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令

作者:佛罗伦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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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谢西照和他的侍卫们踏破宁静,出现在锦姬和壹拾的面前。

      锦姬温和地劝壹拾:“小十,去燕国吧。你回江洲是同江洲百姓抱团等死,留在晋国晋王不会放过你,你去谢西照身边,他能保护你。”

      壹拾从榻上站起来,走到几步开外的地方,她和谢西照、锦姬站得很远,形成了她一个对他们两个的局势。她坚定地说:“我死也不会受燕国人的庇护。”

      锦姬正要再劝,忽然,谢西照打断了她要开口的话。

      “卫壹拾!”

      一声严厉的斥责。

      壹拾听到有人这么严肃地叫她名字,开始颤抖,泪光从她眼里一闪而过。她站在没有宫灯照耀的阴影中,因此那短暂的泪意,没被他们捕捉到。

      谢西照方才斥她那一声,着实太用力了些。上一回他这样严肃叫她的名字,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紧绷的情绪沉淀下来,他主动走向壹拾,同她距离一步,便不再上前了。他放低声音:“两国交战,多少人生死不由自己,李江洲要同晋国作对,晋王第一个拿你开刀,你应比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锦姬说:“你就跟着他走吧,你一定不知道,王兄王姐他们都在燕国庇护下活得很好。这就是做王室的好处,战火总是烧不到我们。退一万步来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齐国王室还在,就有望复国不是吗?”

      谢西照试着去握壹拾的手,可壹拾忽然绕过他向后退去,她扶住桌角,手握起身后的酒壶,然后直接把那酒壶砸向了谢西照的肩膀。

      白瓷酒壶撞在他肩膀上,满地都是碎片。

      在所有人都关注谢西照有没有受伤时,壹拾趁他们的不被,忽然拔出侍卫的剑,对向他们。

      她意志果决:“我不去燕国,就让我在江洲等死,让晋王杀了我!我不会去燕国的。”

      那个“死”字,是一根冰冷的针,往谢西照的耳朵里刺。

      他听不得那个字。

      七年前的冬天,他翻遍了玉州城的每一具尸体…虽然他没找到她的尸体,可所有人都说她死了。

      攻玉州城的将士亲眼看到她从凌风台跳下去。

      他找了很久,身边的声音众说纷纭。

      有说她的尸体已经腐烂的,有说她的尸体被送去乱葬岗焚烧的…各种说法都有,那些人不知是有意无意,反正都要借着她的死讯在他心头插上一刀。

      不论她的尸体去往了何处,但有一事是无人反驳的——从凌风台跳下的人,觉悟生还的可能。

      众人惶然之下,谢西照竟抬手握住指向他的剑刃,锋利的剑刃割破他手心,血水沿他的手掌滴下。

      壹拾惊愕的看着他,当他是疯了,她握着剑向后退去,“你别逼我。”

      一旁的锦姬突然发笑:“卫壹拾,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求生不得!你以为那些百姓,他们会在意自己是齐国人还是燕国人吗?百姓只想活命而已!你别傻了,除了你…也许还有那个李家的奴才,谁还记得齐国!苟活于江洲的那些齐国人,他们认得你是齐国公主吗?你为齐国而死,谁又记得住你!也许,哪个无聊的史官会提上一句,齐国十公主,以身殉国…他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锦姬在劝壹拾,其实也在说给她自己听。

      历史对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不论她们曾经多鲜明亮丽,后人提起她们,也只会用亡国公主这样的字眼称呼她们。

      不会有人记得她们的名字叫卫锦延、卫壹拾...

