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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场子
天色灰蒙蒙的,晨雾尚未散尽。
苏玉正坐在街边一张小木凳上,埋头吃着一碗素面。热汤白汽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吸溜了几口,一抬眼,便瞧见云清卿背着那把长剑,缓缓走来。
他偏着脑袋,朝云清卿身后张望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面条,含糊道:“咦,怎么不见小石头?还是没有找到吗?”
云清卿在他对面的空凳上坐下,将剑搁在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他走了。”
苏玉“哦”了一声,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又嘀嘀咕咕起来:“这小子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太不把我当兄弟了。”接着他又自顾自道,“秦姑娘约我在此相见,可迟迟不见她出现,拍卖会我一个人也进不去啊。”
云清卿向摊主也要了一碗面。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白雾升腾。苏玉转头,隔着雾气又问:“师兄,你有什么打算?要去八角楼找失踪的陈阁主吗?按理说,以陈长明的武功,不至于会被困住吧……除非,”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除非赵谏衣没死。”
说到这里,苏玉忽然恍然大悟般,表情夸张地拉长了调子:“哦——我知道了!这一定是魔教设下的圈套!”
“先是传言魔教教主失踪,然后再说他死了,把人都引到金水城来,然后来个瓮中捉鳖,重创武林正派。只是……”他皱起眉,露出疑惑之色,“陈阁主为何会参与进去,难道剑阁已经倒戈了?”
云清卿没有接话,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秦无音让你来做什么?信上怎么说的?”
苏玉本想说没啥,但抬眼瞥见云清卿的神色比平日更显冷肃,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放下筷子,从怀里摸出一封小心保存的信笺,递了过去。
云清卿捏着纸看了几眼,信上的内容果真如苏玉所言,只是简单一封邀约信,约他今日在此相见,同赴拍卖会。
云清卿把信放回桌上,端起桌上那碗干净的清水,手腕一倾,径直泼在了信纸上。
“哎——你!”苏玉的惊呼刚出口,便戛然而止。只见被水浸湿的信纸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迹极淡的隐匿小字——
陈长明有难,速来救。
苏玉瞪着那行字,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云清卿面色铁青,将湿透的纸捏成一团丢给苏玉,“吞了。”
说完,他豁然起身,抓起桌上的剑,转身便朝城内方向而去。
苏玉慌忙将纸团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硬生生咽了下去,又扔下几枚铜钱在桌上,匆匆追着云清卿的背影跑去。
——
进了城,拐几道弯,西市平乐坊里,最高最大的建筑,便是八角楼了。
八角楼明面上的买卖,和其他坊肆里卖的并无多大不同。
一楼人声鼎沸,喧闹不止。有的租下整个铺面,有的只支个简陋帐篷便摆起了摊。胭脂水粉,成衣布帛,琳琅满目,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香料、皮革和人群的气味。
越往上的楼层,卖的东西越是金贵,人也逐渐变少。楼梯口有人客气地拦下二人,“二位,请出示请帖。”
赵谏衣看了身旁人一眼,刘饼会意,从钱袋里摸出十两银子,换了两张临时身份的木牌。
两人拾级而上,赵谏衣晃着手里的木牌,轻笑一声:“老妖婆的这敛财手段,真是了得。”
二楼的人比楼下少了许多,但依然称得上热闹,只是不至于摩肩接踵。毕竟,罗殷费了这么一番功夫,江湖上愿意来“赏脸”的人还是不少。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和熏香,光线也从一楼的天井直射,变成了更多依靠壁灯与灯笼,氛围显得隐秘了几分。
不远处一处摊位上,挂着许多各式各样、或狰狞或滑稽的面具。赵谏衣随手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又放回去。
他忽然扭头对身侧人问道:“罗殷见过你吗?”
刘饼道:“回宫——”主,未说完的话被赵谏衣一个眼刀逼了回去,“……没有。她无权调用孤南宫的暗卫。”
“很好。”
这样就没有暴露的风险了。
二人一路走到三楼。三楼更显清静,多是些雅致的茶铺、棋室、小型鉴宝阁。
他们在一家围炉对弈的茶铺坐了下来。两人装作下棋的模样,黑白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微响,声音却抿成一线,以内功互相传音。
“高穆就在楼上吗?”
