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归

　　眼下并不是交谈的时机。

　　“公主随我来。”青年压低声音，率先在前方引路。

　　萧宁晏压下心中的疑问，紧随其后。

　　林辞意似乎对这片的地形颇为熟悉，随着青年的七扭八拐，林中看起来毫无区别的小路逐渐开阔，不知不觉间二人竟走到一处断崖边。

　　萧宁晏：“……”

　　这林辞意看似成竹在胸，原来只是表面功夫？

　　“一会儿贼人来了，我们……是准备跳崖就义？”公主眼角微抽，无奈道。

　　“有何不可？”青年的明眸中闪过一丝促狭，“那公主敢跳么？”

　　萧宁晏满目愕然：“什么？”

　　她忽然觉得迷路也没什么，至少，还有活着的机会……

　　“在下先给公主做个示范。”青年立在崖边粲然一笑，恣意张扬，“公主莫要让我一人孤单。”

　　说罢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林辞意你别！”萧宁晏万万没料到，林辞意会有轻生之举，慢了一步伸出的手指都没摸到青年的一寸衣角。

　　走月行云，夜幕深深。前无行路，后有盗匪。

　　饶是萧宁晏见过风浪，也时常见到被父皇处置的贪官污吏，但这样轻易地见证一条性命的流逝，也不由得愣了神，一时失去言语。

　　她明明还有好多事情没有问他，怎么就变成这样？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不知过了多久，崖边恍惚间冒出一颗头来，略带一丝委屈的声音随之响起。

　　“公主好生狠心，当真不来陪我。”

　　萧宁晏眨眨眼，缓缓地低下身：“林辞意？”

　　“是我。”青年的面容在崖边露出。

　　他安然无恙。

　　公主松了口气，欣喜席卷之后是不可抑制的恼意：“林辞意，你！”

　　萧宁晏话到此处却没有下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幸紧紧地抿住了唇。

　　青年却就势说道：“我大胆，我放肆。所以……公主可愿意下来了？”

　　萧宁晏：“……”

　　她小心翼翼地朝崖边迈了一步。夜里的崖边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叫人更加恐惧。

　　林辞意观察入微，此时算是知道平时聪慧通透的公主为何会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伎俩了。

　　原来……萧宁晏恐高。

　　青年在脑中迅速思索，哪处躲藏的位置不会难为公主又能逃过这帮穷追不舍的贼人的视线，却听公主忽然道：“搭把手。”

　　他没犹豫，迅速伸出手臂。

　　萧宁晏却没有避嫌，直接捉住他的手，一点点朝崖边挪。

　　她现在哪还顾及得到避不避嫌，心底的恐惧随着距离黑暗越来越近而逐渐加深，青年略有薄茧的手如今是她最为依仗的支持。

　　崖下的人也不催她，只是默默地引导着她蜗牛一般的迈进。

　　萧宁晏微微眯起眼，因靠近崖边，现下已能看见崖底的一处宽阔的平坦，正是青年站的位置，若是白日里很容易发现，但视野被夜幕遮挡，反而成为最安全的庇护所，也不知道青年是如何发现这处绝佳的位置。

　　能触及到的实地，瞬间便安抚了萧宁晏恐惧的心。

　　林辞意见她迟迟未有动作，以为她还是害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公主，闭上眼睛。”

　　萧宁晏却不听他的，反而瞪圆了眼：“你旧疾未愈，不可逞强！”

　　她仍记得青年不过扶了她一把，便引发旧疾的事。

　　青年未曾想她在这时候还会惦记着自己的身体，眉目间闪过暖色，原本打开的手掌一点点收进，终是握住了公主微凉的手指。

　　“那便……信我一回。”

　　在青年耐心地鼓励和帮助下，萧宁晏总算落于峭壁边缘的石阶之上。晚风有些凉，二人忌惮着那伙贼人的搜寻，不敢生火，只能席地而坐，与彼此的身影作伴。

　　眼下无事，又不能安睡，正是弄清真相的好时机。萧宁晏捋着自己的思路问道：“那东西……在袁皓手里？”

