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

　　山田玉子出去后一个小时左右，李宁玉终于见到了副官，他身后的士兵手中抱着李宁玉从未见过的刑具。李宁玉没有挣扎，任凭士兵把刑具安好。
　　那是一个带着刺的可以收缩的铁环。士兵先是在李宁玉腹部涂了一圈酒精，再把铁环绑在李宁玉腰间调整着卡扣的位置，大部分尖刺顶在皮肤上带来微痛的痒意，小部分尖刺扎进伤口。最后士兵把铁环的末端连到机器上，不必想那是带电的装置。
　　“我什么时候能见山田大佐”李宁玉控制气息，让腹部的起伏不会太大。
　　副官和他的领导一样虚伪的礼貌，他对李宁玉笑了笑，按下手中的计时器“这钟计时结束，顾少校就可以见到大佐了”
　　这样的钟李宁玉见了很多，在密码船，三年前的裘庄，和现在。机械不知疲倦地运转，滴答声清晰、冰冷、无尽，封闭的房间透不进光亮。李宁玉眨着眼睛，看到的是令人烦恼的灰色像素点，其下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什么，可无论李宁玉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她干脆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沉浮在黑暗中。
　　相比于黑暗和疼痛，对顾晓梦失去感知才是让李宁玉最不安的。和刚进裘庄时失去联系不一样，她的直觉告诉她顾晓梦有危险，李宁玉隐约间听到男人猖狂的笑声，看见顾晓梦的身体被撕碎。李宁玉只能在心中不断呼唤着顾晓梦，祈祷可以给她一些力量。
　　时钟转过一小时的路程，李宁玉身上的铁环猛地收缩一个卡扣，尖刺转动的同时破碎了肉往里扎深一度，一瞬间的电流让李宁玉僵直了身体，她双手紧紧捏住扶手，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吼。身上溢出的血液滴落在地，和着计时器的声音飘荡在黑暗的空间像是恶魔的低音。
　　疼痛让黑暗的恐惧翻了一番，像是黑暗中随时会窜出怪物把李宁玉吞噬掉。身上溢出的鲜血不断带走身体的热量。这里太黑，太冷，李宁玉更加焦急地呼唤顾晓梦，此刻的她真的需要顾晓梦陪在她身边。
　　身上的卡扣再次收缩一格，疼痛让李宁玉屏住呼吸，直到电流的影响褪去，李宁玉才敢小幅度短而急促地呼吸。审讯室门口毫无征兆地燃起火焰，李宁玉睁开眼睛用力望去。那团火焰慢慢变大，蓝色的火苗跳跃着像是带给黑暗世界幸福的舞者。
　　等到火焰照亮一半房间，李宁玉才看清火苗后的顾晓梦。顾晓梦毫无感知地出现在李宁玉的面前。
　　“晓梦”李宁玉害怕，害怕她失去和顾晓梦的联系，害怕顾晓梦手中的火焰伤到顾晓梦。顾晓梦懂得李宁玉的恐惧，她把稳定燃烧的火焰安置到一边半跪在李宁玉身前，松了松李宁玉身上的铁环“玉姐，我没事的。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很疼吧”
　　看见顾晓梦李宁玉终是抑制不住情绪，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李宁玉咬着唇摇头“不疼的，晓梦，你很疼吧”李宁玉看见顾晓梦后背尚未愈合的伤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
　　顾晓梦受药剂影响战斗力大幅度下降，龙川肥源身体内为炼化的冤魂很强势，打斗的两个小时中好几次顾晓梦都差点被龙川肥源夺取心智。要不是进裘庄前陈谪憬给了她一道保命符咒，顾晓梦还真的没有能力打败龙川肥源。
　　顾晓梦探着身体抚摸李宁玉侧颈上的伤疤，愧疚吐出污秽“玉姐，是我没用”保护不好爱人，也找不回她的尸体。
　　李宁玉怎么会怪顾晓梦呢？她吞下那片□□，就注定连骨灰都不会留下。李宁玉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尸体去了哪里，或许是扔在裘庄后山毒死不知几只野狼了。
　　“晓梦，你亲亲我”李宁玉前倾，把唇送到顾晓梦嘴边。顾晓梦的吻比任何时候都急躁，野蛮又充满占有欲。有些疼，本身李宁玉嘴角就有伤，她发出轻声的呜咽。顾晓梦却像没听见一样稍微让李宁玉缓一下呼吸就再度吻上去。
　　李宁玉似乎猜到顾晓梦的想法了，她开始挣扎，试图挣脱顾晓梦的吻。顾晓梦更加用力地按住李宁玉的头不断加深着这个吻，顾晓梦下身逐渐消散在黑暗中。
