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梨

　　“对了，他还送小梓回来了。”外公补充道。
　　“那我亲自下厨。”外婆说。
　　颜梓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外婆，傅子安面子比我还大，偏心眼。”
　　外公：“让你感受一下我平时的感受，没什么不好的，感同身受嘛。”

　　回屋前外婆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对你好，我们才对他好啊，非亲非故的，人家愿意送你回来，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谢谢人家的。”
　　“嗯，我知道了，外婆。”颜梓点头，“外公外婆晚安，我回房间睡觉了。”
　　“小梓晚安。”两位老人异口同声。

　　晚自习第一节是历史课，全体老师开会，颜梓翻着地理书，又在看地图。

　　突然多了一只手，一下下敲着她的桌子，如催魂鼓声。
　　颜梓抬头，迎面而来的是开会归来的历史老师拜然，他曾经也是凉城高中的学生，方块脸，长得高，窗边杀手。
　　还有些奇奇怪怪。

　　劈头盖脸落下一句，“在我的课上看地理书，两千字检讨，明天早上放到我桌上。”
　　事了拂衣去，坐等两千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刚傅子安手上捧着的是数学卷子吧，有难得同当，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傅子安，悄悄举起了手。
　　她要举报。

　　傅子安趁拜然转头前按下那只爪子，他早就看破颜梓的想法了，小声在她耳边说，“历史老师是我舅舅，举报的话检讨翻倍。”
　　理所当然地威胁她，心安理得地写着历史练习册，他眼疾手快，在拜然到达颜梓身边时偷梁换柱，迅速用历史册将数学卷子替代。

　　“滚蛋吧傅子安。”
　　颜梓难得爆粗口，真没看出来他和历史老师有这层亲戚关系，藏得可真够深的。

　　被骂者觉得稀奇，转了转笔，拿过草稿纸洋洋洒洒写了七个大字，递了过去。
　　颜梓沉默几秒提笔写着，草稿纸停在中心地带，像一道三八线。

　　【我舅舅说一不二。】
　　【滚。】

　　泼了满头水都丝毫不在意的颜梓此刻正捶胸顿足，眼里写满了痛心疾首，生平第一次写检讨，竟然是因为在历史课上看地图，还真是，奇特……

　　拜然寸步不离地站在她旁边监督，颜梓安分地写完了今日新学的章节习题，四十分钟过得很快，挂表上秒针转到最后一圈。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颜梓趁其不备猛地掐了一下傅子安的腰。
　　使坏之余，手感还不错。

　　“嘶——”傅子安下意识叫出来，“你干嘛？”
　　颜梓一脸无辜，“我没干嘛啊。”
　　“前一秒乖巧听话，后一秒就让我滚。”他还委屈上了。
　　“前脚说和解，后脚就威胁我，挺善变的啊。”前半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后半句她大声嚷嚷。

　　拜然没走远，听到吵闹声折返回来，“停，吵什么吵，傅子安，明早和颜梓一起把两千字检讨交到我桌上。”
　　一点也不厚此薄彼，很是公平，颜梓赞叹道。

　　“你舅舅说一不二。”颜梓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傅子安被气笑了，“没看出来，你还会坑人。”
　　“这不就翻倍喽。”颜梓比了一个四。

　　陆诚看完了全程，转班那天的预测在今晚实现了，这两人是有一场架要吵的，也许不止一场。

　　傅子安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的，吃软不吃硬。
　　你要是跟他扛，他就秒变暴躁的狮子，凶悍得很；你要是服个软，比如撒个娇什么的，他就比你还软萌，特别听话；你要是比他还能叽叽喳喳，他就会扶额说脑门疼；你要是比他话少啊，他就能给你瞎掰扯一整天。

　　先前是因为尤厚这个话唠和陆诚这个嘴欠的在身边，才衬托着傅子安高冷正经，等他一个人的时候，好家伙，妥妥的话唠加神经质，两个尤厚都不够打的。
　　幸亏这家伙懒得和人辩驳，立的志向里没有成为村头老大爷中的扛把子，不然已经声名远扬的尤厚估计还得被比下去。
　　很多年后，经过多方无意间的考证，颜梓才发现，诸多定义只对她，别人面前傅子安仍是高冷的正经人，只逗她。

　　窗外银杏树悄然落下一片树叶，砸到红砖路上，昼短夜长，已经是繁星满天。

　　傅子安将她摁到座位上，拉动椅子贴近她，“你这算原形毕露吗？”
　　颜梓偏头道，“你多有本事啊，把高冷甜妹都逼成这样了。”

