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祭司

　　原本还算清闲的王殿现在变得十分忙碌。秦苏知道惑离时间紧迫，乖乖在一边自己玩。
　　多维的到来是惑离始料未及的，此时，两个人在大厅一站一坐，气氛不可谓不紧张。
　　“杜柯，带王后去顶楼晒晒月亮。”惑离看着面前的多维，下令道。
　　“是。”杜柯得令，抬手示意秦苏跟他走。
　　电梯打开又合上，多维看着电梯现实的楼层停下，才开口道：“这个下属，之前没见过。”
　　“嗯，新收的。”惑离翘着二郎腿，“坐，别客气。”
　　多维在他对面坐下来，原本总是木着的脸难得带了些情绪：“他是你在斯菲尔家族那里同化的吸血鬼吗？”
　　“谁说的？”惑离不答反问。
　　“他虽然成为了三等吸血鬼，但他的瞳孔边缘还是带着一点绿色。”多维说道，“所以，你受伤了？”
　　“没有……”惑离哂笑，还没说完，就被多维抢了话头。
　　“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多维皱眉道。
　　“我又不是不照镜子，只是唇色白了一些而已。”惑离不以为意。
　　多维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你后天晚上要出征……要不，先让我去试战？”
　　惑离眼神一凛，语气不悦：“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吗，说试就试？”
　　“我打仗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我知道该怎么做。”多维也开始急了。
　　“那是坎贝尔的首领向我下的战书，难道你要我躲在你们身后，拿你们的命去铺路吗？！”惑离起身要走，已经不想再谈下去了。
　　“你站住！”多维起身喝道。
　　惑离顿住脚步，转过头眯着眼看他：“你命令我？”
　　“不是命令。”多维的语气软了下来，“是乞求。”
　　惑离看着他，不说话。
　　“自从你坐上王座，总是拐弯抹角地不再让我们担心。”多维顿了顿，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么煽情的话，“你……你总是凶巴巴的……”
　　“我哪凶了？”惑离不满地打断。
　　多维无奈道：“是，不凶。”
　　“但是，你也不必什么都不说，我们……我们是哥哥，理当冲在你前面。”
　　惑离听完，转身就走：“我是王殿，理当保护自己的子民。”
　　“惑离你听我说！”多维三两步冲上来，抓住惑离的手腕不让他走，“听哥哥的话，让哥哥先去探探底。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但其实很多时候，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我们自愿挡在你身前。”
　　惑离掰开多维拽的死紧的手，冷声道：“这事儿，没得商量。”
　　多维看着惑离一步一步上楼，突然感觉十分无力。
　　得，说半天都白说。
　　他看了看旁边准备悄悄溜走的封岐，突然就想起来上次封岐拦着他下他面子的事。
　　“封管家。”多维又开始木着张脸，“麻烦帮我倒杯水，要加柠檬加冰块。”
　　封岐顿住脚步，转过身露出礼貌的微笑：“好的，你稍等一下。”
　　然后撒腿就跑。
　　这次谈话没有结果，多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劝惑离。他坐回沙发上，看向高台上的蝠头铁王座。
　　一个王座而已，拴住了多少人啊。
　　多维闭上眼，突然就想到了惑离的父亲波多吉说过的话：“王座是一个诅咒，坐上的人有了权力，也变得孤独。你看着臣服在王座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为你去死，死完了，就轮到你了。”
　　当时惑离也在，一双很灵动的红眸死死地盯着波多吉，抿着嘴不说话，表情很不高兴。
　　一个，接着一个……
　　多维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突然就明白惑离的心结在哪了。
　　他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人，不愿意去接受那个残酷至极的诅咒，于是不管发生什么都挡在最前面，把他在乎的人护得死死的。
　　“封岐。”多维喊道。
　　端着柠檬水过来的封岐手一抖。
　　“麻烦你，再去帮我找一下惑离。”多维坐直身体，说话平静又礼貌。
　　“难得。”封岐在心里感叹着，刚要应一声“是”，二楼却响起了惑离的声音。
　　“不用找，你直接说。”惑离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二人道。
　　“我是苏格维斯家族的第一王爵，对吗？”多维仰头看着惑离问道。
　　惑离点头：“是。”
　　“我以第一王爵的身份请求出战。”多维站起身，严肃道，“我要为斯菲尔家族带来荣誉，为苏格维斯家族带来战争的胜利。”
　　“我要以战争，向新任的王殿展示实力，获得新王的认可。”
　　字正腔圆。
　　字字诛心。
　　惑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波多吉的言论曾让他大部分童年都处在对王座的厌恶和畏惧中。他对臣服在王座下的吸血鬼们有感情，他不想看到他在乎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他面前。