      壹拾听到锦姬的话,她把手中的剑仍在地上,冷笑了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他们认不认得我是齐国公主,有什么关系呢…”她抬起头,目光又落在谢西照身上:“燕太子,你知道当初我跳下凌风台,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凌风台百丈高台,一跃而下必死无疑。

      谢西照和锦姬同时看向壹拾,在等待着这个牵挂于他们心头的悬念揭晓。

      壹拾慢慢道:“是齐国百姓的尸体在凌风台下堆积成山…我坠在了他们的尸身上,才捡回来一条命。卫壹拾这条命,是那些死于你破城令下的齐国百姓救的。”

      壹拾知道他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因为在七年前之前,她也不懂为何王室非要爱护他们的百姓。

      王座之上的他们没有亲自经历过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那年救她性命的,不是李江洲,更不是无眼苍天,而是齐国百姓。

      她愿与江洲同生共死,仅仅因为江洲是齐国子民最后的安居地。

      壹拾侧过头,看向锦姬:“如果你的未婚夫、救你性命的子民也死于燕国人的万箭穿心之下,你还会毫无芥蒂的和燕国人结盟吗?”

      锦姬开始回避壹拾的质问,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揉着眉心,对谢西照焦躁道:“她疯了,你快带她走!”

      壹拾不再挣扎,她知道那是徒劳之举。今日要么她被带走,要么就当场自戕。

      她说要死的话,只是激动之言。她可悲地笑了,原来她拿自己性命去威胁他那一招已经不管用了。

      他只是要带走她而已,并不在乎是一具尸体还是一个活人。

      夜色寂静,壹拾冲锦姬淡淡一笑:“不是我疯了,是你怕了,你记住了,从今往后不论你是晋国的太子夫人,还是晋国王后,你所向上走的每一步,都是踩踏着齐国人的尊严。”

      壹拾的话如噩梦一般挥之不去,这夜锦姬忽然病倒,而壹拾也在前往燕王都渭城的路上染了病。

      壹拾在路上发了一场高烧,她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并不晓得自己是几时抵达渭城的。

      她睁眼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还无暇打量私下,便有一个仆妇端着一盆清水来,热情道:“姑娘终于是醒了。”

      “太子守了你两天两夜,却没赶上你醒来的时候,真可惜!”仆妇说。

      壹拾一到太子府,就是个睡美人,没挣开过眼,仆妇不知道她的来历,只是看她漂亮体弱,又是谢西照带回府的女子,所以对她伺候地十分周道。

      太子府的女婢们都趴在窗台去偷看太子带回来的这位美人,却被仆妇赶了出去。仆妇道:“姑娘您别见怪,咱们府上没有姑娘来过,大家都觉得很稀奇。”

      壹拾喝了仆妇递上来的茶,润了润喉咙,问:“太子照这些年没有嫁娶吗?”

      仆妇说:“三年前纳过妾室,生了一子,产后大出血死了,正妻的位子一直空悬着。”

      壹拾和仆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仆妇和张婆的年纪一样大,壹拾同她能聊得来。很快到了晌午,谢西照从宫里回来。屋门大敞,他刚到到院子里面,壹拾就看到了他。

      他也看到了坐在小茶桌前饮茶的壹拾,步伐比平日里快几分。

      因他忽然走得快了,壹拾才注意到,他的脚步是一深一浅,有些微跛。前几次会面,他都走得很慢,很稳,很好地掩饰了他瘸了的腿。

      谢西照进屋,她抬眉问:“你的腿怎么回事?”

      谢西照道:“受了些小伤,不碍事的。平日走得慢,看不出来。”

      这是七年前他去凌风台下找她,被一个奄奄一息的齐国士兵割伤了右腿留的后患。

      但说给她听又有何用呢?她是个倔强的齐国人,这些事说了也只会增添二人之间的隔阂,提醒她,她是他的亡国仇人。

      谢西照坐在她身边,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晴空,壹拾又醒来了,也没有脾气发作,他看着她好,自己心情便也不经意地便好了。

      谢西照在壹拾身边坐下来,壹拾正要给自己斟茶喝,他却先一步拿起她的茶杯给她添了茶,而后把茶杯递向她的面前:“可别再用来砸我了。”

      壹拾没有接茶。

      “我不喝,我不渴。”

      她这些年清减了,但任性起来依旧还是十四五岁时的样子。

      他执起壹拾垂在脑后的辫子,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壹拾的辫子在他手中,仿若那是什么失而复得的至宝。

