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manticism

　　我不喜欢叶一涵。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未来也不会喜欢。
　　17岁的我可以毫无犹豫的说出这些话，27岁的我会对这些话不置可否，37岁的我虽然依旧相信这些话是出自我的真心，但我却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
　　纵使叶一涵已经离开了我的世界，可却他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了我生活中的每个瞬间：风是17岁吹来的，雪是17岁下过的，我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都因为相同或相似于某条记忆中和他一起走过的街道而有他的影子，我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因为或喜或悲的生活而让我想起他在我面前的悲喜。
　　在所有看得见的地方，他如病毒蔓延般疯狂迅速的占据着我的世界。
　　而此刻，我看见17岁的他拿着小提琴坐在我面前，坐在教室里。
　　我用力的眨了下眼睛，眼前的谢萤也在此刻弹起了手中的吉他。
　　不是叶一涵。
　　我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
　　谢萤的吉他弹得磕磕绊绊，节奏也忽快忽慢。似乎是难过于自己的水平，一曲终了后，谢萤低着头，盯着她覆在琴弦上的手，看不出在想什么。
　　“在练习艺术节的节目？”我问她。
　　原本低着头的谢萤抬起头，看到是我的时候似乎有些遗憾。
　　“嗯。”谢萤回答，“唐老师怎么还没走？”
　　“等人。”
　　我在等王晨，她也报名参加了这次艺术节的表演，现在也在排练节目。
　　谢萤点了点头，随即又开始看着吉他发呆。
　　我和她就这样两相无言半晌，她忽然又一次弹起了吉他。音乐依旧不流畅，但听起来却比刚刚的曲子真情实感很多。
　　“我原本，是想表演一首这样的曲子的。”音乐声戛然而止，谢萤看着教室内第二扇窗，似乎实在和我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原本？”
　　其实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最终我还是围绕着这个最让人遗憾的字眼问出了问题。
　　她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可我又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他听不懂的。”
　　谢萤的手指又一次划过琴弦，不是刚刚的那首曲子，但在情感上给人的感觉却和刚刚的那首曲子一致，这种感觉很像《whole》的五支曲子给我的感觉。
　　是演奏者情感在琴弦上流淌。
　　或许是因为她的话，或许是因为她的音乐，我忽然就很不甘心。
　　“你该试试的。”我对她说。
　　谢萤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我，那表情仿佛我刚刚是用了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和她说话一样。
　　“我有个……朋友，他说好的音乐应该是从心底流淌出的旋律，是情到深处时的自然流露……我不是个懂艺术的人，但在我看来，音乐也好，绘画也好，文字也好，都只是表达方式而已，沟通表达中会存在不同的理解，但无论如何，一定会有这种理解。”
　　“我相信他会懂的，他一定会听懂的，你们不应该分开的。”
　　我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信任来源于何处，我只是如宣泄一般和她说着这些我认为该说的话，我甚至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而看着我的谢萤的表情也越发复杂。
　　这些话实在是不像我会说的话，我自己清楚的知道这些话不是现在的我会说出的话，或许17岁的我还可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说出这些话，但如今的我明明已经过了一时冲动的年纪。
　　20年了，我到底在干什么？
　　看着她依然惊讶的表情，我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鼻子很酸，眼睛很烫，心脏在无声的呐喊着我自己都听不懂的东西。
　　“你听懂过吗？”已经有些泄气的我忽然听到谢萤这样问我。
　　“……嗯。”
　　“是语文老师？”
　　“不，是……我的一个朋友。”
　　姑且算是朋友吧。
　　教室内又一次沉默了起来，沉默了很久，沉默得让人感到压抑。
　　她忽然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我，问：“你后悔了吗？”
　　我有些不自然的垂下眸，让自己不看着谢萤的眼睛，回答道：“我们是很不一样的人，他很温柔很浪漫的一个人，但我不是。”
　　“你后悔了吗？”
　　“他做事很随性，但我非常现实，我们的想法有太多矛盾。”
　　“你后悔了吗？”
　　三个相同的问题逼问得我避无可避，我有些恼怒的抬起头，对上的却是她直直的望向我的眼睛。
　　我看到她眼中的绝望哀求，看到她眼中的我的节节败退。
　　我后悔了吗？我听到我的心这样问我自己。
　　走廊里传来说话声，我清楚的听出其中有王晨的说话声。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我终于找到了逃开这个问题的理由。
　　我是个有女朋友的人，20年前的感情怎样都好，我现在只需要对我女朋友负责。
　　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其他的话，我迫不及待的转身朝着门口逃去。
　　“你真残忍。”
　　逃到教室门口时，我听到身后的谢萤用嘲讽的口吻这样说，“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没有理会这句话，我甚至都没有停下或是犹豫，我继续逃出了教室，逃到了王晨面前。
　　王晨看到我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她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口中讲着排练时候的辛苦和遇到的趣事，可我却听不下去她说的那些。
　　我脑子里都是刚刚看到过的谢萤的绝望哀求的表情，我知道她在等我说后悔，她想听到我说出这句话，就像我想看到她和张栎昕在一起一样。
　　我和谢萤做出这样行为的动机是一样的——因为我们自己的故事不完美，所以才会想要从和自己的遗憾相似的人的故事中得到安慰。
　　但37岁的我终究和16岁的少年人不同，他们的人生还长，还有很多未来让他们阴差阳错或是造化弄人。可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我可以遗憾，但我不能后悔。因为我即将40岁，因为我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我需要对我的年纪负责，需要对我和我女朋友的关系负责。
　　可……会不会真的如谢萤所说，有某个时刻，叶一涵是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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