　　但是，他看着笔直站着的、目光坚定的多维，又突然感觉，其实这不是诅咒，是爱戴和尊重的契约结果。
　　子民爱戴他们的王殿，王殿尊重他的子民。
　　惑离闭了闭眼，开口道：“准战。”
　　多维浑身一震，激动地带着笑容单膝跪地行礼：“多维·斯菲尔永远忠于王殿！”
　　“谁要你的忠诚。”惑离转身，低声道，“我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
　　多维从城堡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艾德里。艾德里稀罕地看着多维，出声问道：“什么事儿给你高兴成这样？不打仗了？坎贝尔家族撤战书啦？”
　　“不是。”多维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惑离同意我先出战。”
　　艾德里脸色一僵，问道：“你怎么劝服他的？”
　　“我以第一王爵的身份请求出战，请求为斯菲尔家族赢得荣耀。”多维回答道。
　　艾德里抿了抿嘴，叹了口气：“你就非得逼他。”
　　“我没有……”多维又有了木着脸的架势。
　　“得得得，你也别摆着个脸，一个小暖男非得脸拉那么长干什么。”艾德里没好气地说，“你说你没逼他，你又哪里了解他在想什么。”
　　“我知道他想保护好我们，但是，我是他的哥哥，我怎么能看着他死在我前面？我知道我肯定会败，但只要能为惑离多争取一点恢复的时间，我心甘情愿。”多维说完，越过艾德里向自己的宫殿走去，为后天的战斗做准备。
　　“憨批。”艾德里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一起穿一条裤子长大，我都要怀疑你喜欢小惑离了。”
　　他嘟嘟囔囔往城堡里走，却没有看到，月色里，多维的耳朵红了一圈。
　　艾德里不是像多维那样主动来的，他是被惑离叫过来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打算主动请战。
　　惑离再次出现在了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就像从来没有挪过位置一样。
　　艾德里进了城堡，十分自觉地在惑离对面坐下，笑道：“你喊我。”
　　“嗯。”惑离点头道，“我知道你喜欢当甩手掌柜，但从后天开始，你恐怕不能闲下来了。”
　　“我也去打仗？”艾德里震惊问道。
　　“没打算让你去，你留在家，为王后坐稳王座保驾护航。”
　　艾德里喝茶的手一顿，讪笑道：“不是，你要让位啊？”
　　“差不多，接下来我可能要死一死。”惑离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死了还能复活似的。
　　“你玩这么大？！”艾德里瞪大眼睛，“多维知道吗？秦苏知道吗？”
　　“不能让他们知道。”
　　“那就等你的尸体运回来，然后让他们突然接受？！”艾德里难得有炸脾气的时候，此时他看着面前的惑离，只觉得离了个大谱，“我知道你有计划，但谁准你拿自己的命来玩的！”
　　艾德里站起身，气得来回走了好几圈：“我真觉得多维干的对了，你把我们的命当宝贝，你自己的命就成草芥了是不是？！你是王殿说死就死，那谁来挑这个担子？”
　　“秦苏，他可以的。”惑离淡淡道。
　　艾德里颤抖着手点了点惑离，恼怒地搓了搓自己的头发，等冷静下来，又觉得无比颓废。
　　“你从登上王位之后我就没再管过你。”艾德里委屈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谁能想到……你怎么这样啊。”
　　惑离看着眼泛泪花的第一王爵，垂下眼，拍了拍艾德里的肩膀：“说这些也只是个万一，不一定会到那一步。”
　　“话是这么说……”艾德里眨了眨眼，把模糊了视线的泪水挤回去，“你小子，等你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艾德里起身往门外走：“艾德里，永远忠于王殿。”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夜晚，三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却都在今晚变得十分不好受。
　　惑离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思考着自己的计划。他分析着每一步、每一环所可能发生的情况，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很完美，这个计划不可能失败。很完美，完美地近乎没有人情。
　　他闭上眼靠倒在沙发上，不再去想任何事情。
　　草芥，他怎么可能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呢？他的兄弟，他的朋友，还有他的爱人都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会想死。但是，也就是因为兄弟、朋友、爱人在这里，他才不得不死。
　　黑暗的角落里，封岐面对着墙默默落泪。
　　“真是上年纪了。”他想，“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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