第一次投稿,不过稿是正常的,可真当他收到退稿信时,心里还是一咯噔。
沈砚舟下班回来,见俞盼蹲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着。
听见动静,俞盼回过头,冲沈砚舟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意勉强得很,眼底还蒙着一层没散干净的水汽,红红的。
沈砚舟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弯下腰,手臂一揽,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他自己坐到椅子上,再把俞盼稳稳地安放在自己大腿上,圈进怀里。
俞盼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一跳,坐稳后抬手拍了一下沈砚舟的胸口,瞪着眼睛比划:“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沈砚舟没理会他的抗议,手指抚过他还泛红的眼皮,声音沉了下来:“哭了?”
俞盼垂下眼皮,摇摇头,又摆摆手,意思是没哭,你别瞎猜。
沈砚舟和他一起长大,对俞盼太了解了,怎么可能看不出。
能让俞盼红眼眶的事,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件。除了跟自己有关的,剩下的…沈砚舟心里有了答案。
“杂志社那边有消息了?”他低声问。
俞盼身子一僵,知道自己瞒不过沈砚舟,片刻后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从左边的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递了过去。
沈砚舟拆开一看,里面除了俞盼写作的稿纸,果然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寥寥几行字:“稿件内容单薄,情节较平淡,暂不采用,感谢来稿。”
沈砚舟只扫了一眼,就把纸条随手扔回了桌上,“他们没眼光。”
俞盼却伸手去拿那张退稿单,搁在自己腿上,看了那几行字半晌,才慢慢比划:“不是的,是我写得不够好。”
“谁说的?好得很。”沈砚舟把他往怀里紧了紧,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没事儿,啥事都有头一回。”
俞盼还是蔫蔫的,视线落在退稿单上,半天没动。
内容单薄,情节平淡。
稿纸上的字变得模糊起来。
他想起那天和沈砚舟一起贴邮票的场景,想起沈砚舟说“相信你”时的语气,想起自己改稿改到瞌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这些画面一下涌了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俞盼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下午一个人在家,看到退稿信时哭过一回了,按理说应该不想哭了。怎么沈砚舟一回来,他鼻子就开始酸了呢。
可是……真的很难受啊。
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砸在退稿单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之后一连几天,俞盼都缩在家里不肯出门,沈砚舟给他买的新书被放在枕边,塑封都没拆,稿纸和笔也收起来了,他不再写了,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这天晚上沈砚舟手工回来,见俞盼又对着树影出神,眼神空落落的。
类似的情形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沈砚舟看在眼里,恰好厂里最近要运一批新制的烟花去汉城,谭明跟他商量,问能不能跟厂里申请在汉城多留几天,顺便跑跑那边的市场,拓展新客户。
平时他们跑业务,最多也就是去周边的村镇,尽量争取当天去、当天能赶回来。这一个月下来,附近能跑的、可能有机会的乡镇,他们基本都跑过一遍了。
谭明运货的那辆卡车驾驶室里有三个座位,平时后座要么堆点顺路代运的小货,要么就收点钱,帮人捎带点东西。
沈砚舟琢磨了一下,跟谭明商量:“这次跑汉城,我想把盼盼也带上。”
谭明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点头:“行啊!路上有个伴儿,还热闹点。”
汉城比江市还要靠北,开车过去,最快也得小半天。行程确定下来后,当天晚上沈砚舟下工,就先去了房东老太太那里,跟她打招呼,说自己要带俞盼出门几天。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连连点头:“好,好,出去走走好。我这几天看着小盼吃饭都不香了,筷子扒拉半天,就吃那么一小口,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回到屋里,沈砚舟跟俞盼说了要出差去汉城的事。
一听沈砚舟又要出差,俞盼猛地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眼里的茫然迅速被焦急取代。退稿的事再难受,他不想和沈砚舟分开好久。
沈砚舟见他这模样,捏了捏他的脸:“别急,这次带上你。”
俞盼疑惑地看着他。
“这次,哥带你一起去。”沈砚舟说。
俞盼愣住了,眼睛眨了眨,比划:“真的吗?我也能去?”
“真的。”沈砚舟刮了刮他的鼻子,“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俞盼抿着唇摇头。
沈砚舟自然是没骗过他的。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砚舟先和谭明去厂里装货,完了才开着车返回镇上接俞盼。
俞盼已经背好了自己的小背包,里面装着简单的换洗衣物。这是他第一次坐这种大卡车,新鲜得很,进了后座后眼睛总忍不住到处看。
沈砚舟见他总算有了点精神,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死气沉沉,心里也松了口气。
卡车驶出镇子时,俞盼扒着车窗往外看,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往后退,觉得这个画面有点似曾相识。
大概开了俩小时,谭明揉着肩膀喊累,换沈砚舟来开。
沈砚舟应了一声,在路边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停稳车,两人交换了位置。
这下俞盼更惊奇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也不到处乱看了,直勾勾地盯着沈砚舟握着方向盘的手。
哥竟然会开这么大的货车!
