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盛于安

　　陈淑娴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她忘记了好多好多应该记得的事。
　　五岁那年，她的母亲因为抢救另一个孩子的生命而被火舌吞噬，从那以后她的父亲便萎靡不振，每天通过买醉来浑浑度过。
　　而她已经记不清那场大火烧了多久，只隐隐记得那高大的背影总是缩在角落里，家中到处是随意摆放的玻璃瓶。
　　她还记得母亲离开后的三个月，父亲把她猛抛出窗户，随后是一声巨响，在火光里她永远失去了父亲。她从二楼被抛下，好在摔倒了一楼邻居搭的棚架上，还留了一口气。
　　后来她就生活在了福利院。
　　刚被送过去的时候，她脑袋上还缠绕着绷带。医院的诊断是轻度脑震荡，或许会忘掉很多事情。
　　她还记得刚被送到一个大房间的时候，穿着白大褂的院长问她：“有名字吗？以后就叫乐乐好不好啊？”
　　她决然地摇了摇头。
　　“我有名字，我叫陈淑娴。”
　　她一天天长大，却不善言辞。她没有朋友，她也不爱说话。
　　闲下来的时候，她总会抬头望向窗外，看向不知名的远方陷入沉思。
　　她身上散发着的理性气息吸引了很多追求者，可她却总是能够看透他们的图谋而感到厌烦——无非是图她漂亮，羡慕她的才学，又或者是和她交往会有在同伴面前夸耀的资本。
　　她打从心底嘲笑他们，可她也确是感到了孤独，于是她养了只猫。
　　那只猫是从过年的集市上买来的，一只灰色的狸花猫。
　　陈淑娴从隔着猫笼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很有灵气，猫猫的眼神里仿佛带着忧郁，可看她的时候又是那么的深沉。
　　她从猫贩子手中接过了它，在一群人的惊愕的眼神中不嫌弃猫的脏乱，揣在怀中就抱走了。
　　她总觉得笼子是对这个有灵气的小东西的侮辱。
　　大年三十没有宠物店开门，她用大衣裹着小猫，一路狂奔回了家。
　　活了二十多年，她头一次这样不顾形象，生怕自己回去慢了小猫再冻出病来。
　　给小猫洗澡吹干的过程是很顺利的，她感觉似乎还从猫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满足的神色。
　　她抱着小猫，在新年的鞭炮声里入睡。
　　“你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那只猫陪伴了她十二年，在那只猫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它并没有找一个地方独自死去，而是依偎在陈淑娴的怀里，像他们初次相遇时的样子离去。
　　它像是睡着了一样，陈淑娴却能感受到老猫越来越慢的心跳，像老锈了的钟，一下又一下敲着沉重的响声。
　　“谢谢你那么多年的陪伴，如果你是人，那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爱上你。
　　宝贝，晚安，梦到我了我一定给你开小鱼干罐头。”
　　没有猫猫的第一个春节，陈淑娴苦笑着躺在沙发上，在寂静和冷清里跨过了除夕。
　　邻居报警的时候是因为她失踪了整整一周，后来人们打开了她的家门发现她盖着毯子缩在沙发的角落，尸体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发硬变臭。
　　她面前的茶几上开了家里所有的小鱼干罐头，摆了满满当当一客厅。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陈淑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泉泉呦，来看爹爹给你抓了啥子好东西嘞。”猎户提着一只雪白的兔球向她走来。
　　她循着记忆得知了这个猎户是养育她长大的父亲，据说她是在大雪天在山上被捡到的，她并不在意，只觉得是上天弥补她那上辈子缺失的父爱。
　　再往后，就是猎户爹爹捡来了一个重伤的大哥哥，开玩笑说要给她当童养夫养着。
　　她一边红着脸，一边给这人送饭，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
　　猎户的玩笑话变成了现实，他们真的相爱了。那人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当朝九皇叔秦淮，猎户听了却不肯让女儿和他走。
　　“门不当户不对，俺泉泉会被人欺负。”
　　“泉泉只会是我的正妻，我们回到京城待泉泉生辰便完婚。”秦淮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无数缱绻。
　　“我信你。”泉泉笑着和秦淮上了马车。
　　泉泉被带回了秦淮在京城的府邸。
　　她喜爱摆弄茶水，一次雨后初晴，她又跪坐在窗边的茶桌旁，无意间吟诵出了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泉泉竟人如其名，才思敏捷如汩汩泉水。”秦淮边走进屋边笑着说。
　　“不准看不起我！”她嘟了嘟嘴，“京城都说九皇叔才高八斗，皇叔可愿与泉泉一战？”
　　“我怕你再恼了，不玩不玩。”秦淮说着就要去倒茶。
　　泉泉按住了他的手：“我说上句，你要是下句比我对的好，那你才能喝。”
　　“好好好。”秦淮满脸宠溺，“都听你的。”
　　“好，那我说咯~小楼一夜听春雨。”泉泉看向了秦淮。
　　秦淮微微一笑，随后开口：“街巷天明论落花。”
　　“我对的是，深巷明朝卖杏花，你觉得哪个好些？”泉泉满眼笑意。
　　“自然是泉泉更胜一筹。”秦淮伸手刮了下泉泉的翘翘的鼻梁，“那么好的诗，不如填了，泉泉你说是吧？”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泉泉倒了杯茶水给秦淮，“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泉泉的声音戛然而止。
　　“后面是什么？”秦淮有些好奇。
　　“以后再告诉你。”泉泉不免有些伤感，她虽然很爱秦淮，可她也想念她的家乡啊。
　　“我想回家了。”她在心底默念。
　　再后来，在大婚前的一个月，泉泉意外患上了伤寒。
　　每天的各种参汤补品进去，可泉泉还是日渐瘦削，本就没多少肉的下巴尖得硌人。
　　当太医告诉秦淮，泉泉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秦淮只觉晴天霹雳，顾不得传染就冲了进去。
　　“泉泉！”他眼中带着泪花。
　　“你快出去，病气会过人的！”泉泉脸色苍白，双眼还有些浮肿。
　　秦淮心疼到窒息，可他忽然被人打晕带了出去，泉泉也在众人的慌乱里停止了呼吸。
　　“秦淮，我想回家了。”
　　——
　　她再次醒来时，忘记了一切。
　　她彻底成为了这个时代的陈淑娴，并依靠像“泉泉”的背影，引起了秦淮的注意。
　　她又一次爱上了秦淮，只不过这次的她，是自己的替身。
　　————
　　陈淑娴复杂地看着孩子，这是他们的孩子。
　　一个声音告诉她：“他不爱你！”
　　而另一个声音大声喊着：“你就是泉泉，他爱你啊！”
　　陈淑娴哭了，她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这趟旅程最大的收获怕是只有刻骨铭心的痛。
　　有时候，陈淑娴总觉得这不是上天的垂怜，这更像一种无边的诅咒，一种永远也不会停下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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