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有故人

　　白彦站在庭院当中，并没有走出门去迎接。他细细打量着这个院子。自他记忆中，院子没有这么大，这一次过来扩建成了原来的四五倍的样子。应该不是父亲自己要求扩建的，那就可能是皇上下令提前扩建的，足以见出这次回来他父亲在朝中的地位。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门口传来马车声音。他赶紧走到门口，看见梁叔正在马车前躬身迎接着白元下了马车，白元往门口一看，看到了白彦，伸手示意他不用出门。
　　白彦站在门内，看着白元一步步向他走来。白元依然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衣服，围着深灰色披风，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带着一身的寒意，白元进了白府。“父亲”，一年没有见，白彦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起来吧。”声音和之前相比却多了很多的沧桑。他轻轻的拍了拍白彦，脚下没有停。
　　“什么时候到的？”
　　“大约一个时辰前。”
　　“你妹妹呢？”怎么没有看见那个像以往他出差回来的时候迎面扑过来的小丫头？
　　“阿皖已经进了卧房，行李也都送进去了。”
　　“哦，那就好。这一路没发生什么事情吧？”白元的步子明显的快了几步。
　　“没有，都很顺。遇上了一些之前的农户，大家稍微聊了聊。”
　　“他们见过皖儿了？”
　　“是，都见过了。”
　　白皖到了中都，这件事就再也瞒不住。白元没有再细问。“在哪里吃的饭呢？”白彦突然想起来，还没有吃饭。刚才忙了这一趟的事，刚刚才想起来。“我们，还没有吃饭。”
　　“还没吃饭？”白元停下了脚步，微微转过身来。“这都几点了，阿皖怎么能还不吃饭？”
　　“晚上一直在赶路，刚才也在搬东西，耽搁了。”
　　“是儿子疏忽了。”
　　“没事，你也累了一天。老梁，让小厨房给两个孩子做点热乎饭吧。”梁叔应了一声，正要转身走，“阿皖喜欢吃点心，我昨天让他们买了点，热几块吧。”白元又加补了一句。
　　“她睡了么？”白元匆匆的径直赶向后院。已经一年多没见了，不知道白皖现在已经是什么样子了。
　　“我之前怕她太累，跟她说了不用等您，可以直接睡。”
　　“那就好那就好，”白元说着，脚步却一点没停下来。他盼着她睡下了好好休息，却也希望现在还没睡下可以见一面。走到后院，白元向东屋看去。“阿皖如父亲准备的一样，住在东屋。父亲，要不要？”白彦试探的问道。
　　“不要打扰她，走这么远皖儿一定累了，让她好好歇歇。”白元转过身，两个人一起走向白元的屋子。进了屋子点了灯，白彦这时候才得以好好看看白元。相比一年之前，白元簪住的头发已经是灰白相间，就连胡子都有很多已经发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白元脱下来披风，回身看着他，眼神好像已经苍老了十岁有余，但是隐隐有些威严。“说说吧，什么感觉？”
　　“这院落，应该不是父亲修的吧。”
　　白元坐在椅子中，一边沏了一杯茶，挥手示意白彦坐在旁边，一边微点了下头。
　　“皇上在召我回都之前，就已经修葺了。我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白元轻抿了一口茶，“处处灯火通明，外面朱砂底金字的也是御赐的牌匾。这院子应是比咱们走的时候大了百亩。”白元又指了指挂在白彦后面的袍子，“你细细看看这衣服。”
　　白元走过去，发现有细细的银丝勾在衣服里。“皇上还想用金丝，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扎眼，在朝中就更容易产生问题。最后我只能接受用银丝勾线，远远看也不一定看得到。有些东西啊，远远的看没变，但是细细看，早就大有变化了。”
　　白彦帮白元续上茶。“父亲为何此次如此匆忙地叫我来，还叫上阿皖？”
　　“但凡是有一丝机会，我也不会让皖儿踏入中都。实属是多方原因不得不从。你后日就要和我一起去面圣。”白元的脸上仿佛有万般无奈，嘴紧紧的抿着，举起茶杯的手悬在空中。“可千万注意皖儿，尽早让她回青州。”
　　“是，儿子明白。”
　　“明天我去朝中，下午就会回来。到时我跟你细细说一说朝中事情。”白元把杯子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
　　梁叔在外面敲了敲屋门，“老爷，饭热好了。”
　　“你把皖儿的那份送去东屋吧，让宜霖端进去。万一晚上饿醒了还有的吃。你也早点休息，我还有一些奏折要写。”
