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茶

　　其实淮朝周的消失不是第一次。

　　在银杏大道重逢那天，被他狠狠浇了泼冷水。那陌生的语气，那陌生的眼神，除了脸全身上下都是陌生的。

　　池枳在台阶上坐了好久，她在想自己不会真的认错人了吧，不会是她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又或者是什么狗血的双胞胎弟弟……

　　所以第二天，池枳鼓起勇气跑去篮球场碰运气，还特定换了副贵的隐形眼镜。

　　体育馆内人很多，嘈杂得很。

　　池枳抱着书在门口当侦察机，注意到东北角女生聚集的最多的地方。果不其然，视线慢慢往看台下扫，淮朝周正坐在第一排倚着靠背喝水。

　　池枳可不想树敌，她借了一套志愿者的衣服，压好帽子，遛到了淮朝周旁边的凳子悄悄坐下。

　　衣服极具迷惑性，男人没管她。池枳低着头递了瓶红牛过去，淮朝周狐疑地看过来，只能看到个帽顶，他半信将疑地接过。

　　随着拉开扣环的“咔哒”一声。

　　“山！”池枳把帽檐往上一拉，露出她的脸。

　　四目相对。
　　很好，人走了。

　　池枳没有时间叹气，因为她听到了后面乌泱泱的女生那乌泱泱的声音。

　　“干嘛呢！那个志愿者！”

　　“怎么把小帅哥给吓跑了！”

　　“……”
　　那阵仗，非得把她活剥不可，池枳脚底抹油火速逃离现场。

　　这还只是开始，池枳跑出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他球友送给其他女生的情报。第二天一下课，她就飞速冲出了教室，在三食堂门口蹲点。

　　差不多12：20左右，目标人物出现。

　　淮朝周端着餐盘坐到了最靠窗的位置，然后便掏出手机低头打字，应该是在等人。

　　池枳摸到门背后的拖把，有了主意，她拿出鸭舌帽戴好，直直拖着拖把杀了过去。当她拖把挨到淮朝周脚时，人还挺懂礼貌，把腿轻轻抬了点起来。

　　淮朝周发完消息后又划拉了几下手机，池枳也差不多把他周边拖得锃光亮。他将手机放回了桌上，就是这个空隙。

　　“山！”

　　四目相对。
　　很好，人走了，还是带着餐盘走的。

　　池枳正准备按着拖把冲过去，食堂大妈半路杀出来揪住她胳膊。
　　“勤工俭学就好好拖！”
　　池枳：“……QAQ”

　　周五同传课上完，李石梦从小黑屋出来后口干舌燥。

　　因为最近池枳为了蹲点，冷落了她，李石梦便罚她一个人去小卖部买两个人的水。

　　池枳先抱了一堆薯片装进口袋，正挑着买什么口味的汽水，晃眼从货架的缝隙看过去。淮朝周刚打完球，从门口进来。

　　他一路走过来，背对着她，和池枳就隔着一个货架。池枳原本想蹲下来着，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的视线不在一格缝隙，不用多此一举。

　　选完那边，淮朝周转身，和她面对面，就在他拿起她上层的一瓶可乐时，池枳抠着货架边缘跳了起来，到达他视线那格。

　　“山！”
　　四目……

　　与此同时，货架上的饮料摇摇欲坠，“哐当”掉了下来。等池枳在叉着腰站一旁的店主死亡凝视下，老老实实摆好后，淮朝周早就不见人影了。

　　然而两人没“四目”多久，淮朝周就和如今一样人间蒸发了。

　　一切又回归平常，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时刚重逢没半个月，一度让池枳以为自己真做了个梦。

　　不知怎的，此情此景让她梦回当初在白山岛时，池枳追着想跟山道歉，结果把人逼得跳海，还逼得他说出‘离我远点’这样冷冰冰的话语。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一时想起，池枳还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池枳努力保持平常心，可哪怕心粗如男子的李石梦，在听到她趴在桌子上叹了一百零八口气时，也意识到了自家小姐妹的颓靡。