“是的。四楼是贵宾客房,三日前红叶山庄来的人都住在此地。”
“与他一起的,还有哪些人?”
“杨从初,红叶山庄大庄主的儿子;还有一些应该是门客。”
大庄主的儿子居然跟二庄主混在一起吗?赵谏衣指间拈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
听说红叶山庄的大庄主杨辛元,是个病痨鬼,卧病不见客已有十几年。红叶山庄所有对外出面的场合都是二庄主高穆主持的。
只是红叶山庄作为武林盟三大派之一,实力不如剑阁,势力不如华山派,却稳居首位,单靠高穆这个猪头可做不到。
而高穆此时如此高调地来八角楼,是红叶山庄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
赵谏衣一边想着,漫不经心地在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等他回过神已经晚了,黑子大势已去,满盘皆输。
坐在他对面,易容成寻常江湖客模样的刘饼,见他脸色不太好看,连忙传音转移话题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先看看罗殷把这些人弄来打算做些什么。”赵谏衣把棋盘清空,“再来一局。”
几炷香后,连输几局的赵谏衣叹了口气,“出去走走。”
赵谏衣绕着这几层楼转了转,并未发现什么蹊跷之处。而通往楼顶的路也被封锁了,明日酉时拍卖会开始前才会开放。
罗殷对他恨之入骨,这八角楼是罗殷的地盘,他极少来。
所以通往地下密室的机关,他并不知晓。
之前左祁说过,罗殷在八角楼地下秘密研制出来的毒物,他有些好奇。那老女人是打算在拍卖会上投毒吗?
他停在一家卖精致糕点的小吃摊前,随手捏起一块荷花酥,放到鼻尖闻了闻。香甜的气味并无异样。参加拍卖会的也不全是蠢材,若是下毒总有人会提前察觉。
那她到底想做什么?
“啊呀!”
忽地,一声惊叫在耳旁炸起。赵谏衣刚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张几乎贴到面前的、惨白咧嘴的鬼脸面具。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真是你呀,小石头!”
说着,那人就要抬手勾他肩膀。就在即将碰到赵谏衣身体之前,一直沉默跟在一旁的刘饼,如同鬼魅般倏然出手,一把攥住了来人的胳膊。
“疼疼疼——松手!快松手!”苏玉被攥得手腕骨头嘎吱作响,连声叫唤起来。
“放手,”赵谏衣低声对刘饼道,“这是我朋友。”
刘饼愣了一下,随即依言放开手,退后半步。
苏玉用没被攥的那只手,把扣在脸上的鬼面具掀到头顶,又龇牙咧嘴地揉着生疼的手腕,语气幽怨地看着刘饼,对赵谏衣道:“这是谁呀?这么没礼貌……”
赵谏衣没说话,只是视线越过苏玉,落在了其后几步远、静静站着的那个人身上。
白衫长剑,面容清冷,正是云清卿。
没料到,竟会在此地再度相遇。
是了,苏玉本就说过,他此行目的就是八角楼。只是没想到云清卿居然也来了。
昨晚一别,本想着再无交集,可眨眼的功夫又在此地遇上了。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的尴尬。
然而,云清卿只是淡淡地朝他这边扫了一眼,就略过视线,投向旁边另一个售卖古玩器物的摊位。
赵谏衣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压下心头莫名的异样,对苏玉介绍道:“这是我之前提过的,在金水城的朋友。”
他顿了顿,又对刘饼道:“这是我在路上,新结交的两个朋友。”
“哦——”苏玉恍然大悟,立刻对赵谏衣身侧的刘饼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就是那个小石头大老远跑来金水城找的人。幸会。”他向对方伸出手,“我叫苏玉。”
刘饼脸上闪过一瞬的僵硬与无措,他看了看苏玉伸出的手,又飞快地瞥了赵谏衣一眼,眼中的震惊几乎难以掩饰。
赵谏衣只能维持着脸上略显生硬的微笑,心里却忍不住暗想:他一个杀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丰富的表情?