　　“好的，那我明日再来给父亲请安。”白彦站起身来，行了礼后帮白元带上了门，和梁叔一起去了东屋。
　　白元看着白彦离去的屋门。他的儿子好像比他走之前成熟了。之后很快他们就要一起面对朝中的风雨了，明天要好好想想怎么跟他把具体的事情讲清楚。还要问问他把事情告诉皖儿到了什么程度，怎么先保护好皖儿尽快的把她送回青州。只要回到青州，就比在中都安全太多。白元揉了揉额头，今天在朝中和皇上太子聊了太久，明天还要继续去。想的事情越来越多，却不能像以前一样辞官回家，这一年多来他感觉越来越不受控，如今两个孩子都已经被迫来到了中都，未来太多未知，竟然生出了一丝寒意。

　　第二天白皖起了个大早，想去找父亲请安。从屏风后走出来却发现桌上有一盘点心。“宜霖？”
　　宜霖从外面跑过来。现在她不能呆在卧房的小屋里了，她住在旁边的小屋里，需要在门外面等着。
　　“这是老爷昨天晚上送来的，怕小姐您饿。”
　　白皖回头看见从外面跑来的宜霖，“你怎么从外面进来。”
　　“这边的规矩，我得在外面候着。”
　　“别管这些东西了，阿兄昨天说了，内院只有自己的人。而且你这一路上都饿瘦了。”白皖说着，突然想起来刚才宜霖说的话，“阿爹给我送来的？”
　　宜霖一把拉住想往外跑的白皖，“老爷上朝去了，天还没怎么亮就走了。让梁叔跟你说下午回来。”一边拉着白皖回到屋里，“又想着不穿好衣服就往外跑，可到什么时候才能记住。”
　　白皖有些失望的穿着衣服，“阿兄呢？”
　　“刚看见在外面，不知道现在去哪里了。”
　　白皖穿好衣服，准备去找阿兄，一般这个时候，该吃早饭了。她想着往中庭走去。果然看见了白彦。
　　“起来了，快来吃饭吧。”白皖却发现桌子上只有一副碗筷。“阿兄你不吃么？”
　　“我和父亲一起吃的。你快吃吧。”
　　听到了这个话，白皖把刚拿起的碗放回桌子上，嘴巴一瘪，“阿兄是嫌皖儿睡懒觉了么，以后是要留皖儿一个人了么？”
　　“当然不会，”白彦笑着揉了揉白皖的脑袋，“只不过我之后会和父亲一起去朝中，难免有时候你是自己在家，所以该懂得还是要清楚的。我和父亲在的时候，什么时候会劳烦你动你的小脑瓜啊。”
　　白皖这才安心下来，拿起一块点心啃着。啃着啃着，“阿兄，我还真的有个事情想问你。”
　　“你说。”
　　“阿爹应该是个还不小的官吧。”
　　“阿皖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想了想，阿爹好像在民间很受欢迎，这个宅子感觉应该也是个不小的官，但是为什么这一路上大家对我们公公恭恭敬敬有理有节，只有那个王公公好像对我们客气但我又总是觉得他是在我们之上的呢？”
　　白彦想了想要怎么跟白皖说。“首先，王公公是从宫里出来的大公公，所以哪怕在宫中，他的地位也是很高的。”白皖点了点头。
　　“其次呢，他来青州是带着圣旨和太子口谕，自然我们是要处处尊敬他的。”
　　白皖点了点头，“所以我还要记清楚谁背后是谁？就像外婆之前让我看的各种历史故事一样么？”
　　“那倒也不必，就是小心说话，不知道怎么说的就等我和阿爹说就好。”白彦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祖母和母亲从小让她全面的阅读，看来反而在这个时候还是能用上一些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要读些什么计谋，还专门让宜霖帮我从外婆的屋子里拿了几本书，准备这几天再重新读一读。”
　　“傻阿皖，中都也有咱们的书店啊，忘了么。改天我带你去看看，你看看有什么想看的。”
　　“好啊好啊，我们一会就去吧！我吃完了！”白皖一口喝尽粥，用小手抹了抹嘴上的残渣，就要起身。
　　白彦看着他的妹妹，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手帕，轻轻的给白皖又擦了擦嘴，“像什么样子”。
　　“我马上就来！阿兄等我！”白皖一溜烟的跑回了后院。只一会便穿戴整齐出来了。手上还拿着昨天晚上的面纱。“还要戴么？”
　　“戴上吧，”白彦说，“毕竟还没入宫也可能没多少人知道我们来了，父亲也还没回来具体说过。咱们快点去然后快点回。”
　　两人出了门，准备上马车，却发现马车的样式换了。两边没有窗户，前面的帘子是高高卷起的。白彦让白皖先上了车，唤马夫放下了帘子。帘子很厚，最下面一截可以卷起来，不至于马车里黑黢黢的。“在这里，马车里坐的一半非富即贵，或者是大家庭的孩子。经过集市是不允许别人看见的。”马车刚动，看着白皖低着头都恨不得要趴在地上往外面看的样子，白彦一把拉住白皖按在椅子上。白皖手指头搅了搅，果然是中都，事情真多。