      壹拾固执地抽回自己的辫子,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的?病鬼一个。”

      谢西照笑了笑,眼底的疲惫一扫而尽。

      “好看,怎么都好看。”

      她和七年前一个样子,只是消瘦了,又长高了,可眼睛里的倔强、狡黠、锐利,都和过去一样。

      他生出欣慰之情,笑得时候面上肌肉有些僵,因为这些年都没怎么笑过,面上肌肉已经忘了该如何笑,这一笑看上去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叫看得人觉得心酸。

      燕都渭城的冬天不下雨,不下雪,下的是冰渣子,没关窗门,冰线溅入屋中,但壹拾没察觉得到冷。她也好奇自己的痹症为何没有发作,可她不想再和谢西照产生任何是非。

      她不稀罕一个亡国仇人的温柔。

      谢西照主动问她:“膝盖还疼吗?”

      壹拾高贵地说:“我的膝盖从来没疼过。”

      谢西照轻笑了声,他倒茶给自己喝,用茶杯掩住自己越来越浓的笑意。

      最怕是病上加病,壹拾这几日烧得神志不清不说,又痹症犯作,简直雪上加霜。她每天不自知地蜷在榻上,像个小癫子滚来滚去,他要一边照顾她的高烧,又要一边照顾她的痹症,常常手忙脚乱,但他很心满意足。

      他过去作为质子在别国生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在齐国做质子的年岁里,他生病无人肯医时,壹拾翻宫墙,偷偷给他送药,她整夜抱着他,念叨着让他快些好起来的。

      别人面前骄傲矜贵的壹拾,在他身边似个神神叨叨的神婆。

      他有多喜欢壹拾,壹拾便有多喜欢他。

      现在他们处境倒转,她生病的时候,他也愿意不眠不休地照顾她。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故作清高,谢西照抬手去捏她扬起来的下巴,壹拾扭过头,冷冷道:“燕太子,别忘了我的身份。”

      谢西照讪讪收回手,“你是我心爱之人,我珍视你,有何之错?”

      壹拾言辞锐利道:“爱我、珍视我,所以下令灭齐?”

      “当年的事…”他忽然沉默了。

      确实是他下破城令进攻齐国王都,没什么能辩解的。

      谢西照顿了顿,也气道:“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回天,同你有何可解释的。”

      他忽然来气,壹拾反倒冷静了下来。他都是个孩子的父亲了,她和他闹个什么劲,动了肝火,到头来伤得是她自己。

      可壹拾仍气不过。

      他对她没有做过半件好事,凭什么同她生气?

      她暗自深吸口气,把自己用来对付李江洲和锦姬的样子端出来,她让自己平复下来,装作淡然释怀的模样:“知道你平安无事,还做了燕国太子,我应是很欣慰。”

      谢西照微怔。卫壹拾决计不是一个柔和的人,真实的她比刀锋还要锋利。他一眼就看出了她在伪装,在气他。

      “当年之事,我没什么可与你解释的。但此次周国和燕晋之战,我是不愿你性命受威胁,才出此下策。等打完仗,你爱去哪儿便去哪。”

      等打完仗,燕国独大,他称王称帝,不论她去何处,他都找得到。

      壹拾却挑眉问:“你怎么知道周国一定会输呢?”

      “燕晋共出八十万兵,尚有余力,周国倾举国之力只有三十万,你说怎么赢?我顶多答应你,不动江洲百姓。”

      “七年前,馆门将军下令屠江洲城,江洲百姓万众一心对抗馆门将军,你们燕国人的刀剑没能破开江洲百姓的人墙,今天的江洲百姓,都是当初不曾离弃江洲和齐国的。你们想要攻破江洲,除非从江洲百姓尸身上踏过去。”

      谢西照忽然像被人猝不及防划了一刀,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裂痕。

      他没听到她说的那些关于江洲百姓如何团结、忠勇的内容。

      他忽然变得茫然了起来:“馆门将军抵达江洲时,你在江洲?”

