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他

　　第十五章
　　展信佳

　　明朝之所以会改变对待盖远鸟的态度，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收到了一封信。
　　在如今这个时代，写信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在收到邮政小哥打来的电话时，明朝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写信的人是谁。
　　而当看到信封上的笔迹，明朝整个人直接愣住，好半天，像行尸走肉般在邮政小哥的催促下签字，上楼，坐到沙发上。
　　世界突然就安静下来，仿佛只有一个人仍在呼吸，无边的寂静将存在的意义吞没，只剩虚无。
　　下意识抿一下唇，太久没有吞咽的喉咙传来干渴的疼痛。
　　大脑将‘口渴’这个信号传达，明朝便愣愣地起身去倒水，转身的瞬间，无意间望见窗边天色阴沉，意识渐渐回笼。
　　久违的雨水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似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罪孽都洗刷干净。

　　隔天明朝便请了假，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一共用了三天年假。
　　盖远鸟并不知道，他去客户三部的那一天，是明朝回去的第一天，是对方决定要放弃与心理阴影作斗争的第一天。
　　明朝已经挣扎了十几年，无法忘却的东西始终深刻在脑海里。既然如此，那便接受吧。明朝告诉自己，接受那段时光，与其共存……因为不想活在痛苦的阴霾之中，所以他只能成为痛苦本身。
　　明朝不想活得暗无天日，想要行走于阳光之中。

　　就那么躺了三天，感受饥饿将自己吞噬，催促身体去找点吃的。
　　明朝翻个身，侧躺在床上，不想动。

　　那么，是什么让他起身离开卧室的呢？
　　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明朝觉得，如果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的话，会让一些人痛苦。
　　那些人被称为朋友、家人。
　　轻轻叹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明朝撑着床沿坐起身，想起来储物柜里还剩几桶方便面。
　　想着想着，突然，人就有了食欲。

　　时间回到现在，夜半时分，犹豫许久，明朝走出门，来到盖远鸟的房门前。
　　他没有敲门，只是挨着门框顺着墙坐下。
　　因为各种原因而无端恐慌的心慢慢安静。
　　盖远鸟发现门外有人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
　　一直想着明朝的年轻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放弃睡眠，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然后肚子就饿了。
　　打开门的声音将陷入浅眠的明朝惊醒，也让出门觅食的盖远鸟惊了一下。
　　“……朝哥？”
　　明朝挪一挪身体，重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盖远鸟蹲下身，用手试了一下明朝颈侧的皮肤，有些冰。
　　“朝哥什么时候出来的？”
　　明朝用昏昏沉沉的大脑想了想。
　　“十一点左右。”
　　那时开始下的雨，淅淅沥沥，扰人清静。
　　“是不舒服吗？”
　　“没有。”
　　“那为什么在这里待着？”
　　“睡不着。”
　　见明朝的声音越来越小，盖远鸟将人半抱着拉起来。
　　“我们进屋说，先进——”
　　在即将进入亮着床头灯的房间时，明朝猛地惊醒，双手死死抓住门框，带着惊恐的尖叫声几乎出口，在看到盖远鸟的瞬间又全部咽下，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完全清醒过来的明朝看到盖远鸟的脸，两人对视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明朝向前靠着盖远鸟的肩膀，用力抓紧对方的衣服。

　　等明朝冷静下来，两人走进盖远鸟的房间，坐在床上。
　　“朝哥这种状态，我不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青城。”
　　明朝沉默地握着盖远鸟的手，似乎在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良久，才下定决心般开口。
　　又好像沉浸在被隔绝的另一个世界中，在自言自语。
　　“会不会很奇怪，我完全没有因为收到信而松一口气，知道有人和我一样痛苦，有人也想回到过去改变一切……我并不觉得开心……总感觉，如果就这样因为一封信……无论这封信中包含了多么沉重的情绪，如果就这么松了一口气，未免也太对不起曾经那么痛苦的我了。”
　　“我可以选择不原谅的吧？”
　　“想着如果他可以在痛苦中度过余生是没有错的吧？”
　　“……我也是杀了他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吗？”
　　“为什么要给我寄这封信呢？”
　　“我为什么、为什么希望他能一直做一个坏人呢？如果他不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我的憎恨是不是可以更加纯粹一些？”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一定要去参加他的葬礼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见明朝彻底安静下来，盖远鸟温暖着他冰冷的双手。
　　“好一点了吗？”
　　盖远鸟以为自己会感到开心，因为他终于触碰到明朝的内心，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现在展示在他面前了。
　　可是，望着明朝的眼睛，盖远鸟想起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然后才恍然大悟——他们都是命运的受害者——他们之所以会相互吸引、相互喜欢，都是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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