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

　　开学不过一周，已经有很多人请假，长长短短时间的假条，看得方韵发愁。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还坐在教室里的人。

　　难道要告诉他们，你们的同学，曾经并肩作战的人，他们走了另一条捷径，不再选择与子同袍共战高考吗？

　　那太残酷了。
　　她本心里把学生们当小孩子看待，除非被逼急了，否则是不会说出那些血淋淋现实的。

　　“报告，亲亲老师哇，我来辽！”林清嘉冒冒失失推开办公室门撞进来。

　　方韵对她没脾气：“你来干嘛呀？”

　　“跑操请假哇。”
　　“我看你生龙活虎不需要。”
　　“不嘛不嘛，人家腰疼哇。”

　　方韵：“过来，我签个字。”

　　林清嘉高高兴兴递过去假条，方韵看了眼，提笔签字，随口问道：“这么长时间了，腰还不舒服呢？”

　　“嗯呐，只要有跑操就不舒服啦。”
　　“……你要让别的同学听见了非得打你。”

　　林清嘉一把扯过假条，笑着做了个鬼脸：“那就不要告诉他们好啦，我走咯亲亲老师。”
　　没等应，就跑得没影。

　　方韵看了眼，笑着摇头，旁边工位的老师斜斜椅子问：“跑操请假的？”

　　方韵点头，那老师开始长吁短叹：“哎呀，现在的孩子呀，娇气得不像话，跑那两圈怎么了。”

　　方韵愣了愣，刚想解释又听那老师说：“你也别太心软，文科班女孩子都娇气，她们就是欺负年轻老师好说话，听说你们班那假条都是十几二十张的用……”

　　“赖老师，”方韵打断了她，“那个孩子，之前受过伤，腰有后遗症。”

　　她目光很认真，赖老师被迫停下，尴尬地住嘴，“哦”了句，“那确实不能跑。”

　　椅子斜回去。

　　没了遮挡，窗外云彩清晰而洁白，经阻的光游走不明显，却依旧刺得人眼疼。

　　对世界想当然地揣摩，可世界就一定要按照人所想的发展吗？

　　方韵忽然感觉很心酸。

　　·

　　“坚强，不是过分忍耐。”
　　前桌念出方韵写在黑板上的话，小声嘟囔：“又灌鸡汤，有这时间还不如让我写会儿作业。”

　　争分夺秒的时候，没人愿意听那些长篇大论的无用事。

　　林清嘉一向挺维护班主任的，咳了声，一本正经道：“鸡汤，味鲜美，饮之利于身体健康。”

　　赵晚采转过头挠她痒痒肉：“噫，也不知道是谁天天班会课偷摸写作业！”

　　两人闹在一块，上课才分开。

　　周一最后一节是班会课，方韵留了前二十分钟让他们自由学习。
　　等六点才开始说：“同学们，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想上这个班会课，甚至不理解为什么要上班会课，多学点东西，有这时间多复习复习不好吗？”

　　“甚至，我猜你们在座的很多人应该也没停笔。”
　　她目光锐利，逡巡过教室，不少人被说中，尴尬地放下笔。
　　她又瞥了眼右边，挑眉：“闻同学也停停笔吧。”

　　刹那，他又成了人群聚焦点，林清嘉很期待这种时刻，她可以将自己过分炽热的目光混在同学们的中，大方看他。

　　他停下手中转成花的笔，冷白腕骨活动，笔灵巧落在桌上，随意压一压指节，发出“咔”的细微响声。
　　招人眼得很。

　　闻煜迦抬眸，心不在焉点头。
　　他一向招摇，何种姿态看上去都是轻狂的。

　　林清嘉收回目光，低头，挺直的脊背微僵。
　　腰椎连接处有些隐隐发痛。

　　不应该和晚采闹着玩的。
　　她想。

　　“我知道有很多同学陆陆续续地请假，我不担心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走得是一条我们走不了的光明坦途。
　　但是同学们，我担心的是还坐在教室里的你们啊。”

　　“你是否感到焦虑，在看到班里同学一个比一个少的时候，艺术生去集训，体育生参加比赛，文化生里还有一批人定时定点去上雅思托福或是其他课程的，你呢？

　　你会不会感到焦虑？
　　会不会感到心慌？
　　…………”