　　顾晓梦彻底消散在房间内，李宁玉失去支撑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铁环狠狠地刺进肉中，可是她连□□都没有了力气。好累，李宁玉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消散。在晕过前李宁玉唤着她，这是进入裘庄后她第一次出声念出顾晓梦的名字，可微弱的声音被血滴声掩盖，监听器中都没有出现杂音。
　　李宁玉的灵魂陷入混沌，她的身体渐渐和环境一个温度，顾晓梦留下的火焰也渐渐灰暗，世界最终沉入死寂的黑暗。
　　山田精武就这么关了顾晓梦一夜。时钟走过八个小时，铁环收缩到最后一个卡扣，机器释放最后一次电流，顾晓梦□□一声，身子抖了抖。审讯室的大门在两分钟后打开，山田精武带着副官进来。
　　顾晓梦紧闭双眼，费力地偏头以减少光线对自己的影响。很久没有掌控这具身体顾晓梦觉得身体各处都错了位勾连着血肉乱窜。顾晓梦检查了一下被自己禁锢起来的李宁玉的灵魂：小小地缩成一团，安稳地睡在顾晓梦的鬼气结界中。审讯太残酷，顾晓梦实在是不忍心李宁玉承受这些，不然也不会做夺舍这么危险的事。
　　“顾少校感觉如何？”山田精武一身军装，站得笔直，身体的阴影遮在顾晓梦身上。士兵摘下顾晓梦身上的铁环，沁了血的铁环撕掉血痂和一部分皮肉。顾晓梦颤抖着急促呼吸，许久才回答山田精武的话“托大佐的福还活着”
　　“那么开始吧，顾少校，坦白一切，看在你在剿总卖命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我会为你求一个较轻的处罚的”山田精武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顾晓梦对面，儒雅的笑容下藏着蓄满毒液的尖牙。
　　“大佐是想屈打成招吗”顾晓梦终于有力气抬起头，视线模糊一片，山田精武的话扭曲着传进耳朵，顾晓梦思索过后才理解山田精武在说什么。
　　“这就要看顾少校的诚意了”现在的顾晓梦身体和精神都很虚弱，山田精武对自己的审讯信心满满。
　　顾晓梦眯起眼睛，努力地辨别着山田精武的身形，模糊不清、面目可憎。山田精武的话在顾晓梦脑中回荡作响，左耳应该是出问题了。顾晓梦的回答速度很慢，大概两分钟后才回答山田精武的话。
　　“想抽根烟”
　　顾晓梦的话出人意料，山田精武迟疑了一下，顾晓梦头又往后靠了靠，露出了满是鲜血的笑容。
　　“大佐连根烟都不舍得给了吗”
　　一个烟不会影响什么，山田精武摆了摆手，身后的士兵转身跑出审讯室，给顾晓梦找来了烟。
　　士兵给顾晓梦点上烟，顾晓梦深深吸了一口。大概是从底层士兵那里抢的烟，劣质得发冲，烟气在腹部游走一圈出来后带着甜腥。顾晓梦只吸了两口就吐到地上，猛烈地咳起来。
　　顾晓梦的身体大幅度地颤抖，部分结痂的地方挣开再次溢出血液。咳了半分钟，顾晓梦吐出一大团黑血。舒畅地呼入空气顾晓梦感觉灵魂都轻了几分。
　　“山田大佐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蝴蝶？”
　　山田精武挥了挥手，站在一旁的副官把上次的笔迹鉴定的结果摆在顾晓梦面前。
　　“大佐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是赵小曼对上了笔迹吗？”顾晓梦知道山田精武不会放过这个点，她也早想好了应对方法。
　　“我想知道顾少校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笔迹，而用的你已故科长李宁玉的呢？”山田精武故意把“已故”二字咬得很重。山田精武未免有些太着急了，现在就把李宁玉搬出来。
　　“三年来我一直用的是这种笔迹，大佐不信可以去查剿总的文件。我这三年不是被刺杀就是被审讯，休养身子时无聊写写画画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大佐也说了，我用的是李宁玉的笔记，李上校为自证清白自裁在裘庄，我用她的字迹一是为了纪念她，再是我觉得这是清白的字迹。所以我觉得用这种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可以证明我在鉴定笔迹这方面并没有隐藏什么”
