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死了几年而已

　　絮絮叨叨的讲完，我沉默了好一阵。

　　我注视着傅岐的背影，下意识等待他对我的回复——抱抱我，然后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但我知道，我等不到。我把手臂围着傅岐，虚虚的抱了抱他，我小声跟他说，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人坏至极，用尽心机去缠上傅岐，那如今的傅岐一定是个健康的、美满的、帅气的接近中年的帅哥。

　　其实傅岐只有36岁，我坦然的说他是“中年”，只是想给接下来的话做铺垫。我说：“傅岐，那个洋鬼子给的笔好像坏了。”

　　上一刻，它突然不再受我的控制，即使我刻意地不写了，想把记忆留着，它竟依然能根据我回复的记忆，自行疯涨着探索度。

　　我曾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完全掌控投胎的进程，可事到如此，我突然醒悟，我他妈好像也没在第三层。

　　于是，我继续说：“所以说，傅岐，把你四舍五入之后，勉勉强强也就能陪你到中年了……当然，我相信你即使在中老年这个层面里，也得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你别不高兴，我真的在夸你。”

　　傅岐忽地动了一下，他收起腿并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我慌忙飘过去看他，却只见傅岐一个毛茸茸的脑壳顶。他就保持着这样古怪的姿势，许久之后，他喑哑的声音叫醒了手机助手：“打电话给苏薇薇。”

　　苏薇薇就是苏秘书，算起来到如今，她应该在世钊工作快十年了。

　　苏秘书很快就接了电话，熟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语气依旧。只这一瞬间，我真的恍若隔世。

　　苏秘书说：“天呐，这是谁的电话啊，这不是追受火葬场结果真的把受送进火葬场的傅霸总吗？今儿怎么有时间给我致电了，是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博览群霸总小说的npc了？”

　　“……”，傅岐的沉默挺震耳欲聋的。

　　可他的眼泪似乎也止住了，他仰起头，对着电话说：“你有空来一中心医院一趟吗？”

　　苏秘书：“傅总，您是不是忘了，我四年前就被炒鱿鱼了，我现在是世钊对家的人事主管，这么挖人不好吧？”

　　能看出来傅岐很无奈，他尽量平和着语气：“我没有开你，只是给你换个岗位，让你轻松一点，薪资也翻了一半。”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倒是彻底惹了她。

　　苏薇薇很大声：“胡扯！你就是因为和闻俞分手了，见不得所有和你的小娇夫有关的人出现在你身边。你把我调岗，让我拿着和岗位不匹配的高薪资，我像个异类，新组的同事没一个愿意理我，工作也故意不交接，我待了两个月，大大小小的错误就犯了一堆！”

　　“傅总，您老人家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的，是，我之前是经常嗑你俩的cp，但工作我丝毫没耽误！当你秘书五年半，我每一项都完成的很好……我，我我曾经把自己当作世钊的一份子，我为在世钊工作而骄傲，可后来这样，我不走就是留着碍眼。”

　　她深深呼吸，声音有些抖：“四年，我以为你至少会联系我一次，问问我的新工作还顺不顺利，就即使看在我曾经那么关照闻俞的份上，也最后关心我一下，可你没有——你真的把我当成了npc。”

　　傅岐静静听着，没有多余的表情来让我读他的情绪。

　　我徒然张了张嘴。

　　“傅总，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傅岐淡淡“嗯”了一声：“请说。”

　　苏薇薇没有客气，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多年深思熟虑的结果，她十分笃定的：“你之前问我，说以我磕cp的视角来看，你和闻俞能不能长久，我当时说‘能长，比长江都长’，但其实，我觉得费劲。”

　　傅岐说：“别这么说。”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难过，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微白的唇角下撇。

　　苏薇薇没有理他的话：“闻俞总说你很好，是世界上第一好的人，甚至比他见过的所有人加一起都要好——你确实是他心里最高位，真的，他爱你不假。可是，你呢，傅总，你始终是冷漠的，永远是高高的上位者姿态，你从来不会共情普通人，所以我想，闻俞说你的好，大概率是他的人生太惨，而你正好是第一个站在好位置，还愿意施舍他的人。”

　　“闻俞在你身边摇尾乞怜，每一时刻都试图去猜你什么时候会成为一个厌恶施舍的人，所以他屏息凝神，小心观察——最后，他忘了怎么去做一个人，只变成了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爱宠。”

　　前面通篇的抱怨与指责，傅岐并不在意，甚至没有反驳或解释，而苏薇薇突然提及我，才使他忽地来了精神。

　　傅岐说：“你说的对，你如果能早点说就更好了。”

　　他平静地注视着手机屏幕，眼眸中有浅浅的水渍，“我眼睁睁看着小俞变了，我做的不好……我知道他变了，我做错了……”

　　傅岐忽地就闭上了眼。

　　“抱歉，我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唇瓣开始压抑不住地微颤，肩膀不住缩起，手指开始漫无目的的抓着头发。