　　走了一段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少爷，小姐，我们到了。”宜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掀开帘子吧。”白彦出声。刚准备出去，又回过头来，“得注意礼节了，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别出声，听我说就好。”
　　白彦和白皖下了马车，看见有另外几驾马车停在书院门口。看来是有其他人家的孩子也在书店。
　　书店和青州的那家有比较大的差别，这里只有一个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书局”。书架都很高，上面放满了书。书店虽然大，但只有几位身着不俗的年轻的公子和姑娘在书架间。
　　一个店小二迎了上来，“请问公子需要看什么书？”
　　“没事，我就是领着妹妹来看一看。你先忙。”
　　店小二领了声，退到旁边，但还是远远跟着他们。
　　白皖在各个书架之间转来转去，书倒是多，但是没有青州的感觉好。在青州书很整齐地摆放着，大家都可以近来翻阅。而这里的书都是干干净净板板正正，甚至没有翻阅的痕迹。“他们到底是看书还是不看书啊。”
　　白彦听到了白皖小声的嘟囔，“这里一般最多只有一本书能翻，大多数情况下书会整齐放在后面，供大家买回家，毕竟来这里买书的人都不希望自己买的书是别人动过的，你还以为这里是青州么？”
　　白皖的装扮本就明显，现在旁边的一位公子听到了白彦提到青州，过来行了礼。“抱歉突兀打扰，刚才听公子提到青州，您莫不是白家公子？”
　　白彦转身，微微鞠躬，“正是，我是白彦。”跟在后面的店小二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气，赶忙去找店老板。
　　白皖看见有人过来说话，暗自退后一步，躲在了白彦的斜后方，一只脚抵在架子上。
　　“幸会幸会。早就听说白家公子和小姐要来中都，没想到这就见到了。那敢问您后面这位是否是令妹？”
　　白皖见躲不掉，只好走出来，微微屈膝。没等说话，白彦便先替她开了口。“是的，阿皖刚来，还不方便示面，请您多谅解。”白皖边索性又后退一步，继续躲在架子和白彦中间。
　　“无妨无妨，余氏礼节大家，是我唐突了。我叫陈尘，字长川”。看着白皖在身后根本不想说话的样子，陈长川行了礼，“不打扰二位了，咱们后会有期。”陈长川刚走，店老板赶紧迎了上来。“不知道是公子和小姐来了，失礼失礼。”
　　“没事，我和妹妹也是一时兴起，就过来了，阿皖第一次来中都，想看看有什么书。”
　　“有的有的，”店老板示意白彦和白皖往前台走去，“老太太前几天遣了快马，给了我一份书单，让我提前给小姐准备好。我还不知道您已经到了，书一直在前台备着。”
　　说着，三人一起走到了前台，店小二从柜子中拿出厚厚一捆，大概有□□本。白皖吃惊的瞪大双眼。这么多书，外婆是想让她闷在屋里不出门了么。
　　白彦不禁笑出了声，“外祖母说都是给阿皖的？”
　　“是，都是给小姐的。”
　　白彦敲了敲书，“省得你自己找了，阿皖，这下你可有的看了。”
　　白皖走到台子前，仔细看了看这些书，都是平平整整的。“倒都是平整。”
　　“是，咱们店里卖出去的书基本都是要平整的。”
　　“那可否有百姓来店里看书？他们看的书也是这样的么？”
　　“这……”店老板有点为难，“其实百姓们不怎么来店里，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孩子们。”
　　“那文人们呢？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翻阅来确定这本书他们要不要读么？他们来中都也是大卷大卷直接买回去么？”
　　店老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阿皖，中都的书店自是符合这里的文人需求，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店老板赶紧叫了下人帮忙把书搬到了马车上。
　　两个人步出店门，旁边架子旁站着的一位身穿鸦青色衣服的男子盯着他们的身影看着。
　　“二皇子，您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
　　“许久不见了，还是等后日游园的时候吧。不过他这个妹妹，可着实比他信上写的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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