　　方韵说的话林清嘉一句都没听进心里，时间在偶尔抬头看闻煜迦和发呆中度过。

　　她从未想过，现世报这种东西会灵验得这么快。
　　就像小学初中时从不仔细听交通安全主题班会，哪个孩子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飞驰的轿车撞倒在马路上呢？

　　开学后的第三周，闻煜迦请了自习和周六日的假，也就是说，他一天内呆在学校的时间只有1,2,3,4……8个小时。

　　一周只有48个小时。
　　这48个小时里又有多长时间她能见到他呢？

　　林清嘉知道自己不应该想这些东西，高考不会问她在一个不应该的年纪动了多么深的情，更不会听她声泪俱下地讲一讲自己那暗恋的辛酸史。

　　可是控制不住，一看到那空空荡荡的位置，她的心房好像也有一块被挖空了。

　　怎么会不焦虑呢，太焦虑了。
　　也许再过不久，她就要和他永久告别了。
　　只剩回忆里的少年发着光。

　　伤感在所难免，但时间自顾自奔跑向前，周五是元宵节。

　　学校自然不放假，方韵心疼学生，准许他们装扮教室。

　　他们已经没有体活课，只能几个课间零零散散往教室里拾掇。

　　林清嘉高高兴兴从班长唐若那拿了个红灯笼，站在课桌上往后黑板上粘。
　　“若若，给我扶好呜呜我害怕。”

　　唐若好脾气道：“放心，课桌这么宽，我就算不扶着也不会倒的。”

　　想想也是。
　　但林清嘉是真恐高啊，上来时肾上腺素上头一蹬就到了，下去的时候犯了难。
　　总不能让唐若抱她下去吧。

　　正踟蹰，身高腿长的男生轻轻松松搬过来一把椅子，语气熟稔无奈：“上得去下不来，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闻煜迦不知道从哪里回来，肩上落了几粒雪。
　　极薄的白色似乎在提醒，下雪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林清嘉瞪他一眼：“你这张破嘴嘴甚至配不上我一句谢谢。”

　　闻煜迦耸耸肩：“随便，赶紧下来。”

　　林清嘉蹲下去，一只脚探路一般往下伸，闻煜迦看得不耐烦：“那椅子上没狗咬你，赶紧下来。”

　　“你着什么急啊……”林清嘉小声嘟囔。

　　“您屈尊纡贵踩的是我椅子，上课之前我还得搬回去，搬完我得回家。”他站着，挑了挑眉，皙白的指节轻叩课桌。
　　这个角度，林清嘉得以俯视他，细碎乌发衬他肌肤冷白，狭长黑眸落了几分漫不经心。

　　“这样吧，你要真害怕，你就挪着往下滑，直接坐下去，这总不害怕了吧？”

　　“哦。”

　　林清嘉很听话地扶着椅背，从课桌上一下一下扭到椅子上，刚坐稳，连人带椅子一块腾空。
　　她穿了双浅粉色的雪地靴，连着肥大校服裤子，露在外边的脚扑棱扑棱像鸽子翅膀。

　　他则很用力，青筋布满手背，腕骨斜发用力，直接带着椅子提起她回座位。

　　小鸽子稳稳落地。
　　心脏还在发震发麻。

　　“坐着别动了，我把你椅子拿走了啊。”

　　“嗯……”
　　林清嘉趴在桌子上，上课铃响都没抬起头。

　　微微露出的一双眼睛目睹他那起书包离开，又走了吗？

　　门关是轻轻一声，在耳畔经久不息回荡，她突然联想到，很久之前，她每天自习课请假回家的时候，闻煜迦是否也抬起头看过一眼呢？

　　大概是没有的吧。

　　毕竟她存在感是那么微弱。
　　让他分班后那么长时间，都记不清她名字。

　　她重重抬头，吐出沉闷的气息，却发现桌角放了张小小的红色贺卡。

　　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简单的四个字，铁钩银画一般的字迹：

　　“元宵快乐”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她却真的很快乐。

　　另一边桌角的mini日历快要翻入三月。

　　青春这一页，即将悄无声息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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