　　为了不让池枳丧在宿舍长草，李石梦硬生生把她拖去当了免费劳动力，就是没课的时候帮她守着摄影社的招新摊子。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下午，池枳正在收摊准备走人，听到不远处的嘈杂。

　　淮朝周又回来了，身旁簇拥着和他说笑的球友。

　　这次池枳没再打扰他。

　　只是抱着东西默默从操场经过时，会不经意朝里看几眼，确定他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见到齐绯，再到加入网球社，和淮朝周有了新的联系。

　　池枳看到齐绯那天还是很震惊的，这也太巧了吧，一个学校诶，之前可从没听他提过。

　　当然齐绯并不知道她的志愿，可是山知道啊。

　　当时在Sober门口他可是看到了她手里琴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为此他还带她体验了一把刺激的飙车之行。

　　返程路上，两人在罗门洞又误打误撞共赏了一场萤火虫之夜。

　　包括在海边给July的送别宴上，她那样暗示，想知晓关于他的一些只言片语。

　　他也未曾提及，未曾吐露。

　　其实，是不期待之后与她的交集吧。

　　所以不是她平静。
　　而是只要她进一步，他就要退九十九步。

　　……

　　“诶，枳枳。”李石梦推她，“跟你说话呢，二楼新开了个黄焖鸡窗口，吃不吃？”

　　池枳站起来，把书抱在怀里，跟随大部队出阶梯教室，声音是上完满课后的疲惫：“都行。”

　　银杏大道上挤满了干饭人，池枳和李石梦走到了边上，给那些踩着滑板穿梭和穿着轮滑鞋飙速的人让路。

　　吃完饭，两人去操场散散步消化消化，李石梦划拉着手机：“所以你想清楚没？”

　　池枳摇头，刚好注意到她划过那张淮朝周的背影图。

　　“对了！”池枳忽地想起什么，“梦，这事……你不介意吧。”
　　她才发现，昨天跟李石梦说了这么多，都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我介意啥。”李石梦看过来，“哦，你说淮朝周被我天天挂在嘴边喊男神结果男神是我姐妹初恋这事？”

　　池枳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又不全是这么回事。

　　“害！”李石梦叹了口气，“那有啥办法，我只能狠心割爱了。”

　　嘶，这么严重……

　　池枳兀地握住她手：“你要是让给我了，你日后要是想不开。”

　　“黑化了咋办？！”

　　李石梦突然笑了，用食指点着她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在想些什么，我逗你玩的。”

　　“我那天把照片洗出来之后，我就猜到了淮朝周就是你之前梦里的那个M君。听了你一年这初恋的遗憾，我还抢，我还是人吗？”

　　终于知道哪里怪怪的了。

　　池枳欲哭无泪，小小声：“……不是初恋。”
　　情都没有哪来的‘恋’。

　　“再说，他不过是我绝人列表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虽然姿色确实是最佳的。”李石梦把手机相册亮给池枳看。

　　好家伙，在淮朝周那张背影照之后，又多了十多张，全是她在校园各个角落挖掘的小帅哥。

　　池枳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既然塑料姐妹情保住了，不用扯头花了。她做了几个扩胸运动：“那我回去学习了！”

　　“回来！”李石梦把她拽住，“你到底冲不冲？我男神……不是，这哥们挺受欢迎的哈。”

　　这还用提醒，她当然知道。
　　池枳脸上满是纠结：“我……感觉我有点分不清梦里的他和现实的他。”

　　“啊？他俩不就是一个人吗？”

　　“就感觉嘛，感觉不一样。”

　　李石梦僵着嘴角：“你别跟我说你喜欢淮朝周的肉-体，喜欢M君的灵魂，搁这儿玩重生呢。”

　　“我……哎呀，懒得跟你细说，我自己会想。”池枳觉得跟她说不清楚。

　　“你自己想，你的牛角尖只会从一室一厅被你钻成一室一厅一卫。”

　　池枳堵住耳朵：“李石梦，你好烦呀呀呀呀……”