　　顾晓梦几乎说四五个字就要停下来深呼吸，回到身体中的顾晓梦不能很好地运用鬼气，为了李宁玉的安全她又不得不用大部分的鬼气去保护她的灵魂，这让顾晓梦的精神徘徊在失控的边缘。
　　“几次的休养时间顾少校就可以学到如此强的控笔能力，不愧是剿总的第二个天才”山田精武好像并没有仔细听顾晓梦说话，他自顾自翻着副官递来的文件。
　　“所谓天才，不过是世人给的虚名而已，要是真有算无遗策的天才，我就不会坐在这个椅子上，李宁玉不会死在裘庄，甚至……我与大佐也无缘相见”
　　山田精武不想听顾晓梦玩什么文字游戏，他拿出其中一份文件，推到顾晓梦面前。
　　“顾晓梦，1941年入职，至今剿总出现过35次小型泄密事件，3次大型泄密事件”山田精武复述着文件上的内容，意味深长地盯着顾晓梦。
　　“之前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泄密事件，都由专人查证审讯。我也因此进过审讯室，大佐可以调之前的文件，上面写着我所有的供词。大佐给出这个数据是怀疑您前辈的审讯结果吗？暂且不说其他机构的泄密频率，就算是贵国的特高课都发生过两次严重的泄密事件，敌人的狡诈有目共睹……”顾晓梦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同样意味深长地回望山田精武。
　　山田精武知道顾晓梦会据理力争，他又从文件夹抽出探子拍到的照片：有和张园一起吃饭的，有一个人进出海军俱乐部的，还有顾晓梦房间的照片。
　　世上没有永不暴露的间谍，顾晓梦看到这些照片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由得感叹山田精武打探信息的手段。随即一脸疑惑地望向山田精武“大佐这是……？”
　　“身为剿总的情报人员，你多次出席海军俱乐部这种信息混杂的地方，与张园密会地点也曾抓到过敌方间谍，想必你就是在这些时候给你的组织传递消息”
　　“大佐知道破译电文有三个要素：代码，收发机构和加密方式。若是如您所说，我是破译剿总的电文通过这种方式将情报传出。这收发机构和加密方式都有了，那么最重要的代码，也就是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想请问大佐您认为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替那种组织卖命？”
　　“顾船王的千金自然与普通人不同。寻常人家的小姐，热衷于开舞会逛沙龙，就算工作做的也是资料室这种清闲活。可是顾小姐偏偏一头扎进情报科时时与死神为伍，可见顾小姐想要的东西不一般。剿总给你的东西终归是有限的，给戴笠卖命游走在两个组织之间，说不定顾小姐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呢？”
　　“噗，大佐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顾晓梦不顾身上的疼痛笑出声来，胸膛快速起伏着。
　　“什么话？”
　　“妄想是人类所有烦恼的母亲”
　　“想必顾少校肯定听过这句话：想象是人类所有进步的父亲”那卷宗山田精武看了不下十遍。
　　山田精武往下翻去，拿出剿总审讯室的照片和数据报告“顾阎王，这三年在审讯室里处刑了不止几百人。顾少校身为情报人员，为何三天两头地往审讯室跑？杀人可是个苦力活，像顾千金这样的人愿意屈尊到那肮脏的审讯室，看来顾少校还是很看重战友的感情的，心善地送那些不曾谋面的战友一程”
　　“大佐说笑了，我没有那个善心。大佐也知道如今的形势破译任务不轻，我又没什么交好的朋友，也只有杀人这一个乐趣了。这杀人虽然没有去草原上猎狮那般有趣，但是大小也算是个消遣了。至于那些人，都是已经没用的废物了，不然张大队这报告也没办法写不是吗？”
　　“顾少校可真是巧舌如簧，这报告怎么写，看来你很有经验啊。那请问就我刚刚说的几点，够不够把顾少校你判成蝴蝶？”山田精武把剩下的报告合上，笔尖有规律地点击着。
　　日本人想证明一个人是间谍，根本不需要什么报告。顾晓梦不回答，轻笑着闭上眼睛恢复精神。
　　山田精武自然不止这些手段，他冲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带上来”
