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藏家

　　柳飞絮被他视死如归的气场惊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青梧放下茶杯，起身道：“谢谢招待，不打扰了。”

　　少年时，周日傍晚，裴青梧帮柳飞絮辅导完功课，吃完柳女士的爱心家教餐，也会礼貌地说这句话。

　　那时，柳飞絮都赖着不让他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让他周一再回去，有时还会掉几颗小珍珠。
　　“反正周一上午没课，再待半天陪陪我嘛。”
　　“裴青梧你听到没，不准走！”

　　……

　　柳飞絮：“慢走不送。”

　　她目送兄妹出门，大门关闭时，忽然注意到未关紧的玄关储物间门，连忙出门，朝已坐在车里的裴青梧喊：“等会儿！”

　　裴青梧刚发动的车熄了火，路灯将沉寂的凤眸点亮，他迈步朝着她走来。

　　柳飞絮从玄关储藏室内拿出干洗店送来的，还套着防尘袋的大衣。
　　这是那天拍摄杂志封面时，他留下的。

　　柳飞絮换鞋出门。

　　昏黄的路灯将裴青梧的影子拉长。
　　隔壁邻居路过，忍不住回头多看他几眼。

　　柳飞絮将衣服递过去。
　　“你的衣服。”

　　裴青梧隐在阴影中，凤眸晦暗，接过衣服，注视着她转身离去。

　　裴青菀从后座探出脑袋，看着他手上的衣服，愣愣道：“哥，絮絮姐姐家里怎么会有你的衣服？”

　　裴青梧注视着厚重大门将室内温暖的光吞没，反身回到车里，说：“送你回学校。”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

　　裴青菀打了个哈欠，困困地想：又不回我话，要不是我求情，絮絮姐姐都不想搭理你呢。

　　裴青菀回宿舍时，其他室友已经上床准备休息了，她轻手轻脚洗漱完，爬上床睡觉。

　　隔壁床柳漾出声：“你才从柳飞絮家回来？”

　　裴青菀盖上被子，小声分享：“嗯，我今天参观了她住的地方，好多收藏品，还记得王老师之前讲的西洋钟吗？絮絮姐姐家里有个一模一样的，画室里就更丰富，齐白石、徐悲鸿、梵高的、毕加索的她都收藏了，还要好多……”
　　“晚上她还帮我改了画，我们一起吃了晚饭……”

　　裴青菀平时睡得早，刚刚在车上就差点睡着，此时沾上温暖的床，跟好友分享到一半，呼吸渐渐均匀。

　　-

　　隔天

　　柳飞絮接到周羡的电话，开车前往市区约定的餐厅，谈新找上门的商务合作，是一个豪车品牌。

　　周羡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并提前把相关事项发给柳飞絮确定，今天只需要去跟对方吃顿饭，签个字。

　　柳飞絮抵达餐厅后，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连忙起身，奉承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一位西装不合身，面容稚嫩的女生还没反应过来，在领导侧目瞪了她一眼后，才跟着起身迎接。

　　柳飞絮坐下：“合同呢？”

　　对面的男士笑道：“咱先不聊这个，先吃饭。”
　　“对对对，听说絮絮爱吃辣，这家店的主厨是专门从川渝那边请过来的，擅长做创新融合川菜，食材全都是新鲜空运的。”
　　“还专门从法国酒庄订了葡萄酒。”

　　女生听到喝酒，嘴唇忍不住抿紧。

　　周羡把菜单递给柳飞絮过目，柳飞絮瞥见那一长串菜，说：“减几个吧，点太多了。”

　　她说完，对面那位女生忍不住瞥她。柳飞絮朝她笑了一下，笑得女生脸都红了。

　　柳飞絮忽然注意到，女生不合身的西装里穿着的衬衣，领口不对称，线头外露。稚嫩的气质，平价的服装，像一个初入职场强装大人的实习生。

　　柳飞絮瞥了眼每份餐具前摆的酒杯，笑道：“今天不喝酒，我开车来的。”

　　对面男士愣了愣，互相对视一眼，让服务员把早备好的酒撤掉。

　　柳飞絮瞧见，对面女生松了口气。
　　这让柳飞絮忽然想起自己刚出名那几年。

　　艺术不像物理这种有既定答案的学科。
　　艺术家再厉害，没有观众，依旧掀不起风浪。

　　柳飞絮有位老友，画画五十载，一生清贫，连画画的颜料都得靠省吃俭用攒出来。
　　为了养活艺术梦想，妻离子散，上街摆过摊，发过传单，也曾因为租不起房住过天桥。

　　柳飞絮在他上街摆摊卖画时，与他结识。
　　纸板上用炭笔写着：[定制画像，随意给]

　　柳飞絮阔绰大方，随手买画的钱，是这位老艺术家一个月的生活来源。

　　那时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直至老艺术家62岁时，逐渐开始受到圈内外关注，两人再相遇，结为忘年交。
　　64岁时，老艺术家被查出肺癌晚期，时日无多。讽刺的是，这个消息流传出去后，他的画作价格急速攀升。

　　柳飞絮去病房看望他时，老艺术家浑浊的眼睛，望向她比床头花束更娇艳的脸蛋，迟缓道：“忘掉第一次见面我和你说的话，你很漂亮，不要浪费老天的恩赐。”

　　柳飞絮将花摆好，转头看向他那双饱经风霜的脸庞，沉声道：“我早明白的。”