谭明从副驾驶座上扭过头,看见俞盼这副惊讶又崇拜的小模样,乐了:“咋样,盼盼,想不想学开车?改天有空,谭明哥教你?”
俞盼摇摇头,刚想抬手比划,想起谭明看不懂手语,又把手放下了。他指了指前面开车的沈砚舟,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哎,沈砚舟,你弟这是啥意思?”谭明看不懂,一头雾水地问。
沈砚舟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嘴角却微微勾起,“他的意思是,不用你教,我会教他。”
俞盼在后排猛猛点头,下巴都快点掉了,就是就是,沈砚舟自然会教他的。
谭明“啧”了一声,挠挠头:“不是,他就这么指了指,这里边能有这么多意思吗?你俩这,神了!”
当然有这么多意思。俞盼心里偷偷想,他和沈砚舟之间的交流方式,就算谭明哥真去学了手语,也不一定能完全看明白。
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根本都不用比划。
车从早上一直开到中午,终于到了汉城。
沈砚舟让俞盼坐车里等着,他和谭明下车卸货。
清点货品时,俞盼趴在车窗上看,他看见沈砚舟从包里拿出一叠单据,跟仓库里一个穿着工装,拿着本子的人核对箱子上的编号和数量。
阳光斜照在沈砚舟侧脸上,他偶尔低头跟对方说句话,点点头,手指在单子上某处点几下,神情专注又可靠。
等所有手续办完,签好字,沈砚舟才拉开车门回到驾驶室。他递给俞盼一瓶已经拧开了瓶盖的汽水,自己也拿了一瓶,仰头喝了一大口,“饿了吧?货交完了,等会儿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俞盼点点头,抿了口汽水,橘子味儿的。
好喝。
停好车,三人在市场附近找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路边摊,一人要了一大碗汤面,稍作休息,他们便开始挨家跑客户。
汉城比白溪镇大很多很多,也繁华得多。街道更宽,楼房更高,街边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看得俞盼眼花缭乱,都看不过来了。
沈砚舟第一个进的是一家挂着大红喜字招牌的婚庆用品店,俞盼紧紧跟在他身后,看见沈砚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跟店主说:“老板您好,打扰一下。我们是江市庆和烟花厂的……”
“我们厂新出的这个‘银河’系列,您看看,”沈砚舟从包里拿出一张彩色印刷的海报,展开在玻璃柜台上。
“炸开是金红色带闪星的,特别喜庆,配婚礼正合适。而且我们用的是新配方,安全系数比市面上普通的高炮要高不少……”
店主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叼着烟,眯着眼看海报:“光说不行,有样品没有?或者有没有别家放过?效果咋样?”
“样品这次没带,下次来一定给您带上。”沈砚舟语气诚恳,“效果您放心,我们敢保证,价格也比省城那边过来的同类型货要实惠。”
店主盯着海报上那绚烂的烟花图案看了好一会儿,显然有些心动,但嘴上还是说:“价钱还能再便宜点不?我要的量可能也不算特别大。”
沈砚舟报了一个底价。
店主摸着下巴,心里飞快地算了算,最后还是摆摆手:“还是有点贵了。结婚嘛,意思意思就行了,不如多买点便宜的窜天猴,热闹热闹也一样。”
沈砚舟脸上笑容不变,半点不见恼色。他把海报叠好收进包里,语气依旧客气:“没关系,老板。我们经常往汉城这边送货,您以后要是改了主意,或者有朋友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
那天下午,他们又接着走了七八家店铺。有的店家态度好些,愿意听他们介绍一下,拿着海报看看,有的则一听是推销的,还没等他们说完,就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他们请了出去。
可即使是这样,沈砚舟在面对下一个客户时永远没有不好的情绪。
终于,在一条老街的拐角,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杂货铺里,那位戴着老花镜,正在打算盘的老掌柜,对他们说的长挂鞭炮产生了兴趣。
“小伙子,你说这炮真能炸足两分钟?不会是吹牛吧?”老掌柜从眼镜片上方瞅着沈砚舟,手指点着海报上那串鞭炮图案。
“您放心,少一秒,您找我,全额退钱。”沈砚舟说,“下回我过来,给您带个样品现场试试,您看行不?”
老掌柜摸了摸山羊胡,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是慢悠悠地说:“行吧,我考虑考虑。你们下回啥时候来?”