　　被带上来的是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张园：身体满是伤痕，被拔掉指甲的手无力地垂下，腿估计早都折了，没办法自己站立只能靠士兵架着。血腥和烧焦的味道扑向顾晓梦，让她本就不是很舒服的嗓子更紧。看张园的状态山田精武对顾晓梦还是仁慈了些。
　　“大佐是想让我们叙旧吗？”顾晓梦不怕，她知道张园就是死，也不会咬自己的。能保住他母亲和弟弟的只有她顾晓梦，张园已经妥协了，造不成威胁。
　　“叙旧就不必了，不过我们的张大队或许有话对顾少校说”士兵把张园往前带了些，山田精武身子后靠，把战场交给顾晓梦和张园。
　　张园抬了抬眼皮，看到同样浑身伤痕的顾晓梦，扯着嘴角嘲笑顾晓梦“想不到啊，你顾晓梦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这次裘庄进的可真是值啊，哈哈哈，咳咳咳”张园笑着咳出来，吐出一大口鲜血又啐了一口“蝴蝶，那可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啊？”
　　“张大队说我是蝴蝶，你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吗？”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吗？你！顾船王的千金，剿总高官，同意我接近你不就是为了我审讯出来的情报好传递给你们的组织吗？给我个脸不就是可以随意地来我审讯室为所欲为吗？用你的身份和脾气压着我为你伪造报告！替你的战友掩护！”
　　山田精武微微眯起眼睛，原本他没有计划让两人见面的。可是不论怎么严刑拷打赵小曼都一口咬定顾晓梦和张园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问了半天也没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山田精武就把视线放在了张园身上。山田精武敏锐地感知到事情不简单，这个赵小曼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她会是那个突破口，她传递的信息一定有用。果不其然，张园一上来就咬得很紧。
　　“张园，你也是伪装的一把好手，之前没看出来你有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呢。是吧，蝴蝶？”
　　“蝴蝶？顾晓梦你真是可笑，到现在都想让我当你的替罪羊”张园大吼出声，撕裂的声音传进顾晓梦耳中荡起轰鸣。
　　“我看是张大队你想让我当这个替罪羊吧，我压着你写假报告？我看是你张大队想把伪造报告责任推到我身上吧。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初刺杀三井大佐，造成我重伤的那个军统特务，真的是你抓到的那个男人吗？当时只是觉得张大队这效率高得离谱，现在看来，你是包庇了那个人随便找了个替罪羊！”
　　“你他妈放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咳咳咳”喷出的唾液中带着血沫，张园大声反驳试图掩盖自己的恐惧。回想起顾晓梦那句轻飘飘的让那个新兵远离，自己居然如此愚蠢才知道顾晓梦是在给他下套。
　　“我想请问当初山田大佐初到杭州，那次刺杀的报告你张大队是怎么写的是什么？还有那次粮食被抢，你张大队负责的抓捕又是什么结果？”
　　顾晓梦语气缓慢，说到一半又故意停下，隔了两个呼吸，接着说道：“你有意接近我，越过我贿赂我的下属还试图栽赃我们顾家的管家，我想问张园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张园想起来当初顾晓梦把赵瑾言从审讯室带走时的情形，张园知道顾晓梦肯定会替赵瑾言报那两鞭子的仇，可是张园没想到这代价居然是自己的命。张园无法想象顾晓梦从什么时候决定让他成为她的替罪羊的，是戴笠决定派张园监视顾晓梦的时候？还是顾晓梦发现张园只是个杀手的时候？总之张园已经一步步走进顾晓梦的牢笼中，不可挣脱。
　　“哈哈哈哈，顾晓梦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你说的都是狗屁！”张园突然放松了身子，身体往下沉了沉。架着他的士兵暗自加力，让张园勉强可以维持站立的姿势。