　　参加老友葬礼时，柳飞絮冷眼看着老艺术家的远房亲戚哭闹着瓜他遗留的作品，指望靠其致富。

　　她远离人群，独自开车去美术馆看他的作品。

　　见画如见人。
　　他擅长画风景。
　　画枕过的草，爬过的树，远眺的月，果腹的鱼，画那些大自然中美好又枯燥的平常，画他流浪岁月里的点点滴滴。

　　一抹清泪从眼角滑落，柳飞絮笑着擦干，与身边认出自己的画迷打招呼。

　　她从没想过做默默无闻的人，不想去世后艺术价值才被后人挖掘。

　　18岁后，她时常出入名利场。
　　起初是不适应的。
　　年轻的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又长得漂亮，若不是有喝酒如喝水的周羡跟着，差点出过事。
　　好在近几年扶摇直上，此类事情很少再出现，也是因为这几年社交应酬也参与得少了。

　　吃完饭签完合同，周羡跟柳飞絮坐电梯去停车场。

　　周羡：“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柳飞絮懒懒道：“刚好有空，这家餐厅我爱吃。”

　　周羡垂眸看她。
　　现在的柳飞絮，不像他最初认识的她。
　　最初的柳飞絮，漂亮的狐狸眼里写满了野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现在的柳飞絮，地位稳了，人也懒了。

　　不过，不管是昭然若揭的野心，还是潇洒自如的悠然，都动人。

　　周羡试探道：“《窥视》真不卖？”
　　柳飞絮翻了个白眼：“又来。”

　　周羡：“你也知道，这幅画热度很高，甚至超过你当年那幅《大山深处》。”
　　那幅画卖出时，他还没跟柳飞絮，一直觉得遗憾。如果有他的运作，那幅一经发表就轰动整个华国的画，绝不会只卖一百万。
　　那是柳飞絮16岁后，卖出的最便宜的作品，但也是她最负盛名的作品。
　　周羡迫不及待想为她打造下一个传奇。

　　柳飞絮伸了个懒腰：“无所谓，我现在不缺钱。”

　　周羡：“那些高定珠宝，稀有款包包也不缺？”

　　柳飞絮眨眨眼：“只要我想要，打个电话就有人送来。”
　　以她现在的名气和地位，不管多牛的品牌，都不会错过这样好的广告位。
　　去年圣诞节，柳飞絮就收到了顶奢品牌送的包包圣诞树，偌大的圣诞树上挂满全世界都难买到的稀有款。

　　周羡长叹一口气。
　　自己捧出来的，能怎么办，只能哄着。

　　柳飞絮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是，别这么事业狂，找个对象才是要紧的。”

　　周羡撇开眼：“这事不急。”

　　柳飞絮笑：“还不急，你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吗，说说，喜欢什么样的?看我能不能帮你介绍介绍。”

　　周羡转移话题：“薛泽川快杀青了。”
　　柳飞絮一愣：“他怎么没跟我说？”
　　周羡：“大概想给你个惊喜。”
　　柳飞絮：“那你就这么告诉我？”
　　周羡撇嘴，没说话。
　　柳飞絮笑。

　　电梯到达停车场，柳飞絮挥手。
　　“走啦。”

　　周羡问：“不一起去看看你买的房子？”

　　柳飞絮没回头：“让小雅帮我盯着就行了，盯紧点，装修好我再去看。”
　　她开车到市中心的一家甜品店买了一盒抹茶流心冰吐司，陈嘉仪特别馋这个，嚷嚷着要是她去市中心就帮忙带，待会顺路去学校给她。

　　红色法拉利停在宿舍楼下，柳飞絮还没下车就收到一大批问好。她点头回应，打开车门，靠在车上等陈嘉仪。

　　余光注意到，宿舍楼下，一对夫妇和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正围着一个女孩。

　　妇人和少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特产，男人西装革履，站在一旁注视着家人。
　　妇人语气埋怨：“云大有什么不好，你一定要考到北城美院来，要是在云大还可以住家里，我看这宿舍楼真不怎么样，你爸也是，天天……”
　　少年打断说：“行了，妈，别说了，重死了，先把东西放姐宿舍行吗？”

　　那女孩是柳漾。

　　顷刻间，柳飞絮脸色难看得要命。
　　顾不上手里要给陈嘉仪的抹茶流心冰吐司，转身上车。

　　但，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早注意到这辆拉风的法拉利，瞧见她从车上下来时，眼神一亮。

　　注意到柳飞絮反身上车的动作时，他大步上前拦住，眉头紧锁：“絮絮，你见到爸爸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柳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脸唰地白了。她身边的女人愣了愣，表情复杂。
　　少年满脸困惑，问：“姐，这谁啊？”怎么跟爸爸长得那么像。

　　女儿肖父。
　　西装革履的男人长了一双极为风情的狐狸眼，面容和柳飞絮有8分相似。

　　柳飞絮忽然后悔今天开了这辆车。
　　发动机太吵了，来时就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此时更甚，周围已经有人针对男人刚刚的话，和柳漾与她相似的面容进行分析。

　　柳飞絮面无表情：“不好意思，你哪位？”

　　男人那双风情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絮絮…”

　　眼见这人又要唧唧歪歪讲废话，柳飞絮翻了个白眼，推开他上车。

　　她给陈嘉仪发了条语音，语气烦躁。
　　“这破面包你自己到我家来拿。”

　　真是晦气！
　　今天就不该回什么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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