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过今晚月亮

　　谢忱蹑手蹑脚回到浅水湾那套别墅，刚到玄关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
　　宋娴喝酒了，红酒杯与酒瓶东倒西歪横在餐桌上，醒酒器里还有一小半深红的液体，发酵出甜腻的香味。

　　宋娴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睡着了，连高跟鞋都没脱。
　　谢忱走过去，将歪斜的酒瓶挨个摆正，最后在宋娴身旁蹲下，给她脱掉鞋子，盖了一层毛毯。

　　宋娴有片刻被吵醒，梦呓道：“回来了？”
　　谢忱轻轻嗯了一声：“回来了。”
　　“还走吗？”
　　“不走了，今晚在家里陪你，睡吧。”

　　谢忱抬手将宋娴鬓角的头发往耳后掖，偶然发现几根发灰的发丝，指尖跳了一下。

　　偌大的海景别墅，是笼屋里的贱命一辈子都在奢想的东西，而这是沙发上熟睡的单薄女人，忍痛十年给儿子换来的。
　　谢忱有时候会想，自己被送去内地那十年，宋娴一个人在香港，也是这样独自在漫漫长夜买醉吗？

　　她的梦想呢？
　　她的愿望呢？
　　她所谓的拼命自由，就是拼自己的命让他自由吗？
　　那还有什么意义。

　　她好傻啊......

　　谢忱坐在地毯上，缓缓将头靠在宋娴手边，像儿时被她搂在怀里哄睡那样。
　　他闭上眼，声音渺茫不定：“有个人说，我应该先学会叫你妈妈而不是名字。他还说，我有天赋。”
　　“天赋个屁，明明是你生的，凭什么把功劳给天。”

　　“宋......你喜欢舞台吗？”

　　“我应该喜欢舞台吗？”

　　“我会想你的。”

　　“对不起。”

　　难得谢忱这个白眼狼良心发作，宋娴第二日醒来，发现儿子就陪在身边，惊喜的不得了。
　　她一高兴就爱展露不存在的厨艺，她偏爱烘焙甜食，烤了各种形状的蛋糕和饼干，要看着谢忱吃。

　　谢忱盯着一桌子牙疼的东西，不厚道的打出去一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姜司南出现在浅水湾附近。
　　“这么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你怎么半夜离开了？”姜司南想到昨晚看到的场景，有些担心的问。

　　“有，很急。”谢忱在别墅区外的马路上接到姜司南，没有回答后半句，递过去一顶头盔。
　　谢忱先一步跨上摩托，示意姜司南坐上来。

　　“额。”姜司南迟疑了一下。
　　“不敢？还是怀疑我车技？”谢忱递头盔的手举在那儿，一条腿已经踩燃了油门。

　　“你的伤......”
　　谢忱好笑道：“猫挠一下都比这重吧。”
　　说着他不由分说将头盔扣在了姜司南脑袋上，倾身替他扣好下巴上的安全扣，力道并不轻柔，有点强迫的意思。

　　这些更像是习惯性动作，他本能就做了，弄完后才突然愣神，察觉出点不合适来。

　　“......这是杨今予的，戴着大小还合适吗。”他补了一句。

　　姜司南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听起来有点郁闷：“还好，能呼吸。”
　　“那就上车。”
　　谢忱抬手给自己也扣上头盔，表情全都挡在了防风墨镜后面。

　　姜司南跨骑上去，很明显是第一次坐机车，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与谢忱保持了一定距离。
　　谢忱提醒说：“最好往前坐点，不然会被甩出去。”

　　“哦，好。”姜司南听话往前挪了挪，“我们是要去哪儿？”
　　“请你吃饭。”
　　“？”
　　谢忱俯身握住车把，踩响油门：“到了再说。”

　　姜司南默了默，猜不透谢忱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这么十万火急。

　　哈雷的机动马达声在港口城市是一种嚣张的存在，风声会从耳边穿过，轰鸣透过震感传来，有些人会在一瞬间爱上这种感觉。
　　但其中绝对不包括差点一头栽下去的姜司南！

　　谢忱的起始速度毫无征兆，体内有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光影之间飞了出去——

　　姜司南来不及反应，胡乱抓住了谢忱的外套，听到谢忱的声音在风里发酵：“抓稳了，姜老师。”

　　他在笑。姜司南听出谢忱声调里的笑意。

　　怎么听都不怀好意，像是伥鬼酝酿了一场恶作剧，正等待着把无知的人间拖入地狱。
　　谢忱嚣张地在风里呼吸，衣摆猎猎作响。

　　姜司南对任何细微的音色变化都是敏感的，此时也不例外，他猜道：“谢忱，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谢忱在极致的速度里感到畅快，像傻瓜一样大叫一声：“呜呼——什么？听不清！”
　　“我说——唉算了，你好好开车吧。”姜司南发现谢忱又演起来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马达声与耳边的呼啸逐渐退去，车子停在了海边的别墅群。
　　谢忱低头看了眼被抱紧的腰间：“......”