　　“我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可是您张大队没法回答我不是吗？”大段的话让顾晓梦嘴角的血痂开裂，顾晓梦勾着舌尖舔了一口血，好腥，混着审讯室腐臭的味道。顾晓梦身边的鬼气涌动，幻化着不同的形状，只有保护李宁玉的那部分乖巧地缩成一团。
　　“你没有证据，可是顾晓梦，我有！我知道你把电台藏在那里！”张园皮笑肉不笑，头上的伤疤格外狰狞。
　　顾晓梦的眸色冷了几分，他料到张园会不甘心，没想到张园会直接毁了电台。既然张园想速速求死，顾晓梦也没有必要拉着他。
　　顾晓梦噗嗤一笑，反问张园“电台？敢问张大队是什么知道这蝴蝶电台在哪里的？”
　　“我跟踪过你，顾晓梦，你就是太狂傲了，才会让我钻了空子”
　　“你发现我私藏电台为什么不去反间科检举我？难不成你张园还有别的目的？你真的认为蝴蝶这个级别的高级间谍会让活人知道自己电台的位置吗？你张大队在剿总这么些年怎么变得这么天真？大佐我想这件事情十分明了，张园就是蝴蝶”
　　蝴蝶不会让活人知道自己电台的位置，这也是顾晓梦去研讨会让张园代替她发报的原因，就算电台暴露也可以让张园顶罪。
　　“哦？顾少校觉得蝴蝶这种级别的间谍也会作出暴露电台这么愚蠢的事情？”山田精武饶有兴趣地望着顾晓梦，拉开和桌子的距离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些。
　　“不是愚蠢，而是绝望。无计可施，只能铤而走险”
　　“你放什么狗屁！”张园的声音很大，可是已经失去了争辩地力度，嘶吼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一个电台和一个高级间谍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大佐应该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吧。让我代替张园成为‘蝴蝶’，弄死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小汉奸’，又留下了自己的命，一个电台而已，时间充足新的电台很快就会上线，可是一个破译专家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您觉得呢？山、田、大、佐？”
　　没等山田精武回答顾晓梦的话，张园毫无征兆地狂笑起来，阴桀的笑声带着冤魂的哭诉回荡在审讯室中。
　　“顾晓梦你就是想拉着我给你陪葬！可笑，咳咳，可笑，哈哈哈”
　　“陪葬？张园你觉得你配得上和我合葬吗？一条贱犬”最后四个字顾晓梦咬得很重。
　　“是！全世界只有你顾晓梦高贵！我这玩命的也整不过算数的！那就一起下地狱！谁都别想超生，哈哈哈”
　　张园放松的身子突然紧绷，猛地用力挣脱士兵的束缚，士兵反应不过来，张园已经冲着顾晓梦撞去。顾晓梦不能这么死在张园手中，山田精武立马站起想要阻止张园。谁料张园突然转变方向，张大了嘴冲向山田精武。
　　此时的张园抱着必死的决心，如果他扑到山田精武那下一秒山田精武的脖颈就会被牙齿穿透。发现张园的真正目标是自己，山田精武慌乱地后退掏出了配枪。
　　不受控制地□□将山田精武压到在地，山田精武的枪已经上膛，旁边的士兵已经拽住张园的身体，副官手中的长剑出鞘刺向张园。
　　“住手！咳咳咳！”在子弹发射的前几秒，顾晓梦用尽力气大吼制止山田精武，张园必须死但是不能死在这个审讯室。
　　砰的一声，子弹穿过张园的耳朵钻进厚厚的墙壁。士兵生硬地把张园半拽起来，副官的长剑刺入张园的身体，发出穿透皮肉的声音。张园的血由少到多地喷到山田精武身上。
　　“咳咳咳，他不能死，咳咳，电台咳咳，还不知道”顾晓梦努力压着自己的咳声，张园不能死在这，还有一份报告需要他画押。
　　“快，送医务室，必须给我救回来！”山田精武被扶起来，顾不上擦脸上的血液，指挥着士兵把张园抬到了审讯室。
　　一群人忙碌半天审讯室里才安静下来。这一遭山田精武也狼狈得不行：军装后面满是泥土，前面已经被血液浸透，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乱如鸟巢。
　　山田精武擦干净脸对顾晓梦歉意地笑了笑。此刻的顾晓梦也平稳了呼吸，轻飘飘地祝福山田精武“恭喜大佐，捕蝶成功”