　　“哎！”我下意识去扳他的手，但虚影无情穿过，半点用处不留。

　　傅岐下手很重，指缝还有被抓断的黑色发丝，我看着他难控自抑，这才明白，方才只是他装出来的平静。

　　我愤愤，对苏薇薇说：“要是傅岐变成秃子，我一定会请你相信一下午夜凶铃的！”

　　苏薇薇自然听不到我的威胁，她只是被傅岐突如其来的落败惊住，极错愕地“啊”了一句。

　　“你……在认错？”苏薇薇惊讶一瞬，下一刻我觉得她快要笑出声来。

　　她说：“傅总，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承认自己的错误。”

　　或许是这句话让苏薇薇回忆起来曾经当霸总小说npc的日子，她停顿一下，竟然就这么奇异地沉默住了。

　　而许久，傅岐也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这通不合时宜的通话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傅岐开了口。

　　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冷静自持的样子：
　　“我确实错了，苏小姐，过去的我太盲目的信任他了。”

　　他像是突然寻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几乎不需要等苏薇薇的回应，只自顾自说：“我总觉得他和我一样，有独立解决所有事情的能力，所以我装看不见、装听不见，只要他不主动开口，我绝对不多问……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他的自尊心，让他可以像之前一样自信起来、快乐起来。”

　　“所以那时候的我完全想不到，那些桎梏他二十多年的东西，怎么会因为他突然成为‘傅岐的男朋友’而得到解决，这明明应该是傅岐作为闻俞的男朋友，而该主动去帮他解决的事。”

　　苏薇薇想说点什么，一个“闻”字刚出口，便被傅岐打断：“很多事情，我掺和的晚，解决的余地也少了，所以，我什么都没有‘施舍’给他，倒是他，施舍给了我很多、我从未想过我也能拥有的爱意和愉悦。”

　　“他才是我的上位者。”

　　傅岐将手机拾起，端放掌心，照着他半张苍白的脸，“如果悔意能成实质，那它早已深深淹过我的口鼻，让我痛痛快快窒息而死。”

　　如果我也能被屏幕照出，那傅岐的另半边屏幕一定是我那张难过到极致的脸。

　　我说：“要是让闻保东知道，这世上竟然能有一个人像你这么对闻俞好，不仅对他好，还时常反思对他不够好——闻保东一定会嫉妒的发狂，说不定还得跑去闻家祖坟大闹，问祖宗们抽的什么斜风，把你这股子青烟冒到我头上啦。”

　　说完有点忍不住笑，我坐在傅岐身边，并着小腿，左右乱晃。

　　这时，苏薇薇也结束了她的沉默。

　　她的声音再次传来，没了故意刻薄的语气，多了几分当年的温和。

　　“傅总，我到一中心医院vip病房楼下了。”

　　苏薇薇叹了口气：“理解一下，虽然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往这边赶了，但我现在毕竟不是万能的苏秘书，世钊的安保不让我进。”

　　安保的声音也从听筒里传进来，很大声，带着一点绝望：“薇姐，不是我不让您进，您，您这一边走一边大骂我们总裁，太吓人了，小的…小的别说放您进去了，我们新同事都快报警了！”

　　安保凑近听筒：“傅总，您在听吗？可以放人吗？”

　　“……”

　　“请苏小姐进来吧”，傅岐咳嗽一声，“受累了。”

　　安保快哽咽了，“薇姐，您请进！”

　　苏薇薇的高跟鞋敲在地上，掷地有声，“报警那小安保意识不错，但速度不行，下次碰到我这种一看就是闹事的，直接扭送派出所，打电话不浪费时间么？”

　　安保真要哭了，“您不是薇姐么……”

　　苏薇薇冷声：“脱粉回踩你没听说过么？”

　　安保：“……”

　　电话里又加了一道略年轻点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位报警未遂的新安保。

　　新安保说：“您就是傅总的那位传奇秘书？！我听说过您，世钊都说您当秘书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连傅总都敬您三分薄面，天啊，我太崇拜您了！”

　　苏薇薇：“……你有事吗？”

　　我听着新安保的声音带着犹豫，他大概是凑近了点，不过说的每一个字还是清晰地传到我和傅岐的耳朵里。

　　“薇姐，我刚听您电话，好像傅总辜负您的忠诚和付出了，说实话，我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世钊不一样——”

　　“你懂个锤子”，苏薇薇斥他，“谁能当一辈子秘书啊，傅总给我转岗是为了让我进管理层，早点混出头，能在世钊有一席之地。”

　　新安保的声音里都是不理解，“那您还骂……”

　　“憋了火不行？”苏薇薇说，“老娘就是看不惯技术组那几个鸟人，没一点真本事，就仗着自己资历老，组里装爹。”

　　老安保有些惋惜，“您要是还在世钊就好了。”

　　苏薇薇一顿，下一刻她利落地摁断了通话，忙音传来，我和傅岐都是一愣。

　　傅岐挑了挑眉，发呆了三分钟左右。他将手机放在床头，转而用病房电话拨通了安保通讯。

　　接电话的还是那个新安保，他没问傅岐有什么事，而是很直接的快速说：“苏小姐说，她用了四年，快把那几个老爹‘挖’到对面集团了。”

　　“嗯”，傅岐回应，“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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