　　“到了，姜老师，我要喘不过气了。”

　　姜司南这才睁开眼，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抱住了谢忱，这该死的求生欲。
　　他有点尴尬地松开：“抱歉。”

　　谢忱倒没什么，反倒还给了台阶：“还好，比谢天强点，他第一次差点骑我脖子上。”

　　姜司南头盔有些歪了，来不及扶就先跳下车，腿不由自主软了一下。
　　谢忱随手一拽。
　　姜司南后衣领被陡然揪住，拎猫脖子似的，姜司南被蛮力向后提了两步：“小心，看着点儿。”

　　姜司南拿掉挡视线的头盔，甩了下头，长发从耳后掉出来，静电的缘故，凌乱贴在脸颊。
　　他纳闷瞅了一眼谢忱。
　　谢忱一点没觉着自己有问题，见对方样子狼狈，嘴唇发白，鼻子冻得通红，特没品地说：“我脸上有东西？”

　　“不，谢忱。”
　　姜司南抬手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有没有人说过你......力气挺大的。”
　　“没有。”
　　好吧。

　　姜司南无奈地环视四周，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与金色沙滩映入眼帘：“这是哪？”
　　“我家后花园。”
　　“？”
　　姜司南服了，脱力地竖了竖拇指：“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谢老板的经济实力。”

　　谢忱收起两副头盔，正欲往里走，又折回来从头盔里摸出一个遗落的发圈：“你头发散了，重新扎一下吧。”
　　等姜司南对着车前镜扎好头发，他才将摩托推进去停了。

　　姜司南突然有些局促，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踏入一间豪宅：“谢忱，你叫我过来是干什么？”

　　“请你吃饭，我不是已经说过了。”谢忱跨过宋娴种植的盆栽，手贱拽了一片吊篮上的叶子。
　　“还真是吃饭啊。”
　　“不然你以为呢。”谢忱笑笑，卖了个关子：“你最好全都吃完，吃不完打包带走。”

　　“......”
　　有种不好预感怎么回事。

　　“哦对了。”进门前一刻，谢忱突然叫住姜司南：“顺便向宋娴告个别，别说漏嘴了。”

　　姜司南愣住片刻，恍然反应过来：“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去蒲城比赛，但打算比赛结束后直接离开，不再回香港了？”

　　“是我们去蒲城。到时候你自己回来，就跟她说比赛延期，或者随便什么。你是老师，她信你。”

　　感情这是让他过来透支信用帮忙撒谎的，就说不可能是单纯吃饭！

　　姜司南聊胜于无地劝道：“谢忱，你要走很久吗？宋太太她......”

　　“姜生，你来啦。”身后突然传来甜蜜的呼唤。
　　宋娴推开门向外看，朝谢忱嗔道：“接个人要这么久。”
　　谢忱张口就甩锅：“他不敢坐摩托嘛。”

　　宋娴笑笑，拉住姜司南就往里走：“快进来。我烤的饼干和蛋糕，阿忱说要喊你来一起吃。”
　　姜司南扭头看谢忱，谢忱比了个眼色，下巴指了指餐桌上的甜点，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用口型说道：“太，甜，了。”

　　宋娴热情的招待姜司南，倒了红茶，姜司南拘谨礼貌地接过去：“宋太太，我自己来就好。”
　　“我听说了，你是阿忱乐队的老师，应该的。”
　　谢忱插嘴：“声明一下，是杨今予他们，不是我。”
　　在这个问题上谢忱莫名执着。

　　姜司南配合的点头：“嗯，严格来说确实不算。”
　　“你和小鱼还分你我呀？”宋娴一下切中痛点。
　　谢忱闷声不说话了。

　　宋娴即便只是穿着居家服，美艳的皮囊也依旧夺目，姜司南不太好意思与她对视，一直低头喝茶吃点心。

　　茶点确实如谢忱所说，有些太甜了，烤的并不算美味。
　　“宋太太喜欢烘焙吗？其实面点在烤制之前的省发过程很重要，就像这块饼干，如果想要酥脆口感，蛋液的比例就需要稍微调整。嗯......不过目前的蓬松口感，有些像融化的奶块，也很不错。”

　　谢忱在一旁挠了挠头，为什么一个口感宛如被回南天泡潮了的饼干能被他说成这样？

　　宋娴听罢，明媚的眼睛亮了好几个度，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你懂烘焙？”
　　姜司南矜持地低眸：“一点点。”

　　“太好了！姜生，可以教我吗？我最近在学千层酥，总是失败，阿忱都不喜欢吃。”
　　谢忱“喂”了一声：“拜托，我没有说过不喜欢。”
　　宋娴扭过来，姿态完全就是小女生受了委屈：“可是你全都写在了脸上。”

　　“好好，我的错。”
　　谢忱走过来，拿起宋娴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下：“是我没有口福，靓女不生气。”
　　说着他朝姜司南看，意味深长道：“那姜老师，拜托了？”

　　姜司南稀里糊涂就被这母子俩送进了厨房。
　　谢忱在姜司南肩上拍了拍，姜司南知道他什么意思。

　　支开两人后，谢忱脸上的面具也随之撕掉了，他面沉如水走进电梯，按下B1，来到私人影院。
　　幕布拉下，关掉了所有灯光。
　　随手打开一部老港片，有一搭没一搭地消磨时间，视野完全没放在屏幕上，整个人蜷进沙发床。

　　太逊了，连告别都要借别人之口，他想。

　　电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响起插曲，《千千阙歌》的旋律，总是这么适合别离。
　　“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
　　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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