　　池枳像孙悟空被唐僧念经一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直冲冲朝前走。

　　“砰”的撞到什么，只觉得额头被嗑得生痛。

　　池枳揉着额头，半眯开左眼，眼前一片黑，视线由下往上，看到了男人流畅的后颈棘突。

　　黑色T恤的棉质面料扫过她鼻尖，很舒服很柔软，后知后觉一阵山茶清香飘来。

　　池枳弹射跳开，后退好几步。

　　淮朝周扭回头看她，脸色不太好看。他刚刚拉开扣环，就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手跟着一抖，汽水全洒了。

　　淮朝周转过身来，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手臂上也滴着水珠。顺着看过去，池枳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按在额头上的手还没放下，赶紧低下头跟他说不好意思。

　　齐绯站在自动售卖机前，听到动静回头，笑道：“这谁走路闭着眼睛走。”他拿着可乐走过来，“哟，原来是咱的池枳妹子。”

　　池枳笑得尴尬，从包里掏出张纸递给淮朝周，齐绯也同时递了包纸巾过来，池枳见状反手又把纸塞了回去。

　　淮朝周伸过来的手一顿。
　　他有说不要吗。

　　池枳关上包，抬头发现淮朝周正一动不动看着她。

　　嗯？
　　她用眼神传递疑惑。

　　淮朝周掀了掀眼皮，转瞬脸上已无任何异常。

　　他没接齐绯好心递过来的纸巾，把手里倾洒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里，径直迈进了篮球场。

　　池枳挠了挠头，这人怎么一天天阴晴不定的，真是让她摸不着头脑。

　　齐绯举着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我们可在这训练好几天了，怎么今天想起过来观赏了。”

　　池枳回过神，摇了摇头：“我们就吃完饭来操场随便走走。训练？是有什么比赛吗？”

　　“嗯，迎新赛。”场地里淮朝周已经自顾自开始了投篮，齐绯朝她俩挥了挥手，“不说了，两位妹妹，我也过去了，回见。”

　　齐绯跑开后，池枳往回走，李石梦一脸奸笑凑过来撞了下她：“淮朝周身上是有磁铁吗？就这么想贴上去？”

　　方才池枳捂着耳朵直直过去的时候，李石梦就站在原地憋笑，眼睁睁看着她撞上淮朝周。
　　现在还在这儿幸灾乐祸。

　　池枳狠狠戳她腰，挠她痒痒：“你还意思说，光顾着笑，都不知道提醒我。”

　　李石梦：“我看你挺享受的。”
　　池枳：“没有。”

　　李石梦：“不心动？”
　　池枳：“没有。”

　　李石梦：“那周六晚上的篮球比赛我就不拖你去了。”
　　池枳：“……”

　　*

　　还没到开始的时间，体育馆的人已经很多了。

　　池枳站在内场馆门口四处张望，手里还举着个什么东西，身旁不时有进场的人擦过，她挪到了边上站着。

　　门推开，淮朝周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清洗过后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聚在下巴，再直直掉进锁骨里。

　　他穿了件宽松的球服，转过弯，朝门口方向走，越来越近。

　　池枳一眼就看到他了。

　　淮朝周低着头，一手举起放在脖颈上揉捏，脸上表情很淡然，没有快比赛的丝毫紧张。

　　池枳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这玩意儿。她唰的原地蹲下，手中的横幅也被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

　　淮朝周从她身侧经过，不经意扫了过来，脚步一顿。

　　底下蹲着那人，穿了条下摆有蓬感的小白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镂空针织衫。

　　头发分梳成两边，卷起一圈拧成小丸子挂在颈上，像两个小花苞。
　　头埋得很低，只能看见个后脑勺。

　　淮朝周收回视线，没说什么，放下右手后抬脚朝里走。池枳舒出一口气，正欲起身。
　　那双白球鞋又再次撞入眸中。

　　池枳立马缩了回去，保持蹲姿不动。

　　淮朝周头歪了歪，朝下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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