　　因为两千字的缘故心眼小的傅子安拒绝和颜梓同行，后者踹了一脚他自行车的后轮，丢下一句谁愿意和你一起走，漂亮地踩着轮扬长而去。
　　“你这同桌脾气不小。”陆诚推车经过傅子安身边。
　　夜色下那人喜乐不显，亮眸始终看着前方，直到颜梓的身影消失不见。
　　“傅哥傅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不定你这自行车也符合这个道理，不多踹几下根本看不到它身为‘天价’自行车的价值。”尤厚早就想试试傅子安宝贝很久的车究竟抗不抗踹了，颜梓开了头，而他傅哥没有动怒。
　　尤厚跃跃欲试，刚抬起脚就接收到了傅子安威胁的眼神。
　　以及离他脑门只有一厘米的拳头。

　　“你试试看，”傅子安威胁人的本事一等一，“是你的脚快还是我的拳头硬。”
　　尤厚自动远离拳头，总算领悟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傅子安刚刚没对颜梓动手纯属是因为颜梓速度快，并且出其不意。

　　月亮爬上枝头，夜晚十点钟的凉城热闹不减，街边小摊接连不断，蔓延成了长达十来米的美食线，烤面筋的味道灌在空气中沁到鼻子里，无声勾起食欲。
　　放在平常，颜梓或许会买上一串，搁在今天，背负着两千字检讨的她顿觉肩头沉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家写完检讨后梦周公。

　　小食街被甩在身后，前方路旁立着一块绿色的路牌，文南巷三个字用白底勾勒，这个巷口是傅子安他们三个分道扬镳的路口。
　　她骑车拐了进去。

　　何谋离开医院后开了一个小诊所，专门为社区里的人服务，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担心去医院会查出什么大病，同时也害怕医院乱收费，头疼等小毛病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下好了，老人们对何谋很信任，他本来就是医生，为人乐观和善，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对他很是放心。

　　小诊所开业那天来了很多人，上达八十老人，下达三岁孩童，好一番喜庆热闹，诊所里也是锦旗不断，他们本想送些实际的，比如钱财比如烟酒，只是何谋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家里那位管的严，得了帮助的人又实在想感谢，于是就送起了锦旗。

　　颜梓来到附近，诊所灯还亮着，里面那人在灯光下忙碌不休，包子铺郑姨眉眼憔悴，怀里抱着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药水顺着管道慢慢滑落。
　　是啊，世上只有妈妈好，儿行千里母担忧，要是何颜女士听说自己竟被罚写检讨，不知是气愤还是无奈。

　　还好只是感冒引起的发烧，并不严重，着白大褂的那人坐在桌前写着配方，结尾时慢慢抬头看向郑姨那个方向。
　　郑姨下意识轻声和他说了一句：“药还没滴完。”

　　何谋点点头，又将视线落在桌面上。
　　桌前放着一个福娃娃，色泽不亮，有些年头了。

　　颜梓捕捉那一抹到旁人不易察觉的哀愁，外公不是在看药水是否滴完，他是想女儿了。
　　她最终没有推门进去，她不知道要说着什么，外公眼底的思念并未散去，越是夜深越是浓郁，阵阵寂静无声，眼眼牵肠挂肚。
　　何颜已经近一年没回家了，颜梓一直待在外婆家，几周后舅舅会回来，她会搬回自己家，毕竟还有一个冰块表弟，常年被颜梓欺压，好不容易考到了她前面可不得嘚瑟嘚瑟，而颜梓不想给他当面嘚瑟的机会。

　　回到家，外婆还没睡，和往常一样卧在沙发上织着毛衣，颜梓和她说了几句话，让她早点休息，外公有一会才能回来。

　　对面贪玩的小孩不肯睡觉，颜梓推开窗户，屏幕上甜丝丝正拽着皇阿玛的胳膊撒着娇，也爱看《甜心格格》啊，那她就原谅小孩半夜扰民的行为了。

　　那户人家窗帘未掩，似乎是有人敲门，女主人站在门边和门外的人说了几句话，听不清说了什么，根据动作来看，应该是在道歉，关上门后轻轻揪着自家儿子耳朵，没用劲，小孩万分不舍地关上电视回房间睡觉了。

　　窗帘一拉，漆黑一片，又陷入了沉静。

　　颜梓拎出手机点开音乐，她习惯了边写作业边听音乐，轻和平缓的旋律给无声的夜多了几分生气。
　　随后她定了一个一小时后提醒的闹钟，长时间盯着书本对眼睛不好，学校有课间，家里也一样。

　　准备息屏前微信冒出一个红点，是傅子安的好友申请，验证消息是，两千字战友。
　　她点了通过，备注成“灾星”，想了想又改成了“同桌”。
　　思索了半天，敲了敲键盘，又把备注换成了“傅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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