　　“顾少校不要着急，不知道顾少校有没有听过另一个人”山田精武把手帕扔在一旁，直接半坐在了审讯桌上。
　　“嗯？蝴蝶已经抓到，还有什么人和这个案子有关？”
　　“和蝴蝶无关，而是和你顾晓梦有关，不知顾少校有没有听过中共高级间谍残叶？”
　　顾晓梦的肩膀微不可见地耸动了一下，牙齿咬上口腔内壁的软肉，山田精武收集情报的能力比顾晓梦了解到的强不知多少。顾晓梦不知道那个叛徒了解残叶多少，不知道山田精武手中的情报有少，顾晓梦偷调了下呼吸回答山田精武。
　　“大佐是铁了心让我留着这审讯室了吗？先是一个蝴蝶，如今又来了什么残叶？我顾晓梦没有九条命经不起这么大一个帽子”
　　“顾少校能不能戴上这个帽子，还是要看顾少校的能力”山田精武举起一份被血液浸湿一半的文件“6月16日我们派去和残叶接头的人一去不返，等我们找到他时他的尸体只剩下了一半，脖颈上是致命伤。一招制敌，我记得顾少校的身手不错呢”
　　“我从进剿总就是乙下的成绩，更别说这三年来一直住在医院了，这手啊，杀人不行，写写字还可以”顾晓梦张开手，盯着掌心，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把手握成拳头，带着笑和山田精武对视。
　　“16号那天顾少校不在家，去了哪里呢？”山田精武掏出火机点燃文件。照片上男人的半具尸体迅速消失，山田精武抖了抖手，烧了大部分的文件坠进血滩中没了声息。
　　灰烬钻入鼻腔，顾晓梦鼻翼动了动，坦然地说道：“监视我的人没有告诉大佐吗？我被绑架了”
　　“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何许人士能绑架顾少校这个级别的官员，这锄奸团的人都刺杀你三四次了吧”
　　“说来惭愧，我这个剿总特训班的优等生居然被一个江湖术士绑了去。不过没关系，那个人魂都找不到了”顾晓梦眼眸深邃，看向山田精武的眼神好像他就是那个魂都不剩的道士。
　　“留学归来的高材生也相信这鬼神之说？”山田精武勾了勾手指，等候在一旁的士兵拿出几本书扔在顾晓梦面前。顾晓梦瞥了眼，都是良憬书店的书，还有被李宁玉买回家的那一本。
　　“消遣罢了，所谓鬼神，只不过是人们寄托精神的泥塑，要是真的有神仙世上还有那么多痛苦的人吗？”
　　“顾上尉想在这里寻什么寄托呢？”三年无人唤过的“顾上尉”轻飘飘地传进顾晓梦的耳中。顾晓梦立即收了笑，冷风在两人之间涌动。
　　终于要接近那个问题，山田精武兴奋起来。他大费周章地铺垫了那么长时间就是要利用李宁玉，顾晓梦绷紧了身子准备抵抗有关于李宁玉的审讯。
　　“大佐这是什么意思？”顾晓梦的声音中带着冰刃，隐藏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山田精武似是被顾晓梦散发的冷气吹得迟缓了些，他转向审讯室的门口背对着顾晓梦看不清表情“我什么意思顾上尉自然会明白，带进来”
　　刚刚送张园去医务室的副官带着山田玉子进来，士兵像扔垃圾一样把山田玉子扔在地上。和张园的伤势相比山田玉子的状态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破碎的衣衫遮不住身体，除了脸都是血肉模糊的状态，用胶带封住的嘴不断涌着黏腻的血液，不知有没有被拔掉舌头。
　　看到这样的山田玉子，顾晓梦头中嗡了一声。理智断了线，心脏跟着抗议。鬼气不受控制地散开，暴露出李宁玉的灵魂。李宁玉的灵魂皱起了眉，胸膛像是窒息般无力无规则地起伏。感受到李宁玉灵魂的不适，顾晓梦强行聚起涣散的鬼气，调用更多的鬼气去保护李宁玉。被重新包裹住的灵魂恢复安睡，她的睫毛动了动，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顾晓梦承受不住，低垂着头大口呼吸，指甲陷入皮肉，审讯椅跟着顾晓梦微微颤抖。顾晓梦还是高估自己了，仅仅是一张和李宁玉相似的脸就足以让她失去控制。昨日残余的药效也活跃起来，幻觉再一次占领顾晓梦的意识。
　　“顾阎王也看不得这种场面吗？”山田精武话语间讥笑的意味十分明显。
　　顾晓梦已经要分不清声音是否真实，她强压着反胃回答山田精武“阎王只索命，我不折磨人”
　　“我想不是因为她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而是因为她长着和李上校十分相似的脸，所以顾上尉你受不了吧?”