走出杂货店时,太阳已经西斜。
沈砚舟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给俞盼,自己也含了一颗,甜味在舌尖漫开时,他忽然笑了,眼里的疲惫淡了些。
他们找了家小炒店解决晚饭,点了几个菜,谭明在等菜的空档,站到店门口抽烟。
俞盼挨着沈砚舟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桌角上一个小小的疤,脑子里全是下午看到的画面。
沈砚舟被拒绝时微微抿紧的唇角,转身时依旧挺直的背,还有面对下一个客户时重新扬起的温和笑容。
“是不是觉得哥很没用?”沈砚舟忽然侧过头问,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带着涩意,“求着人家买东西,还总被撵出来。”
俞盼用力摇头,在沈砚舟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哥,你很厉害。特别厉害。”
沈砚舟愣住了。
俞盼偶尔听谭明提起过跑业务有多难,被人拒绝是家常便饭。可再怎么听别人说,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这种面对面、直截了当的拒绝,甚至是不留情面的驱赶,比杂志社那张冷冰冰,公事公办的退稿单,要难堪得多。
看着沈砚舟一次次碰壁,又一次次重整旗鼓,俞盼突然觉得自己前几天的沮丧和退缩,显得那么幼稚,那么傻。
仅仅是因为一次投稿失败,收到一张退稿单,就像乌龟一样,把头尾四肢都缩回壳里,躲在家里不肯见人,甚至连笔都不敢拿了。
像他这样的才是真的没用。
“哥,我想好了。”俞盼看着沈砚舟的眼睛,认真地比划,“我不想做一个因为一次失败,就害怕得再也不敢尝试的人。”
“我想像你一样。”
见他眼里的光重新亮起,沈砚舟唇角忍不住勾了勾,抬手揉他的脑袋,“你会的。而且你会比我更好。”
“是我们,”俞盼认真地纠正,戳了戳他的胸口,强调,“要一起,变得更好。”
-
这趟汉城之行,一共持续了三天。后面两天,沈砚舟又谈成了两笔三百块左右的订单,还有四笔一百块上下的小单子。
谭明和他们分头行动,凭着多年跑车积累的人脉,也拿下了两笔八十块的生意。
再回到白溪镇时,俞盼身上那股郁郁的气息已经散了。卡车停在楼下,沈砚舟还得先跟谭明回厂里交差、汇报这几天的成果,便让俞盼先拿着东西回家。
俞盼背着小背包跳下车,正好瞧见书铺的老爷爷,坐在门口的梧桐树荫底下打盹,手里还捏着一份报纸。
听见关车门的动静,老爷爷睁开眼,见是俞盼,笑着招呼:“回来啦?出去玩得开心不?”
俞盼点点头,想了想,从背包侧袋里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铅笔,蹲在老爷爷的藤椅边,写下:“爷爷,我投的稿子被退回来了。”
旁边他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垂着嘴角的哭脸表情。
看是看开了,可跟别人提起这件事时,俞盼心里还是残留着一点点尴尬和不好意思。
老爷爷扶了扶老花镜,凑近看了看本子上的字,又抬眼看了看俞盼,慢悠悠地摇着蒲扇,说:“我第一次投稿,被退回来,那时候心气儿高啊,又寄回去问为什么退我的稿,结果你猜那边怎么回我?”
俞盼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摇摇头,在本子上写:“怎么回的?”
老爷爷“哼”了一声,用蒲扇敲了敲藤椅的扶手,“他在我稿件上批用红笔批了八个大字,‘满纸废话,无病呻吟’,还说我不如回家种红薯,我心里那个气啊,差点把笔给折咯!”
俞盼听得忍不住笑了,在本子上继续写:“后来呢?”
“后来?”老爷爷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后来我继续写了呗,我才不听他的屁话。”
他收起玩笑的神色,看着俞盼,说:“小盼啊,写作这事儿,有时候就像我们乡下人酿米酒,得它自己慢慢发酵,中间可能还会酸,会涩。得多酿几次,多熬几遭,火候到了,那酒香味儿自己就出来了。”
俞盼看着老爷爷的笑脸,心里忽然就亮堂了,用力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写下大大的“谢谢爷爷!”。
接着站起身,朝老爷爷深深地鞠了一躬,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
沈砚舟从厂里回来时,刚推开房门,就被俞盼扑上来抱住了。
“还难受呢?”沈砚舟顺手带上门,一只手回抱住他,另一只手捏了捏他后脖颈。
俞盼在他怀里摇摇头,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后拽着他的手,把他往书桌那边拉。
书桌上摊着几张稿纸,上面已经写了小半页。
沈砚舟拿起稿子,一行行看着,看到“沈叔嘴里叼着烂叶子”那句时,低笑出声,“爸那会儿有叼着叶子吗,我都忘了。”
俞盼点点头,在他胳膊上写字,“有的。不过沈叔一看见我和沈婶在院子门口等他,就一下把叶子吐掉了,你当时在屋里看书,没看见。”
“原来是这样,”沈砚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忍不住啄了一下他的嘴角,“你记得真牢。”
俞盼的脸红了,这几天在外面,吃住基本都跟谭明哥在一起,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独处,好好地抱一抱,亲一亲了。
他其实也很想亲沈砚舟的。
想了,就要做。俞盼一向是这样的。
于是在沈砚舟嘴唇要离开时,他抬手勾住沈砚舟的脖子,微微踮脚,追了上去。
窗外的晚霞正浓,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给相拥的两人渡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那张曾经让俞盼难过掉泪的退稿单,此刻被他用一个小小的木头夹子夹着,挂在了书桌旁边的墙上。
但这一次,俞盼再看向它时,心里已经没有了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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