      “是啊,我在,我和江洲百姓一起亲眼看着他来到江洲,又死在江洲。”

      壹拾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本想推他一下把把他给唤醒来,却又不愿和他这个亡国仇人有过多的接触,便只伸出了食指,在他肩膀戳了戳,“喂。”

      谢西照是想起了七年前。当年本应他去接管江洲,可那时他正在玉州寻找壹拾,所以命馆门将军去了江洲。

      他的目光迟钝地锁在壹拾的脸上,颇是冷冽。

      壹拾娓娓道来当年的事:“当年我在江洲,半身瘫痪,是一同流亡的江洲难民一粥一饭喂养我,是江洲的大夫在自己性命垂危之际,为我医治的,我和江洲同在,不是因为我是齐国的公主,而因为我是江洲百姓。”

      “够了!”谢西照忽然一掌拍在茶桌上,桌上的茶具皆震了几震,发出哐啷的声响。

      他的愤怒来得太突然,惊着了壹拾,以前谢西照是有些冷,但并没有这么坏的脾气。

      谢西照站起身,尽管现在的他是个跛子,颀长的身形依旧充满压迫感,他冷言道:“你过去是江洲百姓也好,齐国王女也好,从今往后你老实呆在燕国,何处都不准去!”

      壹拾不知道当年的阴差阳错,因此也不知道谢西照的愤怒从何而来,她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冷眼旁观。

      半个月后,谢西照带来战况的消息。

      燕、晋两国军队分别从各自王都出发,汇于江洲河、玄女峰附近。李江洲因为太过熟悉江洲地势,提前在玄女峰设下埋伏,抵挡住了他们的进攻。

      而李江洲的老对手陈安良在燕晋的盟军中只是个小小的总兵,他管军需后备之事,虽也是个重要的军官,但对这场江洲之战来说,没什么用武之地。

      陈安良极为不爽,哪个男儿不想上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李江洲成为了前线的将军,他却是个不用上战场的总兵,二人相比,他太弱了。

      休战时,陈安良坐在江州河畔,孤单一人,两行鸿雁掠过他的头顶,他无聊地拿石头去扔大雁。

      大雁没砸中,石头也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忽然后背挨了一记踢,陈安良以为是要来和他战斗的周国士兵,迅速拔出剑,回头转身,入眼的是一只破烂的赭色皮靴。

      李江洲单腿而立,身形晃晃悠悠,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柔软的绒毛随着他身体晃动,轻轻飘扬。

      李江洲及时保持平衡,才没有一头栽倒江洲河对岸的燕国领地。

      李江洲问:“你不好好去训练,在这里发什么呆?”

      “休想从我这里打探敌情。”陈安良把剑插进地里,拄着剑站起来,他看到李江洲甲乙上的一道道划痕,再看看自己表面光洁的甲衣,气势忽然弱了。

      两人打仗累,正好趁此时无人时背靠着背坐在石头上。

      陈安良抱怨:“李江洲,你怎么想不通去帮周国了呢?”

      “我本来没打算帮周国的,但晋国人太卑鄙无耻,现在不干倒晋国,以后肯定有无尽的后患。”

      陈安良十分认可他的话,“要我说,晋国是够卑鄙无耻的,弱小的时候靠着和周国联盟苟且偷安,稍稍强大一些了,就踹掉了周国。拿一个女人来燕国求同盟,我都看不下去了。”

      李江洲以为自己听岔了,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觉得晋国卑鄙无耻。”

      “下一句!”

      “你难道不知道,是晋国私下里把齐国公主献给我们燕国,我表哥才同意与晋国同盟攻周的?”

      这些都是晋国和燕国王室之间私底下的交易,陈安良也是从他母亲八卦的口中得知的。

      李江洲更无从得知,战起时,国境之间进行消息的封锁,他自然不得而知燕、晋之内发生的事,若非陈安良说漏嘴,他至今以为壹拾还在晋国受孟君的照顾呢。

      李江洲猛地站了起来,没了李江洲后背的支撑,陈安良向后倒在江洲河里,他的铠甲把结冰的江洲河砸了一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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