　　“李上校”“顾上尉”两个称呼割断了顾晓梦最后的理智，顾晓梦意识的小船彻底被幻觉的巨浪吞噬。
　　“因为你想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顾上尉，不要得寸进尺哦”
　　“晓梦，我们要走了”
　　“晓梦……晓梦……”李宁玉的声音缠绕在顾晓梦耳边，逐渐变得扭曲尖利，顾晓梦猛烈晃着头试图把那声音赶出大脑。顾晓梦知道那些都是幻觉，可是顾晓梦挣脱不出来，清醒又浑浊地被一个个李宁玉的幻影包裹。李宁玉的死对顾晓梦的影响深到难以想象，那折磨了顾晓梦三年的幻觉和梦魇可以瞬间把她撕成碎片。
　　鬼气再度涣散，顾晓梦努力聚起的鬼气不断描绘着李宁玉的身形。李宁玉不受保护的灵魂逐渐透明，顾晓梦越心焦越无力，未完全炼化的鬼气甚至开始攻击顾晓梦的灵魂。
　　李宁玉的灵魂已经变得半透明，随着顾晓梦的沉溺，李宁玉恢复了对灵魂的控制。看到自己消失了一半的灵魂体，李宁玉无力地笑了笑，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李宁玉不急躁一遍遍尝试呼唤顾晓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钟，可是对于顾晓梦和李宁玉来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晓梦……我在”李宁玉的声音像是酷暑里飘落的雪花，在顾晓梦意识中转瞬而逝。意识中沸腾的雨水刹那间变成纷纷扬扬的雪花，掩盖了那些幻想和哀嚎，冷静下来的顾晓梦的灵魂茫然地站在纯白的意识领域。
　　顾晓梦还没有什么自主意识的样子，可是鬼气已经乖巧地聚拢，补充着李宁玉接近消失的灵魂。再次被顾晓梦包裹住，舒适的疲惫感涌上，李宁玉对顾晓梦笑了笑，失去了意识。
　　顾晓梦的呼吸平稳下来，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依旧低垂着头。见顾晓梦半天没有动静，山田精武踹了山田玉子一脚。山田玉子扭动着发出朦胧的呜咽。
　　听到山田玉子的痛哼顾晓梦猛然抬起头，近乎嘶吼“别动她！”
　　似乎是没料到顾晓梦反应这么大，山田精武连着后退两步“别激动嘛，顾上尉，一个冒牌货而已”
　　顾晓梦盯着山田玉子，眼睛不甚清明，声音中带着绝望“大佐到底想做什么”
　　看得出来顾晓梦已经濒临崩溃，山田精武蹭了蹭鞋底剐蹭下来的血肉和污泥，坐回到了自己的审讯椅子上。
　　“没什么，聊聊天”若是忽略阴森的审讯室和两个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两个女人，山田精武确实是一副温柔哥哥要和妹妹聊天的表情。
　　“聊什么”顾晓梦又低下了头，声音疲惫没有继续和山田精武的对话的欲望。
　　“顾上尉喜欢李上校？”山田精武依旧用“顾上尉”这个称呼，他相信顾晓梦的精神已经崩溃，只要他稍加引导顾晓梦就能回答他想问的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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