好在苏玉起疑心前,刘饼总算伸出手,与苏玉快速握了一下,声音干涩:“……我叫刘饼。”
“刘饼?好奇怪的名字。”
刘饼没再接话。他已然认出了眼前的少年——华山派掌门苏秦风的胞弟,苏玉。
甚至,他借着低头的动作,用余光迅速扫了一眼少年身后那位白衣人。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人正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宫主怎么会跟他们如此熟稔?
刘饼光是想到这其中可能牵扯的复杂与危险,就已经觉得头皮发麻了。
苏玉又一次亲昵地攀上赵谏衣的肩膀,这次没人阻拦,他勾着赵谏衣脖子,将他往旁边带了半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怎么回事?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赵谏衣:“……什么乱七八糟的。”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你知不知道师兄找了你一整天?你倒好,还在这儿逍遥。云师兄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至于吧……”他不是道过别吗?
“怎么不至于,你没见云师兄脸色很难看吗?”
“……他不是一直都那副表情吗?”赵谏衣下意识地朝云清卿的方向看去,那人依旧背对着他们,似乎在仔细端详摊位上的一块玉珏。
苏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手上用力,推了一把赵谏衣的肩:“快去,道个歉!”
赵谏衣被推得向前踉跄了小半步,正好停在云清卿身侧。
云清卿正站在那个卖玉器的摊位前,摊主是个面容姣好、眼睛眯起来像狐狸的年轻女子,笑吟吟地问:“客官要买点什么?小店什么样的玉石都有,品质上乘。”
云清卿没有回答摊主,目光落在几块形制普通的玉牌上,那些玉料成色平平,并无甚稀奇。
赵谏衣没话找话般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你要买玉?”
云清卿仿佛才注意到他靠近,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摇了摇头。他没有理会赵谏衣,而是对店主道:“你这儿,收玉佩吗?”
店主笑容微微一滞,旋即又堆满笑意,带着几分赔笑的意味:“客官说笑了,咱们这店小本经营,只卖玉,不收玉的。”
云清卿也不多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对方面前:“认得这个吗?”
那玉佩玉质温润剔透,雕工精湛,无论是色泽还是品相,显然都是顶级之物,与摊位上摆出来的那些玉货有天壤之别。
赵谏衣心念一动,刚想说什么,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极其阴寒冰冷的杀气。
紧接着,便是数道几乎撕裂空气的尖啸风声,自对面阁楼的阴影处疾射而来——
赵谏衣脸色骤冷。然而,身侧的云清卿却比他反应更快一步。
几乎是在听到破风声的瞬间,云清卿手腕一翻,长剑出鞘,一抹凛冽寒光骤然横扫,同时另一只手疾如闪电,一把抓住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苏玉的后领,向后猛地一带!
“噗噗噗!”
数枚泛着寒光的毒针,被那道沛然剑气扫中,纷纷偏离方向,叮叮当落地。其中一根擦着苏玉脸上的面具边缘略过,深深没入他们身后的廊柱,裂开几道纹路。
面具也从边缘处裂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露出苏玉一张因惊吓而略显苍白的脸。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周围人群的喧哗声停滞了一瞬,才爆发出低低的惊呼。
地面上,散落着几枚细如牛毛的毒针,针尖所向,正是苏玉方才站立的位置。
云清卿将惊魂未定的苏玉彻底挡在身后,持剑而立,目光冰冷如霜,紧盯着对面阁楼。
那里,一位身着红衣、容颜妖冶的女子,正倚栏轻笑,笑声娇媚:“别那么大火气嘛,都是误会。”她说着,足尖在装饰用的红绸带上轻轻一点,宛如一片红云,翩然跃下。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裂开的面具,又看向惊魂未定的苏玉,唇角勾着浅淡的弧度,眼中却毫无笑意:
“不好意思,看到有人戴面具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这手,就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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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这么恨吗,都对面具pts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