　　“是。”

　　“你是从何时知晓的？”

　　“收到那封信的时候。”青年如今不再瞒她，和盘托出道：“当时只是觉得不对劲，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哪里不对劲？”萧宁晏追问道。

　　“那袁皓明明是个不惧生死的人，为何却要被逼迫着写下那封信呢？”青年将疑问剖开，分析道：“两种可能性。一、贼人以他师傅的命作要挟；二、他需要转移贼人的注意力。前者，那伙贼人不是傻子，为了得到玉珏，恐怕早就使用了威逼利诱的手段，袁皓很显然没有就范。那便大概率是后者。”

　　青年说得尽量简洁，与萧宁晏先前思忖的大差不差，但萧宁晏还是想问：“那为何昨晚不同本宫言明？”

　　段明雪告诉她，想得多与少都没有意义，不如不想。所以她听了进去，不想再胡乱揣测他，干脆直接问他。

　　“这一出将计就计，风险很高。”青年面朝着萧宁晏，真诚地道：“况且这对师兄妹借着咱们的帮助脱身，却将咱们蒙在鼓里，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是么。”

　　他说这话时，目中的神色如崖边的月色一般，叫人瞧不分明。萧宁晏压抑半晌，锐利还是从眉目间漫了出来。

　　青年瞧见却不以为意。

　　“风险是什么？”萧宁晏仍缓着语气道：“代价又是指何物？”

　　她明明心里有了计较，却固执地问出口，也不知是在为难谁。

　　林辞意此刻直直地望着她，回道：“风险是留在这公主会冒险，代价……自然是武林人人觊觎的玉珏。”

　　萧宁晏不自觉地蹙紧眉头。

　　“玉珏如今落到你手里了？”

　　“正是。”青年直言不讳地道：“不然我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吹风，是图什么？”

　　当真是好算计！！

　　萧宁晏如今与他无话可说，索性背过身去，可青年恼人的声音去追着她而来。

　　“这边留的人越少，风险越高，风险越高，袁皓才越能放松警惕，贼人誓不罢休，他又不想玉珏落入敌手，除了相信我，他没的选。”

　　萧宁晏深深地吸了口气，朝一边挪了挪，想离青年远一点。

　　青年却仍不罢休，语气微凉地道：“公主曾说，只要不枉顾法度，谋害人命，便不追究，但我此番为了夺玉，却不遵法度，欺君在先，未达目的，极尽算计，将人命看轻，如何？公主可要……处置我？”

　　至此，萧宁晏算是听出来了，青年就是故意挑衅自己，她胸口起伏，已经是怒极，却仍克制着自己，迟迟未有动作。

　　她明明身怀武功，能轻易制服现在手无寸铁的青年，可到最后，她也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又向一边靠了靠，捂住双耳，掩耳盗铃。

　　“林辞意，别说了。”

　　连萧宁晏都没注意到，她引以为傲的原则，在青年面前退了又退，明明是这大齐一言九鼎，掌握生杀予夺，轻易便能用权利让人顺服的长公主，此时却像个邻家的小姑娘躲到一旁怄气。

　　她背着身，自然注意不到青年目光中的神色，似是带着一丝无畏与嘲弄，却在垂眸的瞬间，变幻出无尽的温柔。

　　将后背露给自己不信任的人，到现在却仍无知无觉。这位大齐的公主，比他以为的更纯善。

　　真的……要利用她么？

　　青年亦转过身，悄无声息地安抚自己有些凌乱的思绪。

　　贼人的搜寻很细致，却始终没有注意崖边的石阶，有声音靠近又渐行渐远。二人担心贼人还会再折回，故而均为急着离开，就在崖边将就了一夜。

　　萧宁晏赶了夜路，后半夜没捱住疲累，靠在石边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青年的外衣不知何时搭在自己身上，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萧宁晏躬着身揉了揉自己有些麻木的双腿，却被腰间的硬物硌了一下。

　　手自然地摸过去，果然触及一块温润。

　　昨日口口声声要夺去这宝物的人，却是轻易地，将它交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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